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送走,莊嫣才問羅浩,“師兄,他是誰?”
“省裡的,專門負責接待,合規的接待。”羅浩道,“最近政策說法有很大的改變,從前那一套不行,容易被人抓住馬腳。哪怕咱普普通通吃頓飯,也可能出問題。”
“這種事兒,還是小心點。他們門兒清着呢,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現在政策壓力在哪,絕對不犯規矩。”
“!!!”
這要比自己問的專業很多,不過莊嫣想了想,好像應該是這樣。
畢竟省裡更專業,這一點是能想象到的。
不過師兄也太狗了一些吧,肉眼可見他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臨牀和科研上,竟然還分出一點精神頭來操心這些有的沒的。
“跟着學就行,不着急。”羅浩卻也沒訓斥莊嫣,而是溫和的說道,“年底的學術會,有專門的人來幫着弄。不過現在學會和從前不一樣嘍。”
“我記得從前我最願意參加的學會是骨科和循環內科的。”莊嫣眯眼笑着說道。
“當然,不管是帝都還是魔都,都一樣。安貞、阜外要開學術會,想贊助的廠家得從北營房東里排到大興去。”
“現在呢?”
“我不知道啊。”羅浩攤手,“很多年沒參與組織學會了,據說現在只有一瓶水,一頓盒飯,有的學會連飯都不管。”
想到這裡,羅浩有些愁苦。
年底的時候老闆們真要是把學會安排在省城,自己又不能全都扔掉不管。
可只要沾手,就有可能有麻煩。
沒事,老闆會理解的,絕對不會給自己添麻煩,羅浩最後確定這一點,努力安慰自己。
“陳勇呢?”
“陳醫生說去做手工。”孟良人回答道。
羅浩想了想,拿起手機,把電話打給陳勇。
“嘛呢?”
“忙着呢。”
“在哪?”
羅浩和陳勇的對話簡潔。
很快羅浩放下電話,走去值班室。
值班室裡陳勇正坐在桌前忙碌着。
平時陳勇都是支起筆記本寫論文,但這次他卻拿着木工工具正在削木頭。
從前被視爲珍寶的雷擊木此時此刻變成了普通的木頭,沒人在意。
珍貴?
可以量產,而且成本不高的東西有什麼好珍貴的。野外那麼多太陽能光板都沒聯網,電能放在那也是白白浪費,還不如造點雷擊木。
這麼講,雷擊木也算是一種儲能方式。
羅浩對此毫不在意,走過去看了幾眼。
“木頭做的無人機?”
“是啊!我記得西工大可以用腦波儀器和手套操控無人機,用雷擊木做無人機試一試。”
羅浩馬上想到陳勇要幹什麼。
“你想偏了。”
“夏蟲不可語冰。”陳勇鄙夷道。
“不,旁邊就是工大,他們會做火箭,還會做導彈。對了,天宮上天,我有個師兄做了一點貢獻。”
“???”
“!!!”
陳勇只是怔了一下,馬上意識到羅浩在說什麼。
“是給老白準備的新裝備?”羅浩問。
“對!早說啊,我這就……你幫我聯繫齊教授,不對,不能操控還是缺點什麼。”陳勇已經陷入混亂狀態。
“缺?缺什麼?根本不需要精密,只要能量產,飛過去,萬劍歸宗,妖魔鬼怪蕩然無存。”
“!!!”
陳勇頓時興奮,左手捏着剛剛雕刻好的無人機外殼上泛起細碎的銀蛇。
還別說,羅浩這個門外漢的思路有點意思。
反正現在雷擊木不值錢,直接懟臉噴。
……
……
“範,我們能留在這裡麼?”
咖啡館裡,傑森和範東凱在聊着天。
“能,我正在辦理手續。”範東凱回答道,“但你知道入籍困難,我們需要有卓越的貢獻。該死,當年沒想到還有回來的一天。”
範東凱和傑森說的是兩件事,但兩人已經習慣了這種聊天方式,傑森並沒表示詫異。
只是傑森現在穿着病號服的上衣,外面披着一件大衣,還沒出院,看着有點古怪。
“範,我收到了幾家醫院的邀請函。但我還是想留在醫大一院,看羅做手術,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我只看了幾天,就感覺自己的水平有了長足的進步。”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羅並沒有和我說實話,他用謊言掩飾着他的卓越手段。”
傑森的普通話有些生硬,範東凱想要用英文和他交流,但都被傑森拒絕。
既然已經來到中國,學好普通話是必然的。
“謊言?什麼謊言?”
“那種導管,簡直就是最低劣的工業製品,我這幾天想,有可能是羅認爲自己的手術水平太高了,很難再進步,所以纔會主動選擇最低級的導管。”
“……”範東凱無語。
傑森一點都不懂中國。
有些在美國看來天經地義的事兒,換到中國就變成了另外一種樣子。
美帝是提高上限,只要你有錢,無數高新科技爲你準備着。
據範東凱所知,很多名人都有克隆人的備份,但這種事兒誰都說不清是真是假。
不過範東凱接觸到的臨牀內容來判斷,是有可能的。
逃出絕命鎮的劇情正在上演,悄無聲息。
而國內則是努力提高下限。
大家都很清楚自己的立國之本,都有光明的未來。
“肯定是!我要留在這面。雖然這裡的醫院條件一般,但只要能看羅做手術,一切都是值得的。”
“其實我還是建議去帝都或者魔都,無論是北醫的幾家醫院還是復旦的幾家醫院,都會對你很友好。去魔都吧,傑森。”
“不,我要留下來!”傑森很堅定的回答道。
正說着,手機響起。
“任,很高興接到你的電話!”傑森的語氣有些小開心。
“對,我在……”
“江北省。”範東凱小聲提醒。
“江北省省城!我看見了神蹟一般的介入手術,魔幻,難以形容。”
“歡迎,你的研究怎麼樣了?聽說伱回國是爲了一個基金?”
“好,我們見面聊。”
掛斷電話後傑森看着範東凱,“任打來的,那個搞神經學科的小夥子,他當時想要在血管內釋放電流,刺激小白鼠腦神經元的想法,是我幫着落地的。”
範東凱笑了,他記得那個小夥子。
小平頭,看着有些老實,可腦海裡的奇思妙想卻從來不斷。
一般做腦神經元的電刺激都採用針刺法,但任非墨卻設想了另外一種情況,把特製的導管送到小白鼠的大腦裡,然後在血管裡進行電刺激。
任非墨最開始找的是範東凱,可惜這麼做的話要極高的技術水平,範東凱不是做不到,而是成功率極低,做起來讓人煩躁。
後來傑森幫着任非墨做了百十來臺小白鼠的腦神經元的電刺激,直到取得階段性進展。
這是直到傑森來中國了,任非墨想要來拜訪,表達感謝,以盡地主之誼。
“範,他回來要拿什麼基金?”傑森問道。
“應該是青千,今年的青千一直被推遲,任回來後應該已經要評選了。”
傑森並不知道青千是什麼,也對此不感興趣。
範東凱又勸了很久,但傑森固執的就像是一塊石頭。
剛排氣,只能喝點水,咖啡對傑森來講都多。
他還不能吃飯,範東凱也不認爲能當着傑森的面吃飯,所以最後只能把傑森送回去,又給他買了兩碗粥。
小米粥。
可惜的是傑森無論如何都聽不懂小米粥爲什麼養胃。
……
……
羅浩接了莫里茨團隊一行人,還有白帝成、婁老闆等人。
省裡有自己的接待,清湯寡水,等禮節性吃完並且敲定工大的項目後,婁老闆又帶着莫里茨團隊的人去吃真正的東北特產。
緯度相似,食物也差不多,除了勇闖天涯太過於寡淡,裡面放了利尿劑之外,其他的都讓莫里茨團隊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婁老闆找了一家純正的德國精釀啤酒屋,準備了酸菜燉血腸、東北的滷貨、省城商委紅腸等等下酒菜。
和德國幾乎沒有區別,這回莫里茨團隊終於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如果硬要說區別的話,這裡的酸菜和德國的酸菜不一樣,做法也不一樣,但同樣好吃。
比英國人啃的乾巴麪包強一萬倍。
羅浩只參加了上半場,下半場和他沒什麼關係。
能把莫里茨團隊挖來,羅浩也不想跟蹤成果之類的。他們做的事情羅浩不太懂,也並不關注。
因爲時間很晚了,羅浩也沒去找大妮子,而是回到出租屋。
洗漱,睡覺,羅浩一直琢磨着有關於液態金屬的臨牀應用以及糖尿病的治療這兩個項目。
明年要申請傑青和長江學者,一步一步走。
陳嬌也要複查了,羅浩對陳嬌的治療效果抱有極大的信心。
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 羅浩也不着急。
有關於陳嬌的治療,羅浩清楚這只是治標不是治本。
可惜國內的生物基因工程還落後很多,要是能挖來這方面的大佬那就好了。
但羅浩知道挖來也沒用,人家能用疫情的機會把二三期試驗階段的rna疫苗直接臨牀應用,在國內應該做不到。
沉沉的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鳥叫聲中羅浩被手機鈴聲吵醒。
是婁老闆打來的。
羅浩皺眉,這個點婁老闆給自己打電話幹什麼?
難道是昨天晚上和莫里茨團隊的人喝多了,正在撒酒瘋?
按說也不能夠啊。
雖然不知道婁老闆的深淺,但羅浩知道這些年輕的時候下去挖煤的人身體都極好,一般來講一斤白酒都不成問題。
“喂,婁老闆麼。”羅浩沒有起牀氣,溫和的打招呼。
“嘀嘀嘀~~~”
電話對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監護儀和呼吸機!
羅浩瞬間清醒。
“羅教授,出事了,我在省院。”
“別急,怎麼了?”羅浩用肩膀和臉頰夾着手機,一邊抓緊時間換衣服,一邊詢問情況。
“和我莫里茨團隊的人喝到今天凌晨,把他們送回酒店我就走了。沒想到莫里茨團隊裡的一個專家喝多了,回來的路上看見有燒烤攤,他自己摸下去,又喝了一頓。”
“!!!”
羅浩吁了口氣。
這還是德國專家,要是換成老毛子的專家,不一定要鬧出什麼幺蛾子出來。
“但他沒走到燒烤攤,在半路就睡着了。被人送到省院急診科,現在已經插管了。”
“什麼?插管?!”羅浩驚訝。
他已經換好衣服,正在穿鞋。
“這面正在組織會診,說是心電圖有問題。”
“我馬上到!”
羅浩掛斷電話後把電話打給馮子軒。
現在不是顧忌馮子軒情緒的時候,莫里茨團隊被挖來中國,第一天就有個專家翹辮子……
羅浩心裡大罵。
這都特麼什麼事兒!
喝酒,喝酒,一羣爛酒鬼!
幸好現在省城的氣溫還不是很低,在零度左右,被發現的也算是及時,不至於被凍傷、凍死。
至於心電圖異常、會診,羅浩也沒多做猜測,去了之後親眼看看才行。
但羅浩和省院不熟,所以只能找馮子軒幫忙。
這批專家很重要,雖然羅浩不關心成果什麼時候出,但總不能趕來就嘎一個。
聯繫了馮處長,羅浩開着標誌307來到省院。
走進急診科的走廊,羅浩不斷看見有身穿白服的醫生走來走去,估計是會診來的。
婁老闆沉着臉站在門口,焦躁不安的張望着。
看見羅浩的一瞬間,婁老闆好像看見了救星一樣,他一溜小跑過來。
“羅教授!”婁老闆並沒道歉,現在也不是道歉的時候。
“人怎麼樣。”
“還活着,我看生命體徵沒什麼大問題,監護儀上的數字顯示的。”婁老闆補充了一句。
“嗯。”羅浩大步走進去,馮子軒已經到了,他家距離省院更近。
“來了,小羅。”馮子軒簡單打了個招呼,馬上說道,“送到醫院後檢查,血糖2.2,估計是喝酒導致的低血糖。”
“當時聞到了酒氣,也按常規給了納洛酮。
評估患者的昏迷評定量表評分爲8分,雙側瞳孔對稱縮小,測血壓90/60 mmHg,心率87次/分、心律絕對不齊。
患者輕度躁動,呼吸費力,血氣分析提示血液酸鹼度7.05,動脈血二氧化碳分壓71 mmHg,立刻進行了氣管插管,並加大了補液治療。”
馮子軒不愧是老醫務處長,十幾秒的時間就把患者的情況簡略的介紹了一遍。
羅浩一邊聽馮子軒彙報的病史與檢查,一邊打開ai輔助診斷掃了一遍。
哦,是低溫導致的,那就沒事了。
“心電有些異常,我沒看懂,省院急診內科醫生也沒看懂,正在請會診。”
“今天的循環內科負責會診的專家剛看了一眼,正在請示他們主任。”
“小羅,這是心電圖。”
馮子軒隨即把剛拉的心電圖交給羅浩。
QRS波終末有相當明顯的畸形,哪怕羅浩已經通過ai輔助診斷有了腹案,但當他看見心電圖上的圖形的時候還是被驚訝的情緒籠罩。
是個什麼東西?是變形的ST段?還是變形的QRS波?
一般QRS波波形後沒什麼太特殊的,可眼前的心電圖裡,QRS波後一段波形高聳,彷彿是山峰的主峰似的,那麼扎眼。
“主任,急診完善的心電圖,RR間期絕對不齊,提示爲房顫。
另外QRS波形態異常,終末部分增寬頓挫,好像預激波出現在了QRS波的結尾一樣。
這份心電圖我沒看懂,考慮如果是ST段的問題,那需要高度懷疑急性心肌梗死了。
可患者昏迷了這麼長時間,這麼多導聯的ST段擡高,要是心梗的話估計早就一命嗚呼了。
如果是變形的QRS波,那他的心肌一定存在很嚴重的異常,QRS波是心室電活動的體現、電活動的基礎,是心臟的解剖結構,電活動的異常,常常根源還是在結構的異常。”
羅浩身邊一位四十多歲的女醫生正在電話彙報情況。
“當時的體溫多少?”羅浩問道。
“……”
馮子軒一怔。
羅浩也苦笑,最近這些年的治安好了,醉酒後躺在外面被凍死的人也少了,很多相關的檢查就連急診科的醫生都不知道。
就像是912每年都要派人去非洲、美國學習槍傷的治療一樣。
哪怕是軍區醫院,對某些疾病也很陌生,爲了保證診斷、治療不斷代,只能去進修、學習。
“小羅,患者的手腳、四肢皮膚溫度低,但沒有壞死,畢竟現在的溫度還行。一直在觀測,患者的情況現在看還好,如果心臟沒問題的話,也不會有四肢的凍傷。”
馮子軒側面提醒羅浩心臟的問題。
“馮處長,考慮是低溫導致的心臟電流損傷波。”
“嗯?低溫?電流損傷?”身邊省院循環內科的值班教授剛打完電話,忽然聽到羅浩的話,她怔了一下。
“嗯,剛來的時候體溫沒測,我估計最多不到27、8度。”
“類似的情況俄羅斯比較常見,那面有專家專門寫過一本有關於低溫下心電圖區別的書。”
“!!!”
“P波消失,RR間期絕對不齊,基礎心律是房顫,QRS波終末那個像駝峰一樣的J波,或者像是一個反着的預激波,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Osborn波,是低體溫患者的一個特徵性表現。”
淦!
小羅的博士是在西伯利亞讀的吧,就算是莫斯科,都不會有這麼多凍傷的患者給他提供臨牀經驗。
馮子軒沉默。
莫斯科暖和,應該沒那麼多凍傷,肯定是西伯利亞雅庫茨克之類的城市。
Osborn波這類陌生的詞彙馮子軒根本聽不懂,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但是從省院專家的表情中能分辨出來她對羅浩說得內容的讚許。
“低體溫後,心肌細胞的離子流動減慢,可產生類似於低鉀血癥樣的心電圖改變,如QT間期延長和明顯的U波。眼前這名患者,上述標誌性心電改變無一缺失。”
“所以我考慮是低溫導致的,再拉個心電圖看看,應該不斷有改變。”
省院循環內科值班教授並沒否認,也沒質疑,而是走過去親手拉了一個心電圖出來。
她甚至擔心急診科的小護士粗手粗腳的拉不好。
就像羅浩說得那樣,隨着患者體溫的回升,從未見過的異常心電圖也有了改變。
至少看上去給人一種熟悉的感覺,哪怕它看着還不正常,但畢竟能看了。
“見好。”省院的專家拿着新拉的心電圖來到羅浩身邊,“這位,怎麼稱呼?”
“我們醫大一的羅教授。”馮子軒介紹道。
“羅?羅浩羅教授?!”省院的專家眼睛瞪大。
“是,您好。”羅浩微笑。
“羅教授,真的是您!”省院的專家態度極具變化,從平淡到熱情,只用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
現在都不用說協和羅浩了麼?馮子軒心裡想到。
“羅教授,患者的情況有好轉,您的考慮是對的。”
“嗯,等等,生命體徵、血氣分析恢復正常後查個頭CT和頸椎ct,基本就能確定沒事。”
“低溫爲什麼會導致心電圖看起來這麼怪?”省院的專家拿着兩張心電圖問。
羅浩開始解釋。
他說的都是醫療術語,馮子軒基本能聽懂,但每一個詞都是那麼的陌生,就像是自己患了腦霧症似的,完全無法理解羅浩的意思。
不過省院循環內科的專家卻在聽完羅浩的解釋後有些明瞭,卻又問了一大堆其他的問題。
馮子軒乾脆不聽了,專心看着患者。
都說老毛子愛喝酒,沒想到德國人也一個熊樣,幾個菜啊,喝成這樣。
“婁老闆,晚上你們吃的什麼?”
見沒什麼事兒了,婁老闆臉上的陰沉也煙消雲散,他嘆了口氣,“怪我,怪我,本來只有酸菜燉學唱、商委紅腸這類的東西,想着德國人也吃酸菜。”
“嗯?德國人吃酸菜?”
“吃,據說是當年蒙古人帶過去的。不過他們的酸菜不好吃,趕不上咱大缸醃製的。”
“……”
這事兒馮子軒還真不知道。
“看他們吃的開心,我又點了一百個大串,就外面路邊攤那種,還有腰子什麼的。”
“德國專家水平怎麼樣不知道,但一個一個都跟飯桶似的,真能吃啊。”
婁老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