樑鶴安好不容易攻克了茄子難關後, 又開始攻克其它的做菜問題。
戚遠等飯吃的時候,常常是趴在中島臺前一邊翻看樑鶴安之前從樑鶴平那拿來的食譜,一邊做場外指導。
“哎不是加這個, 是加那個。”
“哎, 火大點兒, 五分鐘, 對, 就五分鐘。”
“這個是最後放的,哎怎麼直接下鍋了……”
隨着樑鶴安的做菜技術越來越不穩定,戚遠開始開玩笑似的建議兩人直接訂外賣得了。
樑鶴安也不排斥, 總是笑呵呵的搶着下單。
雖然他不大愛吃外賣,嫌油大鹽多還不一定安全, 但介於自己失調的做飯技藝, 他也只能向現實妥協。
戚遠有時候會想, 以前樑鶴安剛搬進自己家那會兒,是不是也總是發揮失常, 偷偷把做失敗的東西倒掉。
如果真是這樣,伺候老媽的那段時間肯定是很辛苦了。
這一天,樑鶴安最後一次帶學生們去參加物理競賽。決賽對於他和他的學生們來說非常重要。直接關係到那幾個孩子保送大學的事情。而如果能取得好成績,對於他也是最好的犒勞。畢竟他現在既帶着兩個畢業班學生的物理課,又要抽時間給參加競賽的孩子們做輔導, 工作壓力還是很大的。
樑鶴安走後, 戚遠一個人睡到自然醒。好不容易輪到一個可以雙休的週末, 樑鶴安還要出去忙, 讓戚遠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小區樓頂上有游泳池, 就是那種傳說中的無邊界泳池,其實旁邊有個一米多寬的臺子, 這是戚遠搬來這裡後才知道的。
冬天雖然天氣很冷,室內的那一半活動區卻依然是開放的。
戚遠在水池裡遊了幾圈,便趴在泳池邊上發呆。
沒有樑鶴安的日子,很是無聊呢。
他也想像樑鶴安似的,能爲對方做點兒什麼,偶爾給個驚喜,說點兒好聽的話。
可平實工作太忙,一休息下來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戚遠在泳池裡又無聊地遊了幾圈,突然一個靈感讓他咧嘴笑了。
他覺得自己做飯不行,採購也不在行,至少可以打掃一下屋子,別總讓樑鶴安一個人顧家。
戚遠從泳池裡爬出來,倒掉耳朵裡的水,披着浴巾回家。
小黑貓睡在被陽光曬得發熱的窗臺上。
戚遠走過去,摸着它玩兒一會兒,開了瓶貓罐頭放在一邊,就學着樑鶴安平時的樣子,戴了手套擺了抹布準備擦地。
“喵嗚!”小黑貓懶得可以,嗅着貓罐頭的香味,也不站起來吃,就那麼躺着,一隻小爪子扒着罐頭的邊緣,腦袋往盒子裡湊。
一點兒點兒地邊吃邊挪,終於把罐頭盒從窗臺上弄下來了。
“嘿!”戚遠過去,覺得很有必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小東西。
卻見那隻小可憐知道自己錯了似的,好東西也不吃了,扭着屁股,鑽進了一間空着的臥室。
那間臥室,雖然沒人住,但總見樑鶴安時不時地從櫃子裡取個大衣什麼的。
此刻門被小貓撞開了,他便跟過去,準備把那屋子一起打掃了。
小黑貓在臥室裡轉了一圈,最後用前爪撥拉衣櫥的門。小傢伙力氣不小,那衣櫥的門沒幾下就被他弄成一拳多寬。
戚遠放下擦地的抹布,追過去,索性打開櫃門把貓咪弄出來。
樑鶴安的衣服多半是上檔次的毛織品,被貓一抓就徹底完蛋了。
然而,在戚遠拉開衣櫥門的那一瞬間,衣櫥裡的穿衣燈亮了。小黑貓圈在一團從衣架上掉下來的毛衣上不動,而戚遠卻再也無心去看它一眼。
他被衣櫥裡的其它景象震呆了。
明確來說是被嚇着了。
他作爲骨科醫生,沒少見生離死別,作爲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也自認爲內心強悍,不容易被什麼給嚇到。
而此刻,他覺得雙腿發麻,就像是被從天而降的一顆驚雷給炸到了腦袋。
頭腦發昏,腳底發飄,人都是虛的。
“喵嗚。”小黑貓看戚遠呆着不動,在那一團綿軟的毛衣上伸了個懶腰眯起了眼睛。
戚遠卻覺得窒息,雖然覺得雙腿像是被灌了鉛似的難以拔動。但還是以自己都難以想象的速度,快速地彎腰抱起了小黑貓,關了櫃門,屏住呼吸從那間臥室裡逃了出來。
……
是啊,樑鶴安在人性上表現得太完美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人。
所以他一定是有缺口的。
然而這個缺口直到今天才被戚遠看到。
戚遠躺在沙發上,抹布被丟在茶几上,肚子上窩着一直打呼嚕的小貓,腦袋裡全都是衣櫥裡的場景。
那衣櫥像是一個魔窟。
除了掛起來的衣服以外,衣櫥裡到處都是被刻刀劃傷的痕跡。動輒還用粗號的紅色水筆寫着例如“去死”、“噁心”、“殺人犯”之類的字樣,還有不知道是什麼筆畫着難以入目的血腥場面,再次回憶,戚遠覺得簡直就像是一場凌遲。
樑鶴安會時不時地去那個屋子裡取衣服,每次都要經歷這種場面,讓戚遠想起來不寒而慄。
他開始猜測,那些粗糲中滿載暴力的劃痕是誰弄上去的。
是樑鶴安,還是借這房子給他們的樑鶴平。
而無論是誰,一個能在自家衣櫥里弄出這種驚心動魄大場面的人,一定不是常人。而憑直覺,戚遠覺得,弄出那些的,更有可能是樑鶴安。
……
傍晚,樑鶴安回來了,提着從餐廳打包回來的飯菜。
“怎麼了?”
他靠近戚遠,戚遠猛地從迷夢中驚醒。
“呼……”戚遠急促呼吸。
樑鶴安把飯菜放在一邊,擡手幫戚遠擦掉額頭上滲出來的汗水。
“出這麼多汗,怎麼了?”樑鶴安笑着問戚遠。
戚遠坐直了身子,兩手捂着臉頰,用力調整呼吸,然後勉強換上微笑看樑鶴安,說:“下午去樓頂上游泳了,回來躺着睡着了,夢裡也一直遊呢,可把我累壞了。”
“你吃了嗎?”樑鶴安問,指了指茶几上的餐盒說,“那三個孩子真是太厲害了,一個得了一等獎,兩個得了三等獎。還從來沒有哪個高中能同時得三個前三呢。”
“又帶他們去吃好吃的了?”戚遠看這餐盒就明白了。
樑鶴安笑,打開餐盒,說:“是,這麼努力,不犒勞一下是絕對不行。來,這些是專門給你點的,沒吃的話,就吃點兒吧,還熱着呢。”
“哦,我去洗手。”戚遠起身,走向衛生間,路過白天看到悚人一幕的臥室門口,心就跳得厲害。
站在衛生間的鏡子面前,戚遠洗了把臉,擦乾後打開樑鶴安的面霜,挖了一點在手心。樑鶴安說過,他面霜裡的味道是苦杏仁味兒。
他把手心裡的面霜往臉上塗勻,像是樑鶴安的氣味包繞着自己。
在心裡問,如果樑鶴安是個神經不正常的,該怎麼辦。
戚遠沒有答案,這個問題,他已經躺在沙發上問自己大半天了,依舊沒有答案。
他不知道該怎麼對那個人,他不能否認的是,已經全身心地投入了樑鶴安製造出的美好中。不願意抽身,也不能抽身。甚至,開始說服自己,白天看到的一切大概就是幻想或者是一場夢。
有些事情,只要他不提不問不說,樑鶴安就還是以前的那個樑鶴安。
他就還能繼續被那個人愛着,自己也還能繼續愛着他。
“來吃啊。”樑鶴安把餐盒打開,取了筷子給戚遠。
戚遠像往常似的微笑着坐到樑鶴安身邊,自認爲未露出絲毫破綻。
“哎,還以爲今天是週末能吃到你做的飯呢。”戚遠假惺惺地,吃一口菜,再看樑鶴安笑。
樑鶴安也微笑着,卻帶了幾分的嚴肅認真,說:“你最近總說我做飯水平不穩定,我還準備以後儘量多點點兒外賣,少下廚呢。”
“那可不行。”戚遠開玩笑道,“就喜歡吃你這口飯,你不好好做飯,以後怎麼抓得住我?”
“真的?”樑鶴安起身,揉亂了戚遠的頭髮,去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又“砰”地一聲合上。
“真的。”戚遠笑着說。
“你以前天天吃醫院食堂不也挺好,又高又壯的,哈哈。”樑鶴安倒了杯水給自己喝。
“那不一樣,”戚遠決定暫時把衣櫃的事情拋到腦後,認真對待眼前的人——他感覺到的樑鶴安,他說,“一個人,如果嘗過甜頭,誰還願意回去吃苦?”
“哈哈,”樑鶴安笑了,放下杯子,又倒了一杯給戚遠端過來,說,“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麼?”
“怪不得以前總吵吵着要上我,最近安生了,沒再鬧過。”樑鶴安壞笑着。
“呵!”戚遠剛想着把衣櫃的事情放下,看到和自己開玩笑時微笑着的樑鶴安又開始忍不住想,樑鶴安怎麼會是那樣的人,他絕對不會是那種反社會反人類的人吧。大概也許或者就是自己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而已。
樑鶴安夾了塊裡脊肉給戚遠,笑着說:“那今天先將就一下,以後,我好好做飯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