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之中人聲鼎沸,各幫各派的弟子紛紛過來幫忙,原本就不大的空地被擠的越來越小,柳玉階眼見已無處容身,只得退入自己營帳之中,想着正好把從莫煩憂那要來的金瘡藥給弟弟用上。
可進了帳門,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原本弟弟橫躺的牀鋪上被子掀起一角,上面擺着弟弟褪下的沾血外衣和一些紗布,連靴子都還留在原地,可人卻不見了蹤影。
柳玉階心中一驚,弟弟身上的傷說輕不重,按理說不會隨處亂跑纔對,難道是蘇青黎的人趁自己在外纏鬥時又將他擄了去?
想到這,柳玉階連忙掉頭出了帳門,四下張望一番,帳前人擠人擁,卻並沒發現弟弟的身影。
他連忙繞過人羣,朝外奔去,沒走兩步,便逢上卓長青,卓長青雙袖上挽,一手提着一隻木桶,正朝這邊走來,見他神色慌張,出聲詢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柳玉階猶豫了一下,弟弟可能只是出帳小解,不想小題大做,便隨口說道:“我去見帳中不見玉欄,出去找找。”
卓長青皺了皺眉,說道:“我剛纔打水回來的路上,瞧見半個影子,本沒在意,現在想想,和令弟有幾分神似,我帶你去一起尋他。”說話間,將手中的木桶遞給身旁一名弟子,驅身走在前面,根本容不得柳玉階反駁。
柳玉階暗想,這樣也好,免得自己沒頭蒼蠅一樣亂找,便跟在了他的後面。
二人走過四五個營帳,耳邊漸漸清淨下來,這邊看守的弟子都去幫忙煮藥打水,照看病人,略顯冷清。
卓長青走在前面忽然開口問道:“昨晚見識到了蘇青黎和楊夕槿的實力,你覺得咱們的誘敵之術,能有幾分勝算?”
柳玉階道:“若是莫前輩的藥能夠奏效,蘇青黎所仰仗的招式則不足爲懼,就怕我們之中還有除了陸明哲之外的其他奸細,到時候裡應外合,打咱們一個措手不及。”
卓長青點了點頭,說道:“我也這麼覺得,所以到時候你必須要在遣兵用將上好好下上一番功夫,免得被對面鑽了空子。”
柳玉階剛要說話,卻聽卓長青繼續道:“楊夕槿就交給我來處理,雖然我沒把握戰勝她,但憑三絕劍拖延一會兒還是沒問題的。”
楊夕槿是敵人之中最爲難對付的一環,柳玉階本想讓兩人以上一起對付她,但奈何又人手不夠,卓長青雲淡風輕的主動將其攬下,多半是想替自己分擔一些,不禁有些動容。
他故作輕鬆的笑了笑,說道:“你想動她,可也得先經過蕭非言的同意,她與蕭非言之間可還有宿怨未消,蕭非言早就在我這提前佔好了名額,你怕是說的有些晚了。”
“而且,咱之前不是說好了,你身負絕學,不能輕易出手,若讓蘇青黎偷學了去,那纔是得不償失吶。”
卓長青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昨晚危機之際,我也使了不少三絕劍的招式,蘇青黎雖在一旁觀瞧,卻也沒見他習得,想必要學起來也沒那麼容易,陶幫主之事,也許只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試想若真有人天賦異稟,能在交戰中習的對方招式,豈不早就天下無敵了,又何苦這般施展陰謀詭計,來對付兩山四川?”
柳玉階卻還是搖頭,說道:“你且放寬了心來,雖然蘇青黎手下除了楊夕槿還有六名高手,但咱們這邊除了兩山四川不談,還有青雲觀的何安典,左靈山莊的徐瑜,蒼空山的文正華等等也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這麼多幫派聯手,難道還捉不到一個蘇青黎不成?”
說到這,柳玉階倏地笑道:“對了,那蒼空山的文正華不和你還是朋友麼,當初在太華山一戰,還險些將你打敗不是。”
卓長青想起那雖已年近三十,卻還長着一張娃娃臉的男人,對誰都要瞪着一雙靈動閃光的星眸,也不禁笑了起來,感慨道:“若非情不得已,實在不想讓這些昔日的故友去冒險啊。”
兩人正說着,忽看見前方不遠處,一人正提着木桶,搖搖晃晃的低頭走着。那人身形不穩,每走一步,都要踉蹌半分,桶中的水也順勢灑出一些來。
“玉欄,”柳玉階見弟弟如此吃力,趕忙走上進去,這纔看到,他雙手都被纏了紗布,根本用不出力氣,只得以腕肘提着水桶,那水桶把手粗糙,倒刺橫生,隨着他一搖一晃,在小臂處來回剮蹭,早已將小臂刮的血痕淋漓,一片通紅。
柳玉階剛想要接過木桶,卻被弟弟扭開,他半張着幹皺的蒼白雙脣,弱聲道:“哥哥,還是我來吧,我想幫幫忙。”
柳玉階皺了皺眉,他打小就一直照看這個弟弟,知他性格向來軟弱,練功太苦太累便練到一半就去偷懶,讀書太乏太悶便讀到一半就打瞌睡,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突然性子剛烈了起來。
“玉欄,你不必心慌,我已從莫前輩那尋來了給你治手傷的良藥,只要按時塗了,用不了多久就會好的。”
柳玉欄卻不搭話,只是搖頭沉默的走着,柳玉階見狀,也只得無奈的跟在後面。
卓長青見柳玉欄無事,便衝柳玉階點了點頭,轉身離開。這會兒便只剩下了柳家的兩個兄弟。
柳玉欄也不知是突然受了什麼刺激,任憑身後的哥哥如何規勸,不反駁也不順從,只默默的用木桶打水,再運到營內給那些受了傷的弟子使用。
這般來回跑了三趟,柳玉階眼見他已累至虛脫,知道不能容忍他繼續這樣下去,終於捏了一下他的後頸,把他弄昏了過去,抱進了帳中。
進的帳中,柳玉階將他重新放在牀榻之上,好在時近日中,天燥氣熱,也無須蓋上被子,索性便將絲被堆疊,放在他身後,供他依靠。
柳玉階怔望半晌,見他雖已昏迷,卻仍是緊鎖雙眉,一張秀臉微皺,略顯猙獰,額前虛汗不斷,擦了又冒,冒了又擦,也不知輪了幾輪,乾枯癟皺的雙脣毫無血色,一張一合間不斷說着囈語。
柳玉階湊到近前去聽,只能模糊的聽到“劍、血、手指”之類不明所以的零碎詞語,看樣子他還沒從被虜中緩過神來。
柳玉階長嘆一聲,輕輕解開他雙手上的紗布,這會氣溫升高,傷口處已腫如數指並纏,流出黃白濃水,混雜着絲絲血跡,看上去頗爲嚴重。
自己這個弟弟從小被嬌生慣養壞了,從未受過如此如此嚴重的傷痕,柳玉階用淨布沾了清水爲他擦拭,心中不免自責,若非是因爲自己,想必弟弟也不會遭這份罪了吧。
帶着自責,柳玉階擦的格外用心,只將其兩邊手指上的淤血全部除淨,這纔拿出莫煩憂送他的金瘡藥,將灰色的粉末輕撒在瘡口處,又找來紗布,爲他包好。見弟弟睡的逐漸安穩起來,才終於算放下心來,退了出去。
出了營帳,治療邪血的解藥也已煎制完好,儲溪瑤不知什麼時候已換掉了之前的夜行衣,上身着三色薄衫,下身素裙打底,在人羣之中忙裡忙外,像是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
儲溪瑤見他出來,端着一碗藥湯擠過人羣,來到他面前,說道:“柳大哥,莫前輩說這藥劑量過多,這些人用不完,讓咱們沒染上紫煙的人喝上一點,也能起到防範的作用。”
柳玉階見她端過來的藥湯,宛如泥水一般黝黑,上面還懸着不知名的棕色粉末,一股辛辣刺鼻的氣味灌入鼻中,雖已一天一夜沒有進食,卻仍不免泛着噁心。
他連忙搖了搖頭,推開藥湯,說道:“那紫煙難近我身,還是留給別人吧。”
儲溪瑤見他表情古怪,知他嫌棄這藥湯的味道,自顧自的抿了一小口,呷了呷嘴道:“還不錯哦,沒你想象的那麼難喝。”說罷,又將藥湯推了過來。
柳玉階剛想回絕,忽然想起蕭非言對自己說的話,心中一動,接過藥湯,咬牙閉氣一口全倒進肚中,辛辣滾燙的藥湯自喉間一路向下,險些將他嗆出幾個噴嚏。
儲溪瑤從未見他如此表情豐富,再也忍不住,捂嘴大笑起來。
等到各派弟子全都服下莫煩憂的藥湯之時,天已至晌午,秋初的太陽依舊火辣,衆弟子們又全都被綁在毫無遮蔽的地方,沒多會兒,便已有數人中暑昏厥。
儲溪瑤在一旁看的心驚,焦急道:“柳大哥,還是先給他們鬆綁吧,在這樣烤下去,不被邪血毒死,也要被曬死了。”
弟子們在服過藥後,均已恢復了理智,雙眼中的紫光也全都消退,只不過柳玉階卻依舊放心不下,害怕有所反覆,才一直沒有放人。
這會兒聽了儲溪瑤的勸說,其他幫派的掌門也全都鼓起勇氣紛紛規勸,在衆人的壓力之下,柳玉階縱使心中仍有疑慮,也不得不選擇放人。
各派掌門這才舒了一口長氣,紛紛跑去給自家弟子鬆綁。柳玉階試了個眼色,示意儲溪瑤上前盯住,稍有不對,便要叫停。
好在衆弟子解開身上的束縛之後,並未有所過激的反應,只有幾個身子弱的,一經放鬆,便昏死了過去,應是在烈日下綁的太久,脫水所致。
柳玉階見了心生愧疚,吩咐着衆人去莫煩憂的帳篷暫時調養生息,衆弟子相互攙扶,不多時便紛紛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