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 戚遠終於勉強弄出個四菜一湯,憑他的記憶,是樑鶴安當時闖入他的家, 爲他做的第一頓飯。
糖醋排骨、魚香茄子、家常豆腐、西芹百合、冬瓜鯽魚湯。
他想, 那時候的樑鶴安也是不知道他愛吃什麼呢。既然他選擇做了這些, 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飯菜上桌, 樑鶴安看餐檯上的菜, 捏緊了拳。
戚遠用調羹舀了湯推到樑鶴安的面前:“不如你做的好吃,也不好看,但勉強能下口。”
樑鶴安緩緩拿起勺子, 舀了一勺入口,不夠鮮美毫無特色。
“謝謝。”樑鶴安又喝一口, 覺得這平淡的滋味裡其實也不是沒有亮點可尋。
“你喜歡吃, 以後我常做做, 跟着你,不學幾道拿手菜也太虧了。”戚遠也給自己舀了一碗, 嚐了一口,立刻皺起了眉頭。
樑鶴安卻又一連喝了好幾口,把一碗湯喝個底朝天,他笑着說:“我們家的傳家菜譜都給你看了,還虧什麼。”
“呵呵, ”戚遠傻笑, 手往前滑了滑就捏住了樑鶴安的手指, “和你在一起, 從沒覺得虧過。”
樑鶴安喝了藥, 這會兒藥效有點兒上來了,犯困犯迷糊。他擡眼看戚遠, 對方星星點點的,非常飄渺,卻也養眼。
戚遠緊了緊樑鶴安的手指,說:“咱兩剛好那會兒吧,我其實還覺得你挺虧的。找我這麼個豬嫌狗不愛的人,還得伺候我這伺候我那兒。不過現在,平衡了,咱兩勉強算是個平手。”
樑鶴安看戚遠彎彎的眉眼,特別好看,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勉強算是個平手?”樑鶴安問。
戚遠點頭,繞過餐檯,走到樑鶴安身邊,摟着對方的脖子,讓對方整個上半身的力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他說:“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完美的人呢,不完美的你很真實,依舊可愛,一想到你也不完美,我就自信了一些。我們家樑老師也有生病的時候呢,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也會犯錯、鬧情緒……和這樣的你在一起,才叫棋逢對手。”
樑鶴安擡手,緊緊摟住了戚遠的腰,聲音有一些嘶啞,他說:“謝謝。”
戚遠目光掃過被自己燒糊的一桌子菜,低頭吻了吻樑鶴安的發頂,說:“今天失手了,你吃不下咱們就點外賣?”
樑鶴安微微擡頭,看了眼桌上的菜,笑了,說:“真他媽醜。”
“哈哈哈。”
兩個人一起發笑,飯菜卻是要繼續吃的。
樑鶴安迷迷糊糊把桌子上的菜碟都夾了一遍,打起精神問戚遠:“你知道我當時爲什麼給你做這些嗎?”
戚遠搖頭,然後又壞笑着說:“還不是你自己愛吃?”
樑鶴安搖頭,笑:“不是,這些都是我媽媽愛吃的菜。我總想着有機會能給她做一做呢。”
關於樑鶴安的家世,戚遠是打定主意不多問的,於是自顧自地把黑漆漆的裡脊填進嘴裡。
樑鶴安沒什麼胃口,勉強吃了一會兒就抱着小黑貓窩進了沙發裡。
戚遠把吃剩的東西倒進垃圾桶,然後一邊吹着口哨,一邊收拾碗碟。
兩人時而看彼此一眼,笑一笑,再繼續做各自的事兒。
樑鶴安按動遙控板,這個時間點,已經過了黃金強檔的電視劇時間,有些臺播着晚間新聞,有些臺播着綜藝節目。
突然,戚遠聽一個沉穩的男中音在電視上介紹家常菜的做法便擡起了頭。
電視裡,那個頭髮花白卻很精神的老頭,穿着粗製的棉麻衣裳,笑容可鞠。
“好,油溫差不多我們就可以放這些食材下鍋了……”
帶水的綠色植物下鍋後立刻竄出“噼裡啪啦”的響聲,引得現場觀衆一陣呼喊。
戚遠把目光從電視上移到樑鶴安的臉上。
樑鶴安戴着眼鏡,一隻手舉着遙控板,另一隻手很有節奏地擼着小貓的肚皮,神色淡定。
戚遠瞬間就覺得自己明白了些什麼。這種父子不能相見只能隔着電視屏幕張望的感覺,大概是非常不好受的。
戚遠擺了抹布,把餐檯又擦了一遍,趁廣告時間走向樑鶴安。
貓咪加在兩人中間,幸福地眯着眼睛,一隻爪子圈起來愜意地在戚遠褲子上抓了抓。
“那個……”戚遠側身從樑鶴安手裡取過遙控器,換了個臺,說,“明天就是元旦了,我媽叫我倆去家裡吃飯呢。”
“哦,”樑鶴安的身子往下沉了沉,微微閉着眼睛,說,“好。”
戚遠把兩人中間的貓咪揪到一邊,摟着樑鶴安的肩膀,讓對方靠在自己的肩頭,說:“你想吃什麼,我提前讓她準備着?”
“別了吧,阿姨還沒痊癒,也不大方便。”樑鶴安睜眼,轉頭看戚遠。
戚遠埋下頭細嗅樑鶴安身上的味道。尋找他早已熟悉了的那種氣味,卻不知道跑去了哪兒。
樑鶴安身上有淡淡的酒精味、藥味、魚湯味,就是沒有他想要的那種苦杏仁味。
“起來。”戚遠拉樑鶴安起身。
樑鶴安磨蹭了一下,掙扎着起來了,遙控板被撐着的手按了一下,又回到了之前看着的那個頻道。
美食節目繼續播放,花白頭髮的人依然笑呵呵地教大家做菜。戚遠不管電視裡現在是誰,他背起樑鶴安就往浴室裡走。
暖燈打開,光線強烈,瞬間照得兩人睜不開眼。
樑鶴安的睡衣是棉質的,洗了幾次之後釦眼就變得很鬆。戚遠很容易就把對方的衣褲扒下來丟到一邊。
他推樑鶴安站在淋浴下面,自己也扒了衣服站進去。
面前的鏡面上很快暈染水汽,兩人的影子變得越來越模糊。
戚遠拿蓮蓬頭仔細地衝樑鶴安,從上到下,從前到後。樑鶴安則是安靜地站着,只覺得眩暈。
戚遠看樑鶴安閉上了眼睛,往手心倒上沐浴液,搓揉出泡泡後在樑鶴安身上輕揉着。
“嗯。”樑鶴安喉結滾動,被戚遠按摩之後變得很愜意舒暢,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戚遠掰過樑鶴安的腦袋,吻住樑鶴安的脣,呼吸開始急促,緊貼的身體沾染着細密的白色泡沫。
淋浴下面,兩人被溫熱的水一遍遍沖刷,戚遠想,把不好的都留在今天吧。
樑鶴安藥效發作,任聽戚遠支配。
他半夜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躺在牀上。
“嗯?”戚遠覺察到樑鶴安的動靜,轉身把人抱住。
“吵到你了?”樑鶴安問。
“沒,”戚遠回,聞着樑鶴安乾淨的氣味,他微笑着,“渴了,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是,”樑鶴安打開牀頭的燈,說,“我吃片藥。”
“安眠藥?”戚遠問。
樑鶴安短暫沉默後承認:“嗯,我怕自己睡不着。”
“不會的,”戚遠起身關了牀頭燈,緊緊地抱着樑鶴安,說,“睡吧,睡不着就看看星星,星星要是也不管用咱們可以聊天。聊天要是還不行,你醒着我就一直醒着陪你。”
“我……”
樑鶴安回頭,往窗口的方向看,驚訝地發現,那塊拿去戚遠家又拿回來的窗簾又掛上了。雖然尺寸稍顯不適,但滿窗的星光確實叫他感動。
“你也真夠可憐,”戚遠的手撫上樑鶴安的胸口,“找個醫生當男朋友,所有的藥品看一眼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想偷吃也不行。”
樑鶴安笑:“我很幸運。”
起初兩個人都醒着,不說話,或者偶爾說一兩句,後來,不知道是誰先開始變得呼吸均勻,另外一位很快也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恰逢新年元旦,一大早,小貓就來抓門。
戚遠知道是該喂貓了,卻怕吵醒樑鶴安懶得動。
樑鶴安也懷着同樣的心思,安靜地躺着。
於是,兩人幾乎是在同時睜開了眼。對方清亮的眼眸裡只有自己的倒影,讓他兩舒心。
門終於被小貓跳起來壓着門把手打開了。
它扭着小屁股進來,不滿地“喵嗚”,看到樑鶴安和戚遠依然不動,便跳上牀來往兩人中間鑽。
“小遠,”樑鶴安開口,聲音極爲溫柔,“等有時間,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戚遠點頭,他知道,雙向情感障礙的人,很難對某個人產生情感上的依賴,可依賴一旦產生,就意味着找到了打開心門的鑰匙。當然,也意味着,如果自己不小心,可能會加倍地傷害對方。
“好,”戚遠微笑,捏着小貓的耳朵,說,“不過咱們現在該起來了,說好了今天還去我家呢。”
“嗯。”樑鶴安應着,懶得動,擡手捏着小貓的另一隻耳朵。
戚遠不再勉強,自己先穿了衣服去洗漱,沒一會兒功夫廚房裡就有了響動。
樑鶴安把貓咪抱在懷裡,一遍遍地摸着,看着掛起來的星光窗簾,旁邊的縫隙露出金燦燦的陽光,努力咬了咬牙。
我只是病了,有戚遠、有貓、有棲身之所,他沒有逃離,自己就更不能躲避!
樑鶴安這麼想着,鬆開小貓,拍了拍臉,撐着胳膊起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