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曲平在和風山莊大廳外那面光可鑑人的屏風前先照了一下自己的樣子,對一切都覺得滿意了之後,才大步走了過去。
他是個很英俊的年輕人,修長而健壯,一張永遠不會令人覺得衰老疲倦的娃娃臉上,總是帶着真誠而討人喜歡的笑容。
他的裝束既不太華麗,也不寒酸,他的舉止和談吐都很得體,絕不會讓人覺得憎惡討厭。
從外表看上去,他無疑是個毫無瑕疵的年輕人,他的身世和歷史也絕無可以讓人非議之處。
他的父親是個名氣並不響亮的鏢師,可是在退休之前卻從未有過失鏢的記錄,退休後就回到家鄉,開場授徒,雖然沒有教出過什麼出類拔萃的弟子,卻也沒有誤人子弟。
他的母親溫柔賢淑,是鄉里聞名的賢妻良母,而且會做一手好針線。
在冬日苦寒時,貧苦人家的小孩子們身上,總是穿着曲老太太親手縫製的棉衣。
他的家世不顯赫,可是一家人和和睦睦,一向很受人尊重。
他今年二十三歲,獨身未婚,除了偶爾喝一點酒之外,絕沒有任何奢侈浪費的不良嗜好。
十六歲那年,他就進了他父親早年服務過的那家鏢局,三年後就升爲正式的鏢師。
那時候他就知道這家鏢局也是隸屬於大風堂的,他也順理成章地投入了大風堂,拜在司空曉風屬下的一個分舵舵主的門下。
沒有多久,他的才能就使得他脫穎而出,被司空曉風親自擢升爲“分司”。
分司雖然沒有固定的地盤管轄,卻在三大堂主的直屬之下,薪俸和地位都和分舵的舵主完全一樣,有時權力甚至更大。
他負責的事務是聯絡和傳訊,其中還包括了偵訪和交際。
因爲他的特殊才能並不是殺人,也不是武力。
他的人緣極好,無論到什麼地方去,都很快就能交到朋友。
而且他觀察敏銳,反應極快,做事從不馬虎,如果要他去調查一件事,他更不會令人失望。
司空曉風對他的評論是:
“這孩子,總有一天會成爲分堂堂主的。”
他見過趙簡趙二爺幾次,今天卻是他第一次到和風山莊來。
今天是司空曉風特地叫他來的,據說是因爲“一點私事”。
如果堂主私人有事要他處理,那就表示他已進入這組織的核心。
他外表雖然極力保持平靜,卻還是掩不住內心的興奮。
他早就聽說趙二爺的千金是個有名的美人,而且至今雲英未嫁,自從趙二爺去世,趙公子離家之後,掌理和風山莊的就是這位趙小姐。
“我如果能夠成爲和風山莊的乘龍快婿……”
這是他心底一個秘密的願望,他很少去想,因爲只要一想起來,他的心跳就會加快。
今天是七月初五,距離趙簡之死,已經有整整四個月。
自從四月之後,就沒有再聽到過趙公子無忌的消息。
趙無忌竟失蹤了。
02
天氣很熱。
和風山莊的大廳雖然高大寬敞,坐久了還是會冒汗。
衛鳳孃親自將一塊用井水浸得很涼的面巾送到司空曉風面前,請他擦擦汗。
她一向溫柔體貼,最近一段日子裡,更表現出她的堅強和能幹。
她默默地幫着千千治家,任勞任怨,從來沒有擺過一點女主人的架子。
一個女人所能具有的全部美德,你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
可是她未來的夫婿卻“失蹤”了。
司空曉風心裡在嘆氣——爲什麼紅顏總是多薄命?
千千身上還戴着重孝,經過這幾個月來的苦難磨鍊,使得她終於完全長成。
現在她已不再是以前那刁蠻任性的小姑娘,已經是個完全可以獨立自主的女人。
這種改變使得她看來更成熟美麗。
她發育得本來就很好,很久以前就要用一根布帶緊緊束起胸。
這使得她自己很氣自己。
每當她發現一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在偷看她時,她就會無緣無故地生氣,氣得要命。
外面已經有人傳報。
“第一堂堂主下的分司曲平求見。”
司空曉風早已解釋過:“是我叫他來的,兩個多月以前,我就叫他去打聽無忌的消息。”
千千立刻問道:“他已經打聽出了什麼沒有?”
“這正是我要問他的,”司空曉風說,“所以我找他來,讓你當面聽他說。”
曲平走進來的時候,笑容誠懇,態度穩重,可是,千千對他第一眼的印象並不好。
她不喜歡這種衣裳總是穿得整整齊齊、頭髮總是梳得一絲不亂的男人。
她總認爲這種男人太做作,太沒有性格。
像她哥哥那種灑脫不羈、敢作敢爲的男人,纔是她心目中真正的男子漢。
幸好曲平並沒有像別的年輕人那樣,用那種眼光去看她,而且一開始就說出了重點!
他道:“三月二十八日那天,還有人看見過趙公子,那好像就是他最後一次露面了。”
司空曉風道:“那天他是在什麼地方露面的?”
曲平道:“在九華山一家叫‘太白居’的客棧裡。”
他又道:“他先在鎮上買了些乾糧和酒,將坐騎留在太白居,託客棧的掌櫃照顧,還預付了十兩銀子的草料錢。”
司空曉風道:“這麼樣看來,他一定是到九華山去了。”
曲平道:“大家都這麼想,只不過……只不過……”
千千看着他,厲聲叫道:“只不過怎麼樣?”
她的態度實在很不好,只因爲她從不喜歡說話吞吞吐吐的人。
曲平看出了這一點,立刻回答:“他上山之後,就一直沒有下來過。”
千千道:“你怎麼知道?”
曲平道:“因爲那小鎮是入山的必經之路,他那匹坐騎,直到現在還留在太白居,我親自去看過,那是匹好馬。”
對無忌這樣的男人來說,一匹好馬的價值,有時幾乎就像是個好朋友。
曲平道:“所以我想,如果趙公子下了山,絕不會把那麼樣一匹馬,留在客棧裡。”
他想了想,又補充着道:“可是客棧的韋掌櫃並不着急,因爲十兩銀子的草料,至少可以讓那匹馬吃上一年。”
千千皺起了眉,道:“一年?難道他早已準備到山上去過一年?”
曲平道:“所以我就帶了十二個人到山上去找,大大小小的佛寺巖洞都去找過,卻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找到。”
千千道:“難道他一上了山之後,就憑空失蹤了?”
曲平沉吟着,道:“也許他根本沒有上山去,因爲山上所有的寺廟我都去問過,他們都沒有看見過趙公子這麼樣一個人。”
像趙無忌這麼樣一個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應該很引人注意的。
司空曉風道:“那天有些什麼人看見過他?”
曲平道:“那附近有不少人都認得趙公子。”
司空曉風問道:“他們怎麼會認得他的?”
曲平好像並不想說出原因,可是一看見千千的臉色,立刻就改變了主意。
他說得簡單而扼要:“從三月初八到三月二十三日那半個月裡,趙公子已成了附近一帶十三個城鎮裡有名的人。”
他眼中彷彿也帶羨慕之色,接着道:“因爲那半個月裡,他一共擲出了三十九次‘三個六’,幾乎把所有的賭場都贏垮了,連號稱‘賭王’的焦七太爺,都曾經栽在他手裡。”
他本來不想說出這些事,因爲他已知道無忌那時候還在服喪時期,本來絕對不應該到賭場裡去擲骰子的。
可是他不想讓千千認爲他有所隱瞞,他已看出了千千的脾氣。
能夠在一兩眼就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和脾氣,正是他最特別的才能之一。
鳳孃的臉色立刻變了,千千已叫起來:“他怎會到賭場裡去賭錢?他絕不是這樣的人。”
她狠狠地瞪着曲平,又道:“你一定是在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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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平沒有辯駁,也不想辯駁,他知道最聰明的法子就是保持沉默。
司空曉風果然已替他說話了:“他絕不敢胡說的,無忌當然也絕對不會是這麼荒唐糊塗的人,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其實他當然知道無忌這麼做是爲了要“釣出”軒轅一光來。
他也知道無忌爲什麼要上九華山去,是去找什麼人。
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說出來,也許他認爲說出來之後,千千反而會更擔心。
千千又瞪了曲平兩眼,才問道:“三月二十八日之前,他在哪裡?”
曲平道:“三月二十三日的中午,他在縣城一家新開張的川菜館子‘壽爾康’和兩個賭場老闆吃飯,手刃了三個蜀中唐門的子弟。”
他接着道:“我已調查過他們的
來歷,除了一個叫唐洪的,是唐二先生的侄孫外,其餘兩個人,都是唐家的旁支。”
千千冷笑一聲道:“唐家的人,到了我們地盤上來,居然要等到我哥哥殺了他們之後,你們才知道,你們平常是在幹什麼的?”
曲平又閉上了嘴。
千千終於也發覺這句話不但是在罵他,也傷了司空曉風,立刻就改變話題,問道:“他殺了那三個人之後,到哪裡去了?”
曲平道:“從二十三日到二十七日這五天,也沒有看見過趙公子的行蹤,直到二十八日那一天,他纔在九華山下露面。”
千千道:“然後他就忽然不見了?”
曲平道:“是!”
千千又忍不住冷笑,道:“這就是你打聽出來的結果?”
曲平道:“是。”
司空曉風淡淡一笑,道:“如果他只能打聽到這些,我想別人未必能打聽出更多。”
千千忽然站起來,大聲道:“我爲什麼一定要叫別人去打聽,我自己去。”
司空曉風道:“可是這裡的事……”
千千道:“我哥哥的事比什麼事都重要。”
司空曉風當然也知道她的脾氣,所以並沒有阻攔她,只問:“你準備帶些什麼人去?”
千千還沒有開口,鳳娘忽然也站起來,道:“她要帶我去。”
她的態度雖然溫柔,卻很堅決道:“因爲她不帶我去,我自己也會去的。”
03
昔在九江上,
遙望九華峰。
天河掛綠水,
秀出九芙蓉。
我欲一揮手,
誰人可相從。
君爲東道主,
於此臥雲鬆。
這是詩仙李白的名句,九華山和這位謫仙人的淵源極深。
寰宇說:“舊名九子山,唐李白以九峰如蓮花削成,改爲九華山。”
山以詩仙而名,山上山下以“太白”爲名的地方很多。
“太白居”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趙千千和衛鳳娘已到了太白居。
“這就是趙公子的馬,”太白居的掌櫃再三強調說,“我們從來不敢缺一頓草料。”
這位胖胖的掌櫃無疑是個老實人,千千也看出他說的是老實話。
無忌的馬,被養在一個單獨的馬廄裡,馬也養肥了,只不過總顯得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彷彿也在思念着它的主人。
看見千千,它居然也認得,歡喜地輕嘶着,用頭來頂千千的頜。
千千卻已幾乎落淚。
她回頭去看鳳娘,鳳娘遠遠地站在一棵孤零零的銀杏樹下,眼淚早已流滿了面頰。
無忌究竟到哪裡去了?爲什麼一去就全無消息?
是吃飯的時候了。
她們並不想吃飯,也吃不下,飯菜卻已經擺在桌上等着她們。
六菜一湯:一碟雞絲炒豆芽、一碟金鉤白菜、一碟滷豬肝切片、一碟酸菜炒辣椒、一碟清蒸魚、一碟醋溜魚片、一大碗黃瓜川丸子湯。
這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她們看見卻吃了一驚。
因爲這六樣菜正是她們平常最喜歡吃的,十頓飯裡至少有九頓都少不了。
這家客棧的掌櫃怎麼會知道她們喜歡吃什麼?
千千忍不住問道:“這些菜是誰叫你做的?”
掌櫃的賠着笑臉,說道:“是西跨院的一位客人,他說他知道姑娘們喜歡吃這幾樣菜。”
千千的臉立刻氣得發紅,道:“那位客人是不是叫曲平?”
掌櫃的點了點頭,還沒有開口,千千已經跳起來,大聲道:“你叫他到這裡來,趕快來,愈快愈好。”
曲平來了,來得很快。
千千看到他的時候,就好像看到了仇人一樣,板着臉道:“你跟着我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曲平道:“我是奉命而來的。”
千千道:“奉誰的命?”
曲平道:“司空堂主。”
千千道:“他叫你來幹什麼?”
曲平道:“來照顧二位姑娘。”
千千冷笑,道:“你憑什麼認爲我們需要別人照顧?”
曲平道:“我只知道奉命行事。”
千千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想吃些什麼?”
曲平道:“司空堂主既然要我照顧二位,這些事我都應該知道。”
千千狠狠地瞪着他,忽又冷笑,道:“看起來你倒真像很會辦事的樣子。”
曲平不開口。
千千道:“你能不能替我做件事?”
曲平道:“請吩咐。”
千千又跳起來,大聲道:“你能不能走遠一點,走得愈遠愈好。”
夜,燈下。
千千好像還在生氣,雖然她平常也很會生氣,但沒有這次氣得久。
鳳娘柔聲問:“你在氣什麼?”
千千道:“我討厭那個人。”
鳳娘道:“我倒看不出他有什麼太讓人討厭的地方。”
千千道:“我看得出。”
鳳娘沒有再問下去。
她知道如果她再問:“他有什麼地方討厭?”
千千一定會說:“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討厭。”
一個人如果要討厭一個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就好像一個人如果要喜歡一個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一樣。
有時候沒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
所以鳳娘只淡淡地說了句:“不管怎麼樣,他總是司空大爺派來的,你總得給司空大爺一點面子。”
這句話很有效。
鳳娘一向很少說話,可是她說出來的話通常很有效。
千千的態度已經有點轉變了,就在這時候,她們聽見了一聲驚呼。
一聲很多人同時發出來的驚呼。
04
趙千千和鳳娘住在後面一座跨院間客房裡,再往後面去,就是這客棧掌櫃和夥計們自己住的地方了,慘呼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鳳娘不是喜歡多事的女人,可是一聽見慘呼,千千就衝了出去。
她也只好跟着出去,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這陌生而冷清的屋子裡。
後面的院子比前面簡陋得多,也小得多,只有一間屋裡燃着燈。
屋子裡很窄,只能擺一張木桌和幾張板凳,桌上還擺着飯菜。
客棧的掌櫃夫妻和四個夥計剛纔正在吃飯,吃着吃着,掌櫃的忽然倒了下去。
別人去扶他的時候,他整個忽然縮成了一團,不停地抽搐,一張嘴歪斜腫脹,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他的妻子已經快急瘋了,跪在地上,拼命去挖他的嘴,叫他把那根魚刺吐出來。
每個人都已想到一定是魚刺有毒,卻想不到一根魚刺怎麼會毒得這麼厲害。
千千她們趕到的時候,這胖胖掌櫃的臉已發黑,眼珠已凸出。
等他的妻子把魚刺挖出來時,他整個人都已經不會動了。
“都是這根該死的魚刺。”
他的妻子又急,又害怕,又憤怒,恨不得一口把這根魚刺嚼碎吞下。
千千忽然大喝:“吐出來,趕快吐出來。”
掌櫃娘子又吃了一驚,嘴裡的魚刺掉在地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大家這纔看出,這根魚刺並不是魚刺,而是一根針,比繡花針還小的針。
針尖在燈下閃着慘碧色的烏光。
千千拾起雙筷子,夾起這根針,臉色立刻變了,失聲道:“這是唐家毒針!”
掌櫃娘子駭極而呼:“這怎麼會是毒針?魚裡面怎麼會有毒針?”
呼聲淒厲嘶啞,她的臉忽然也開始扭曲,接着人也縮成了一團,完全跟她的丈夫倒下去時的情況一樣。
夥計們看着她,都嚇呆了。
千千大聲道:“你們有誰吃過魚?”
夥計們臉上立刻露出恐懼之極的表情,他們每個人都吃過魚。
每個人都蹲了下去,用手拼命挖自己的嘴,想把剛吃下的魚吐出來。
他們吐出的只不過是一口口酸水,就算他們能把魚刺吐出來,也來不及了。
忽然間四個夥計中已有三個倒了下去,身子立刻縮成一團。
沒有倒下去的那個夥計也已嚇得全身發軟,連褲襠都溼了一片。
千千道:“你沒有吃魚?”
這夥計牙齒打戰,結結巴巴地說:“我吃……吃了一樣,沒……沒有吃……醋……醋……”
桌上果然有兩種做法不同的魚,一碟清蒸魚,一碟醋溜魚片。
他只吃了清蒸魚,沒有吃醋溜魚片。
毒針就在醋溜魚片裡,針上的劇毒,把一碟子魚片都染成了致命的毒魚,只要吃了一片,就必死無救,掌櫃的咬到毒針,所以發作得最快。
唐家的獨門毒藥暗器,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掉在一碟醋溜魚片裡。
這是誰下的
毒?想毒死誰?
桌上有六碟菜,一碗湯。
除了這兩味魚外,還有一碟雞絲炒豆芽、一碟金鉤白菜、一碗滷肝切片、一碗酸菜炒辣椒、一大碗黃瓜川丸子湯。
這桌菜本是替千千和鳳娘準備的。
掌櫃的一向很節省,沒有人在的房子裡,連燈都捨不得點燃,當然捨不得浪費這一桌好菜。
千千她們既然不吃,他就把老妻和夥計們找來一起享用。
這桌菜就成了他們的催命符。
看着這些無辜的人即將慘死,鳳娘全身顫抖,倚在牆上流淚。
“原來他想毒死的是我們。”
這桌菜是曲平特地爲他們準備的,曲平爲什麼要毒死她們?
難道他也已和唐家的人在暗中勾結?
千千臉色鐵青,咬着牙道:“你是跟我去?還是在這裡等?”
鳳娘道:“你……你要到哪裡去?”
千千道:“我要去殺人。”
鳳娘眼淚又流下。
她一向憎惡流血和暴力,她不敢看別人殺人,可是她更不敢留在這裡。
她忽然開始恨自己,恨自己爲什麼如此軟弱。
她掩着臉衝了出去,剛衝出房門,就撞在一個人身上。
這個人赫然正是曲平。
七月的晚上,繁星滿天。
淡淡的星光照着曲平的臉,他臉上那種誠懇的笑容已不見了,顯得說不出的殘酷邪惡。
千千聽到鳳孃的驚呼趕出來時,曲平已捏住鳳孃的手。
“放開她。”
曲平冷冷地看着她,連一點放手的意思都沒有。
千千想撲上去,又停下,鳳娘還在他手裡,她不能輕舉妄動。
她勉強使自己保持鎮定,壓低聲音問:“你爲什麼要做這種事?”
曲平的眼睛全無表情,冷冷道:“因爲我要讓你知道,你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他的聲音冷如刀割,“你只不過是個被你老子寵壞了的小婊子而已。”
誰也想不到這種話竟會從平時那麼斯文有禮的一個人嘴裡說出來。
千千也氣得全身發抖。
黑暗的角落裡卻忽然有人在拍手,吃吃笑道:“說得好,這女娃兒看起來倒真像個婊子,在牀上動起來一定很帶勁!”
黑暗中有兩個人。
比較高的一個寬肩凸肚,滿臉淫猥的笑容,眼睛正瞪在千千的腰下。
比較矮的一個臉色陰沉,一雙小而尖的眼睛看來就像是條毒蛇。
兩個人的腰帶上都佩着革囊,右手上卻戴着只鹿皮手套。
可是千千的眼睛已紅了,什麼都不管了,解下了扣在腰帶上的軟鞭,一個箭步就竄了過去。
雖然趙二爺並不贊成女孩子練武,可是這位大小姐卻在偷偷地練。
和風山莊裡本就有不少高手,她哥哥偶爾也會偷偷教她幾手,加上她又特別聰明,這幾年來捱過她鞭子的人可真不少。
只可惜這兩個人並不是和風山莊的門下,也用不着故意讓她。
毒蛇般的矮子忽然毒蛇般伸出那隻戴着鹿皮手套的手,反手一抓,就抓住了鞭梢。
千千雖然吃驚,還不太在意,她的鴛鴦雙飛腿也踢倒過不少人。
她雙腿齊飛,踢了出去。
等到她發現自己的武功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麼高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的足踝已經被一隻大手抓住。
比較高的這個人用一隻手抓住她纖巧的足踝,把她的腿慢慢往上擡,臉上的笑容更淫猥,吃吃地笑着道:“這姿勢倒不錯。”
千千雖然還是個很純潔的女孩子,可是這種話不管多純潔的女孩子都能聽得懂的。
她又羞,又急,又恨,一口口水往他臉上啐了過去。
“豬!”
這人臉色變了,變得說不出的獰惡可怕。
曲平大呼:“不可以。”
這人卻已經一拳打在千千的胸脯上,一陣奇異的劇痛,痛得她眼淚涌出,全身抽緊,連叫都叫不出來。
這人的眼睛卻發出了光,又開始吃吃地笑,又想揮拳打出去。
他的拳頭,卻被那較矮的一個人伸手攔住。
這人着急道:“老三,你讓我先幹了這臭婊子行不行?”
老三道:“不行。”
這人道:“爲什麼不行?”
老三道:“因爲我說不行。”
這人叫了起來:“你是不是一定要老子把這個細皮白肉的女娃兒讓給那個龜兒子?”
他們說的本來是普通話,可是他一發脾氣,就露出了鄉音。
老三沉下臉,冷冷道:“你既不是老子,他也不是龜兒子,是我們的朋友。”
他們的朋友,當然就是曲平。
大個子雖然並沒有把曲平當朋友的意思,但對這個老三卻好像有點畏懼,雖然氣得連脖子都粗了,卻還是放開了千千。
唐力道:“我們不遠千里從蜀中趕到這裡來,只因爲我們有筆賬要跟趙無忌算一算。”
千千忍不住問道:“你要找他算什麼賬?”
唐力道:“我們有一個兄弟死在他的手裡。”
他們的兄弟就是唐洪。
唐力道:“唐洪要殺趙無忌,所以趙無忌殺了他,這本來是很公平的事,可是他實在死得太慘。”
想到唐洪扭曲殘破的屍體和臉上的恐懼之色,他眼睛裡的怨毒更深:“我知道你們一個是趙無忌的老婆,一個是他的妹妹,我本來應該殺了你們,讓他也難受難受。”
千千道:“你爲什麼不動手?”
唐力道:“因爲我們和這位姓曲的朋友做了件交易。”
千千道:“什麼交易?”
唐力道:“用你換趙無忌。”
他陰森森地笑笑,又道:“這交易也很公平,我們要的是趙無忌的腦袋,他要的卻是你,要你陪他睡覺。”
千千轉着頭,狠狠地瞪着曲平,眼睛裡像是要冒出火來。
曲平卻好像看不見。
唐力道:“我們並不想剝下你的褲子,要你陪他睡覺,這要靠他自己的本事,可是你們最好也老實些,千萬不要搗亂生事,更不要想逃走,否則我只好把你們交給唐猛。”
他淡淡地接着道:“唐猛對付女人的法子,我保證你們連做夢都想不到。”
一想到唐猛那雙淫猥的眼睛和一雙髒手,千千就想吐。
唐猛又吃吃地笑了:“我也喜歡你,尤其喜歡你的腿,你的腿又長又結實。”
他撿起一根木柴,輕輕一擰,乾燥堅固的木柴就立刻散裂扭曲。“如果你敢玩一點花樣,你的腿就會變成這樣子。”
千千也不能不承認,這個人手上的力量實在很嚇人。
但是唐力卻一定比他更可怕,女孩子落入這麼樣兩個人手裡,簡直還不如死了的好。
唐力道:“我希望你們也不要想先死,因爲我保證你們一定連死都死不了的。”
千千咬着牙,說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唐力道:“我只要你們乖乖地跟着我們,等我們找到趙無忌,我就把你們交給曲朋友,那時不管你們想幹什麼,都跟我們沒關係了。”
千千道:“他能找得到無忌?”
唐力道:“他答應過我們,三天之內,一定替我們找到趙無忌。”
他又用那雙毒蛇般的眼睛瞪着曲平:“你是不是這樣說的?”
曲平道:“是。”
唐力道:“我希望你說得到就能夠做到。”
曲平道:“我一定做到。”
唐猛又吃吃地笑道:“如果你做不到,不但你的身體會忽然變得非常糟糕,這兩個女娃兒的身體,也會變得很難看的。”他特別強調“身體”兩個字,對別人的身體,他一向很感興趣。
千千只覺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就好像全身都爬滿了螞蟻。她也希望他們能找無忌,她相信無忌一定有法子對付這些人的,她對無忌一向有信心。唐力瞪着她,道:“現在我是不是已經把每件事都說得很明白了?”
千千只有點頭。
唐力道:“那就好極了。”
他又問曲平:“趙無忌是不是真的躲在九華山上面?”
曲平道:“是。”
唐力道:“我們明天一早就上山,今天晚上就歇在這裡。”
他轉向鳳娘:“你到廚房去弄點東西給我們吃,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會燒一手好菜。”
千千搶着道:“我陪她去。”
唐力道:“你不能去!”
千千道:“爲什麼?”
唐力道:“因爲你生病了。”這句話說完,他已閃電般出手,點了千千的穴道。他的出手快而狠,千千的武功在他面前,簡直就像是個孩子。
唐力臉上露出滿意之色,道:“現在我只想舒舒服服吃一頓,再喝一點酒。”
唐猛吃吃地笑道:“這主意好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