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傳訊而至的時候,大司巫也走出黃金帳篷,他已得了青墨的稟報,單手印高擎過頂,旋即一道道巫主諭令響徹草原,喝令巫族不得妄動。
號令滾滾,陰風煞氣瀰漫而起,狠狠壓住了祥瑞之意,更摧毀了‘寶物現世’時的那份誘惑。
青墨老實巴交地跟在師父身後,遙遙看見樑辛,圓圓的小臉裡猛然顯出喜色,對着樑辛露出個開心之極地笑容,跟着又順眉順眼地去攙扶師父,只看她現在的模樣,還道她真是個老實徒弟、孝順徒弟……
大司巫帶着青墨來到了樑辛等人面前,並不多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道:“是天門陷阱?”
樑辛點頭:“確認無疑!”
大司巫淡淡地哼了一聲:“明知是陷阱,還要去趟?”
這次由曲青石躬身應話,把這件事的諸多背景,大概解釋過,最後微笑道:“沖天門陷阱,是爲了引賈添過來,以求摧毀他的邪井。不過,既然打了,總要趁着這個機會把天門打服纔好。”
大司巫和娜仁託雅對望了一眼,用草原蠻話低低交談了幾句,女巫開聲,待大司巫傳令,命草原上所有喪物道弟子集結,即刻趕來相見!
諭令響起的同時,視線盡頭就顯出重重巫風,附近的一些巫士已經催動法術趕來。
大司巫不急着去和弟子說什麼,而是皺眉問曲青石:“挫天門、毀邪井,還要應付那個賈添,你們應付得來?”
曲青石笑了笑,正想回答,柳亦就搶上一步,對着大司巫就作了個大揖,一副受寵若驚地神情:“柳亦拜謝大司巫慷慨相助,大恩無以爲報,唯有……”
話未說完,大司巫就揮手打斷了他,皺眉問道:“慷慨相助,我助你們什麼了?”
柳亦笑得不怎麼自然了,愣了片刻後,用眼角瞄了瞄正源源不斷趕來的草原黑巫,意思再明白不過。
大司巫恍悟道:“你當我要出兵?”
娜仁託雅則笑道:“想瞎心眼了吧。大司巫怕你們搗毀邪井時會有意外,引來那些傀儡妖元侵襲草原,這才集結門下弟子於一處,隨時準備抵抗妖法。正邪之爭、仙凡之爭,只要別惹到我們,喪巫道弟子懶得管!”
時過境遷,幾千幾萬年下來,現在的巫蠱兩道,早就和最初的那羣西蠻高手沒太多關係了,雖然破了祖先的決絕條件,巫蠱得以合一,但就憑着這些,還遠不足以讓巫士出兵。畢竟是人命大事,巫士不理睬別人的生死,但是對同門兄弟的性命看得卻極重。
柳亦騷眉搭眼地退下去了,而接下來,小丫頭青墨,又驚喜交加地被師父給推到了日饞衆人的行列中。
青墨望着師父,圓圓的眸子裡都是興奮,又想拜謝,又想歡呼,又想問個緣由,所有的聲音都擠在喉嚨間,結果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憋了片刻,乾脆跪下磕頭。
大司巫揮了揮手,語氣一如既往,不見親和,也沒什麼嚴厲之意:“巫秀身份特殊,只要不危害同族,想做什麼大可以自己做主,現在草原上又沒什麼事,你想去就去,無妨的。”
娜仁託雅伸手把青墨拉了起來,說道:“即便你不是巫秀的時候,你去中土,師弟又有哪次攔你了?喪巫道沒有中土門宗那些繁雜規矩,關鍵是,你知道自己是阿巫錦、是巫秀,便足夠了。”
青墨點頭,把認真、感動和‘我要爲喪巫道造福、爭光’的雄心壯志都直接掛在了小臉上……娜仁託雅見不得她這副樣子,搖頭岔開了話題:“另外有個事情,茅吏的元神被滋養得還不錯,憑他現在的神識,控制玲瓏輾轉全無問題。”
青墨對輾轉神梭,控制得始終不夠嫺熟,其實這倒不怪她,在十一件玲瓏寶物中,就只有兩件,除了殺敵之外還另有功效。其一是玲瓏慈悲,具有開闢化境、滋養主人之效;其二就是玲瓏輾轉,除了能打,還有厲害遁法。
由此,這兩件寶貝,也是諸多玲瓏寶物中,在駕馭起來難度最大的,而比起‘慈悲’,神梭猶有過之,想要運用熟練,最少也要十幾年的浸淫。
現在的青墨剛添大力,禦敵時能把巫秀本領發揮到十成就不錯了,根本分不出心思再去指揮神梭,這樣一來,倒‘耽誤’了一件上好寶物。
反觀茅吏,他得到神梭的時間也不算太長,記憶被封印前後,加起來不過幾十年的功夫,但是他的先天資質本來就比青墨要好,而且又是個‘書呆子’高手,除了完成鬚根交代下來的任務,他就在山明水秀處流連,心中則無時無刻不在鑽研着神梭的掌控、使用。何況,他還得了鬚根的悉心指點。
如今茅吏雖然只是一段元魂,可即便無法以手訣相助,全靠神識和咒訣,用起神梭,比着青墨也更熟練。
見面前的一羣‘小字輩’盡數現出歡喜神情,娜仁託雅又道:“但是他還有沒有打架的心思、肯不肯出手幫你們,我不知道,你們自己去說……”
巫士不出兵,但茅吏也不是喪巫道的人,女巫不管。
青墨笑道:“我去和他說!”說着,撒腿向天地歲所在的帳篷跑去,樑辛和柳亦也都跟着她一起過去。如果不論那些坑死人的真相,他們兩個是最初發現天地歲的人,和‘拓穆’最有交情。
喜夜過後,大司巫就給他‘搬家’了,把他挪到附近的一處空帳篷之中。
曲青石並未跟去,而是留在原地,向大司巫和娜仁託雅請教人頭大丘的事情。
娜仁託雅倒是知道逐鹿丘的典故,由此也推斷出,苦乃山的大陣,是要以大丘中封存的戾氣來接引殺劫,但具體的威力,除非身臨其境,否則誰也說不好。
時間不長,青墨就抱着天地歲,歡天喜地地回來了......剛剛在帳篷裡,小丫頭還沒想好怎麼說,樑辛就開門見山,全不提他和茅吏之間的交情、關係,直接道:“兩件事,先打贏了這一仗,再幫我們找到仙舟,之後我和老大求纏頭老爹幫你也煉化一道身外身!”
茅吏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就答應下來。倒是青墨,小臉上都是納悶,小聲問自家夫君:“仙獸屍體哪去找?你打算偷葫蘆老爺的贔屓?”
樑辛嚇了一跳:“可不敢瞎說,那頭贔屓誰敢動!”跟着又笑了起來:“仙獸屍體不好找,可羅剎鬼的屍體有的是,而且都是飛昇的羅剎。”
楚慈悲的墨蝶,完全是按照魯執當年煉化白色巨蛾方法而行的,從法術到操控絲毫不差,僅僅是多需要一份外力‘助推’。
如果能找到魯執留下的‘完美天舟’天嬉笑就能駕馭着它穿梭於兩界!
親人可以到仙界避禍,那裡纔是真正的太平;師兄謝甲兒能夠回來幫忙,真要是神仙相殺過來,樑辛也敢一戰;另外就是屍體。
遠古時的仙魔屍體還在不在都沒關係,不久前在仙界他們剛打過一對‘輪迴’羅剎,連樑辛都數不清那兩個惡鬼留下了多少屍體,這些屍體不會很快腐爛,弄回來就能派上用場……
樑辛等人就此告辭,幾個人都搭乘輾轉神梭,隨着天地歲中響起的嘹亮咒唱,神梭發動,以厚土遁法,向着離人谷急行而去。
大戰在即,日饞的幾個首領都有些興奮,話題自然也離不開這一戰的兩個關鍵:正道天門、賈添獨木井。
但是在提到後者時,樑辛自然也就回想起搗毀乾山那次、怪井旁邊與賈添的會面,跟着好像又記起了什麼,側着頭琢磨了片刻,對兩位義兄道:“賈添認識我家先祖。”
曲青石知道此事,只是不明白老三爲什麼會翻出這個話題。
樑辛繼續解釋:“我的意思,不光是認識那麼簡單,賈添也知道樑一二就是須根,他知道這重真相!”
曲青石一愣:“何以見得?”
“那次在獨木井前,我和他聊了一陣……當時他有一句話,語氣用的異常古怪。”說着,樑辛吸了一口氣,學着賈添的語氣,把自己覺得可疑的那句話重複出來:“你能趕來,倒是不賴,嘿嘿,樑一二的後世子孫啊!”
當時賈添把‘後世子孫’四個字咬得極重,帶了幾分譏誚之意,似乎另有所指。也是在當時,樑辛聽出了對方的古怪語氣,但全不能理解賈添的意思,而此刻再回想起來,哪還能不明白這古怪語氣中的含義。
樑辛和賈添有過幾次接觸,不過,無論是‘老實和尚悟道’,還是鎮山擊殺朝陽,賈添都是一閃而過,說不上一兩句話,真正能稱得上‘會面’的,就只有乾山那一次。
所以,樑辛對當時的情形印象異常深刻,而且那一次聊得時間也不算長,並沒說過太多話,憑着樑辛的心思,幾乎牢牢記住了當時所有的內容。
曲青石和柳亦對望了一眼,略作尋思之後,並沒有藉着樑辛的話說下去,而是另起了一個話題,由二哥先開口:“你昏睡的那幾天裡,我和老大也想到了一件事,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對你說……”
樑辛笑了笑:“有關先祖的?沒那麼多忌諱,該說就說。”
鬚根不是樑辛的祖上,不過以前一直在這樣說,樑辛也不是矯情之人,犯不着去刻意改口,反正大家都能明白他指的是誰。
曲青石也不再廢話鋪墊,直接道:“是這樣,樑一二獲重罪被斬,治罪的雖然是朝廷、是洪太祖,不過咱們都能明白,真正殺他的另有其人。只憑朝廷的手段絕制不住他。簡言之,樑一二被殺之事,有人在幕後操縱。”
樑辛點頭,做了個‘繼續’的手勢。
“謀反大罪株連九族,朝廷念樑一二開國有功,法外開恩,並未滅去梁氏全族,只是將樑家後人降爲罪戶,永世徭役爲先祖恕罪……這個事原來看起來,倒沒什麼可疑之處,是朝廷彰顯仁慈的手段,同時對樑一二的忠心舊部也是個安撫。”曲青石停頓了片刻,連老三的神情並沒太什麼鬱郁,這才繼續道:“可是在咱們得知樑一二就是須根,是無根之人後,再來看這道恩旨,也就有了另一層味道。”
樑辛明白了二哥想說的話:“你是說,幕後主使之人知道他就是須根,不可能有真正的後人,由此也明白樑路飛這些假…抱養來的後人,沒有樑一二的血脈傳承,不足爲患,殺不殺都無所謂了。”
曲青石點了點頭:“有這個可能,至少從普通人角度去想,樑一二是凡人身卻有神仙力,想要一勞永逸永絕後患,就應該斬斷他的血脈。”
樑一二的‘血脈’,留或不留,其實都有充分理由,所以對此衆人先前也並沒什麼疑惑。
可是在得知真相後,以曲青石、柳亦的心思,也就多出了一份懷疑。懷疑當初的誅殺樑一二的主使,已經知道了他就是須根,這纔不去重視那些後代,因爲血脈是假的,根本就什麼也沒有,永遠也不會有‘覺醒’那一天。
曲青石本來沒打算去說這件事,一來涉及了老三身世,說出來怕又會惹出樑辛的心思;二來,這件事到現在爲止也僅僅是‘猜測’,並沒什麼證據。
不過樑辛提到‘賈添知道樑一二真實身份’後,曲青石和柳亦都發覺,這兩件事之間,存在着不小的關係。
柳亦接下了後面的話題,對老三道:“照着我和老二的猜測,當年殺樑一二的主使者,很可能知道他的身份;按你所說,賈添也多半知道樑一二就是須根……”
一般而言,性子狠辣的,心思難免疏漏大意;而心思縝密的,優柔寡斷。可鬚根是個例外,他的心性不是一般地厲害,他刻意隱藏身份,修、凡兩道都被他蒙在了鼓裡,現在一下子跳出來兩個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
說到這裡,樑辛哪還能不清楚兩位義兄的意思,殺樑一二的人和賈添,都是知道真相之人……說不定他們兩個乾脆就是一個人。
何況,以前樑辛等人以爲先祖,只是靠着兩件玲瓏玉匣,寶貝是身外物,再怎麼厲害敵人也有機可乘。可現在獲知,‘樑一二’還得了謝甲兒的傳承,沒了寶貝,他的本領也驚世駭俗。而且五大三粗對鬚根的下落全然不知,否則也不會有卸甲強攻離人谷之戰了。把天門刨除在外,樑一二有實力驚人,放眼天下,除了賈添這一系,還有什麼勢力能殺得了他。
三兄弟說了一陣,還是曲青石最先擺了擺手,結束了話題:“有什麼事情,都等打完這一仗再說,毀掉邪井,拿下賈添,什麼事情都明白了。”
這個時候,天地歲中的茅吏,語氣生硬地問道:“鬚根無後,自樑路飛之下,所有後代都和他沒半點關係,樑磨刀,你還在想着替他報仇,翻案?”
樑辛應道:“報仇的念頭,無從談起了,不過案子或與賈添有關,還是要查的。”
茅吏沉默了片刻,又開口問道:“樑一二是假的,搬山也是爲他自己,你卻還要和天門的決戰?”
樑辛乾脆笑了起來:“對付天門、賈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先祖是誰,他幹過什麼、他的目的何在,其實都沒什麼影響的。”
先是娜仁託雅、現在是天地歲茅吏,自從樑辛醒來,就總有人在不停問他‘樑一二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你怎麼還要如何如何’。
可是柳亦、青石青墨兄妹,卻從不提這樣的問題。不是心疼樑辛,怕問了會惹樑辛彆扭,而是他們對自家裡老三更瞭解,這個小魔頭惹東惹西、又打天門又抓賈添,還準備去拼浩劫東來,這些和先祖沒有一個大錢的關係,都是他的‘事事有趣’,都是他的‘七彩蓮花’,都是他在玩,在享受!
當然,樑辛可從沒想到,玩着玩着,竟然玩出個‘冒牌先祖假子孫’這麼五雷轟頂的事情來。
之後的話題也隨之輕鬆了起來,青墨心想事成,剛剛變成新媳婦,心情好得不得了,一邊胡亂聊着,嘰嘰咯咯地笑個不停。
說笑中,樑辛想到琅琊,問青墨道:“琅琊去了草原之後,這兩年裡就再沒消息了麼?”
青墨搖了搖頭,隨後神情警惕了起來,斜眼瞄着樑辛:“想她了?”
樑辛咳了一聲,不知是該笑還是該罵。青墨卻又把話鋒一轉,賊眼忒忒地笑了:“想就想吧,沒事,我不跟小汐唸叨,咱纔是一夥的……小汐和琅琊,一個繃着臉殺人,一個笑嘻嘻殺人,倒是各有有味。”
樑辛愕然,曲青石則瞪眼:“女孩子家,胡亂說話!”
青墨撇嘴,不理哥哥,伸手拍了拍樑辛肩膀:“再說,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真能看出誰親誰疏,青墨和小汐關係雖然也不錯,但是一沾上樑辛,說出的話就全向着後者了。
樑辛哈哈大笑:“恩,有種你把這話對老大說!”
柳亦也笑道:“她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手裡一般都拿着刀子。”
神梭速度奇快,衆人說說笑笑間,便已趕到離人谷。
鬚根對玲瓏輾轉的控制,比着青墨要高明太多,幾乎就在神梭現身的同時,幾位乘客就被鬚根送到了外面。
樑辛跳落地面,還沒來得及向周圍張望一眼,耳邊就傳來一聲熟悉的低呼,於毫無徵兆之間,老叔突兀出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