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下定決心穿上這身軍裝時,就知道未來迎接自己的是什麼日子,她不怕苦,不怕累,她願意犧牲一切,堅持到底,去捍衛她生命之重。
爲了孩子,爲了他,她受一切苦都是甘願的。
“老公……”筱筱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他身後,從後一把抱住他,染淚的面頰貼在他堅硬的後背上,狠狠嗅着他身上的氣息平復胸口梗塞的抑鬱,良久,啞啞開腔,“我承認,在重逢後我還瞞着你女兒的存在,是我不對。雖然我的出發點也是爲了你,不願你的未來受到影響,但我忽略了你身爲父親的心情。現在我們已經結婚了,我們是夫妻,一家人,女兒也回來了,那麼剩下的一切都交給你來做主,我絕無異議,這樣……你看行嗎?”
男兒有淚不輕彈,她大概是被丈夫臉上那行淚腐蝕了堅定的信念,才服軟說了這番話。
面朝着窗外的強大男人,被妻子從後緊緊擁住的動作一驚,眉梢重重一抖,好不容易纔平復一些的情緒再度涌起。
她的手在他腰間緊緊纏繞,背上薄薄的軍襯布料被她的熱淚燙溼,那些液體好像從毛孔裡鑽進了心臟,叫他疼得痙攣。
一句“老公”,將他從憤怒的深淵裡喚起。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是他們結爲夫妻的日子。
他在上半天給了她最溫馨浪漫的儀式,卻在下半天讓她哭成了一個淚人。
心底裡,賀御君狠狠咒罵着自己。
大掌擡起,他握住腰間的細手,強大身軀在她的擁抱裡緩緩轉過來。
筱筱擡起頭,淚光還在打着轉兒,兩人視線對上,賀御君俊臉彆扭又清冷,可手指卻溫柔地刮過她的面頰,一下一下。
“哭什麼……說你幾句就哭成這樣——”
他的火氣好像一下子消散的無影無蹤,這句話平緩中帶着寵溺,彷彿剛纔的對峙不曾發生過。
女人微微攏起霧眉,有些迷茫——男人善變起來,竟也這麼捉摸不定?
面前的男人卻又緩緩開口了,低沉質感的嗓音在越來越沉澱下來的夜色中,帶着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與其說是怪你大膽隱瞞,倒不如說……我是痛恨自己的冒失大意。”
“兩年前,那段日子裡,我早就知道你動了想離開我的心思,我盡了所有力量挽留你,卻沒想到——你最後還是離開了我。”
“那時候,我是有些恨你的,我甚至在心底裡發誓,從今以後除非是你主動回來要求複合,否則我絕不會再主動挽留你,強留你在我身邊。”
“兩年多,我刻意隱忍着,不去打聽你的任何消息。我在心裡賭,賭你能堅持多久,賭你到底會不會主動回來——我何曾想,你懷孕了!”
臉色艱難地浮起痛楚,他垂下眸,捏着她的手顫抖着細細摩挲,嗓音愈發低沉:“我但凡稍稍打聽一下,我若是知道你去了那麼危險的地方參加維和部隊,我無論如何也會想辦法把你弄回國。”
“就算你依然不肯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會放任你去執行那麼危險的任務。我要是去找你,又怎麼會留你一個人懷着孩子呆在維和部隊裡。”
所以,他這些怒氣,更多的是對自己的痛恨。
“是我不好,跟你計較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才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筱筱搖頭,淚水止不住,“不……不關你的事,你當時做的足夠好了,是我自己過不了那道坎。”
那會兒,他的努力與挽留,她何嘗不知?
她看的清清楚楚啊!
可是心底裡就是無法放開。
大概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執迷不悟的時刻吧,唯有讓歲月沖刷一切,時過境遷後,才能雲淡風輕地重新面對。
夕陽已經完全隱進了雲層,周遭都暗黑下來。
筱筱話音落下,重新投進男人懷裡,抱着他抽噎了幾聲,啞聲啞氣地說:“如今苦盡甘來,過去的事我們都不計較了,好不好?”
賀御君嘆息一聲,嘴角隱隱抽搐,苦笑:“你是可以不計較,但我卻要跟自己計較,這道坎,我怕是需要很久才能邁過去。”
懷裡的腦袋擡起,被淚水洗刷的大眼睛迷惑不解,“什麼意思?你還怪我?”
“沒,怎麼可能怪你。”
“我不管,你怪我也不管,反正已經結婚了,而且是軍婚,不好離得!”筱筱突然孩子氣地抱住他,腦袋在他胸前拱了拱,蠻橫地說,“孩子生都生了,你脾氣也發過了,從今以後,你要對我們母女好好地!”
賀御君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抱着她,澎湃的情緒像暴風雨過後的大海,漸漸平息下來。
良久,兩人一直佇立窗前,直到隱約聽見外面有聲音傳來。
彼此都是一怔,筱筱擡眸看了賀御君一眼,兩人趕緊轉身開門出去。
是特蕾莎起來了。
看到夫妻倆,特蕾莎微微吃驚,歉意地道:“打擾到你們了?”
筱筱不好意思,估計是剛纔兩人在臥室裡的激烈衝突傳到了客房,擾的特蕾莎修女沒睡着吧……
“呃……沒有——”筱筱尷尬地笑了笑,心虛地看了男人一眼,又問特蕾莎,“您有什麼需要?”
兩人細細說話時,賀御君已經回到了客廳。
看了看時間,皺眉,竟然已經快七點了。
外面天色全黑,今晚看樣子也沒法回去了。
走到陽臺打了幾通電話,他把自己跟筱筱的事情都安排妥當。轉回身,看到筱筱正朝他走來。
“怎麼了?”
筱筱低聲說:“特蕾莎修女是素食主義者,你說怎麼辦?”
“嗯,”賀御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微微皺眉,“你們在家裡吧,我出去一趟。”
“嗯。”
其實還有很多疑惑沒有解開的,但這會兒還是先解決溫飽問題再說。關於筱筱到底是怎麼掩人耳目地生下女兒的,來日方長,有空再細細詢問。
男人開門出去了,筱筱又輕輕地回到客房,看着牀上還在熟睡的小丫頭。
幾個月不見,她其實沒長大多少,想必還是營養不足吧。
特蕾莎修女坐在一邊,看着筱筱癡癡凝望女兒的一幕,臉上始終噙着淡淡溫柔的笑。
摸了摸女兒的臉蛋兒,小丫頭微微皺眉,那樣子跟某人皺起眉頭時的模樣如出一轍,筱筱忍不住笑起來。
“angel像爸爸多一些。”身後,特蕾莎修女的聲音傳來。
筱筱回頭,笑着,“是嗎?我也覺得。”
既然孩子還在沉睡,那也就不便打擾。筱筱轉過身來,看着特蕾莎修女,再度虔誠地道謝:“真得謝謝您,要不是您的慷慨幫助,我根本不可能生下angel,更不可能有現在一家團圓的時刻。”
特蕾莎修女搖着頭,溫和地說:“是主讓我遇到了你,何況,我也應該感謝你們夫婦。”
筱筱疑惑,爲什麼?
特蕾莎修女溫潤緩緩地解釋:“修道院裡,不少孩子都被領養了,我原本還有些不明白,現在才知道,應該是你的先生積極促成的。我原本不知道angel的領養家庭是什麼樣子的,我不同意,後來,他們動員我跟angel一起過來看看,再確定是否同意angel被領養,我沒想到——原來是這樣。”
筱筱聽懂了,也因此更加感動驚訝。
原來,那個看似冷情的男人竟然在背後默默做了這麼多,連那些素不相識的戰亂孤兒都一併幫助了。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主會保佑你們的。”
“但願,謝謝您。”筱筱轉頭,從又盯着女兒的睡顏,百看不厭。
*
賀御君離開家,開車出去買食材的路上,給穆林海打了一通電話。
剛剛接通,穆林海急促的嗓音便立即問道:“怎麼樣?見到孩子了?都還好吧?”
顯然,他一直等着這通電話,可又不好主動來電詢問,怕打擾他們一家團聚的時刻。
賀御君駕着車,聞言沉沉應一聲,冷毅的眉眼依然浮動着隱忍的情緒:“孩子很好,除了對我跟筱筱有些陌生外,沒什麼不妥。”
“哦,那就好,那就好——”穆林海一連重複了幾聲,聽得出情緒也很激動,但一時又不知道說什麼。
賀御君沉默了片刻,再度開口,鄭重嚴肅的口氣:“爸,我想公開孩子的身份。”
“什麼?”穆林海口氣一驚,沉頓了下,“你全都想好了?”
“嗯。”這沒什麼需要多想的。
他已經虧欠了女兒這麼多,難不成現在接回國了,還要藏着掖着?或是讓她以一個養女的身份跟親生父母生活在一起?
不行,這對女兒太不公平了。
“最壞的結果我心裡有數,等我擬定好材料,會主動跟組織上坦白交代。”
“嗯。”女婿這麼說,自然也勾起了穆林海心裡的愧疚,嘆息一聲,“對於筱筱,我跟你一樣的想法。我已經虧欠了她二十多年,我不能繼續讓她這樣委屈着。”
賀御君眉眼一抖,眸光沉凝,“您的意思是,您也要公開承認筱筱的身份?”
“對,而且,她的姓氏也得改過來。”
“這——”賀御君猶疑,勸道,“可是這樣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