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一覺睡醒覺得自己像做過一個長長的夢,夢醒後腦子仍舊暈沉沉的,全身痠軟無力不想動彈,右臂和肩膀傳來陣陣清涼感,還有些微的癢。
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帳幔,那顏色看得她怔了怔。
她房間裡的紗帳明明是淡紫色的,怎麼換成白色?難道是自己出門時丫鬟們換下帳子拿去清洗?
瓷枕兩邊的帳角各懸一隻鏤空雕銀薰香球,繚繞飄落清清淡淡的安神藥香,身下褥墊軟和,身上蓋着柔軟的薄絲被。
林逐汐覺得不對,這不像自己的房間佈置,就算自己出門時丫鬟看天氣好換下用品拿去清洗,也不會換得這麼徹底吧!
她唰的坐起身掀開被子,一眼看見自己身上穿着乾淨的寢衣,衣服穿着很寬鬆舒適,但這分明不是她的衣服!
她不由倒抽冷氣,這是什麼地方?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成雙呢?
滿肚子疑問不得解,她搖了搖頭,搖走那份暈眩感,勉強扶着牀榻下地,四處打量。
這應該是某戶人家的客房,陳設簡單,只有必需的傢俱擺設,但佈置得乾淨雅緻,細節處也十分講究,遠比一般人家的客房舒適。窗戶半開,有微風透過淺碧窗紗吹入,吹得她披散的長髮微微飄揚,窗下書桌上闊口琉璃盞裡盛滿清水,幾朵開放正盛的梔子花幽然吐芳。
她走到窗前往外望了望,發現自己所在的應該是某家院落的閣樓上,樓前就是花園,花開似錦,香氣浮動,山石旁傍着芍藥,牆下種着芭蕉,左側一方凝碧池塘,水面已能看見一絲新綠。假山上涓涓流過清泉落入翠玉般的池水裡,池邊種着垂柳碧桃,柳葉才點碧,絲若垂金。
薔薇架下,白衣男子端坐石桌邊,黑髮流水般披散,寬袍大袖,衣袂漫卷如雲。
林逐汐的眼睛瞬間瞪大,怔住。
朔月!
雖然只是個背影,但那種感覺不會錯,至少她見過的人裡還沒有誰能像他把一樣的白衣穿出不一樣的風采。他像是在喝茶,桌上還放着一套完整的紫砂茶具。
眼前的景緻很平靜,像一幅徐徐展開的淡墨山水,更像他這個人,似乎不會有焦急失態的時候。
她又往遠處看了看,隱約可以看到高低起伏的屋檐。
這裡難道是他的住所?成雙呢?自己到底睡過多久?目前是什麼情況?
腦海裡種種疑問翻騰不休,她想問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正猶豫時,就見成雙端着托盤穿過小徑走到朔月面前。
不知爲何,林逐汐下意識轉身重新躺回牀榻上。
驚喜交加的聲音清亮如珠玉地打破室內沉寂,成雙推門進來直奔牀前。“剛剛在樓下公子說小姐醒了,原本還不敢相信,現在看小姐果然清醒,真是可喜可賀。”
林逐汐噎住,“他知道我醒了?”見成雙點頭,她嘴角抽了抽,“他背後也長眼睛嗎?”嘴上表達不滿,她心裡卻悄然生出喜悅,像原野上新發綠芽,春風春草般細微。“這是哪裡?”
成雙放下托盤扶她起身,順手在她背後塞個大靠枕,仔細打量她氣色,見她的確清醒過來才鬆口氣,心有餘悸地輕聲答:“這是朔月公子的住所。”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
林逐汐還是忍不住嘆口氣,心想自己回府後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成雙也知道她擔心什麼,笑道:“小姐你放心,老爺夫人他們都不會說什麼的。公子早就考慮到這點,向府中打過招呼,不會讓人有機會挑出話柄。”
林逐汐手指攥緊被角,勉強剋制住自己起伏不定的心情,努力維持平靜的口吻,“我昏睡了多久?這段時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成雙深深嘆氣,凝視着她的眼睛,神情複雜,並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小姐,你還記得那天發生過什麼嗎?”
那天?林逐汐眼皮跳了跳,難道已經過了好幾天?發生過什麼?暴雨裡她看到有暗器奔着朔月而去,然後,她推開了他,再後面的她就不知道了。
可是……她推開了他?!
她的臉色瞬間白了,很快又轉紅,紅白交加的不知道該是什麼臉色,更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心情。
她當時爲什麼要推開他?以他的武功和警覺性,那暗器十有八九射不中他,她和他又不熟,她怎麼會不顧自己安危地以身相替?
成雙看着她漸漸蒼白的臉色,嘆息聲如春日細雨般綿綿不絕,不知何故心裡忽然很憐憫她,憐憫這個驚慌失措的女子。不忍心再逼迫,她自動略過這個話題,平靜道:“那天小姐你被淬毒的飛刀射中肩膀,當場就暈倒了。還好公子身上有解毒丸,但不完全對症,只能抑制住毒發。你又因淋雨發起燒,咱們家的人沒到,公子的下屬卻到了。”想起當天所見,她頓了頓,神情複雜,擔心地看一眼林逐汐,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
“你看到他們處理屍體和現場對嗎?”林逐汐即使沒看到也可以猜到。
“太熟練了。”成雙低聲咕噥,“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是老手。”
林逐汐一笑而過,“然後呢?”
“他們帶來馬車,公子就順理成章地把您帶走了。”成雙攤手,“路上奴婢從車簾縫隙裡看到了咱們家的人,但公子不許奴婢打招呼,說普通大夫未必能解決您的毒傷,重要的是您這樣子送回家很難對外解釋,府上人多嘴雜猜測紛紛的容易生出謠言壞您名聲,不如他這裡僻靜,可以找經驗豐富的大夫來看看。”
林逐汐鬆口氣,心想朔月果然靠譜,自己豎着出來橫着回去還帶着毒傷,這來龍去脈根本沒辦法解釋清楚。“他怎麼和咱們府上說的?”
“推到六公主身上。”成雙說了個她意料之中的答案。“公主府對咱們府上說公主遇刺時您遭到池魚之殃,對連累您深感抱歉,但您現在的狀況不宜移動,不如就安心在公主府養傷,老爺夫人也都答應了。”
林逐汐緩緩鬆口氣,緊繃的心絃漸漸放鬆。“我睡了幾天?”
“這是第五天。”成雙深深嘆氣,“公子請來的大夫確實很不錯,沒費多少功夫就抑制住毒性,但您一直髮高燒,大夫說是勞累過度沒休息好導致的疲倦,又淋雨受寒溼氣入體,好在您身體底子好,不會有大礙。饒是如此也燒了一夜才退燒,可把人嚇得不輕。”
成雙取過托盤。“小姐喝藥吧,按時喝藥好得快。”
看看她遞來的藥碗,林逐汐挑起眉,“我都醒了爲什麼還要喝藥?”
“這是解毒的湯藥。”成雙抿嘴,“
大夫說您畢竟是女孩子又沒有內力護體,不能像江湖粗漢一樣只求好得快,也不管身體能否受得住。小姐放心,昨天大夫診脈時就說了,這藥再喝三帖就夠,這是最後一次。您還是乖乖喝吧!”
“蜜餞呢?”林逐汐轉過頭,拒絕看那顏色暗淡的湯藥,扁着嘴問。
成雙搖頭,遞上一小碟蜜餞。
林逐汐捏着鼻子一口氣硬灌下去,覺得苦得舌頭都麻了,默默提醒自己長痛不如短痛,她抓過一把蜜餞就往嘴裡塞,可惜依然壓不住那無處不在的苦味,口腔裡瀰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
成雙只當沒看見她皺成一團的臉,取過藥瓶和乾淨繃帶,“小姐,該換藥了,是最好的金創藥,不會留疤的。”
解開繃帶,林逐汐低頭瞟過已癒合的傷口,眉梢微挑,“這藥不錯。”
“六公主特意派人進宮取回的。”成雙手法熟練地給她清洗傷口上藥包紮再穿好衣服。“小姐你餓了沒?你這些天昏睡不醒,吃的都是流食。”
林逐汐摸了摸肚皮,悻悻點頭。“你不說我還沒發現,真的餓了。”
“那就好。小姐你如今醒來,也可以回去了,等下咱們就早點離開。”成雙興高采烈道。
林逐汐怔住,“回去?”
成雙轉過頭,奇怪地瞅着她,“難道不回去?”
林逐汐啞口無言,看着成雙黑亮的眼睛,只覺無比心慌,但她很快明白成雙的意思,雙眸微眯,眼神漸漸變得犀利,緊緊盯住成雙的眼睛,臉上輕鬆的神情悄悄收起。
成雙毫不躲避地迎上她的視線,神情坦然而倔強。
氣氛沉默。
林逐汐的情緒漸漸低落。
“我想休息一會兒。”半晌,她開口,在這場對峙中先行讓步。
“小姐……”成雙無聲地嘆氣。
“讓我想想。”林逐汐心亂如麻,躺倒在牀用被子矇住頭,聲音悶悶的從被底傳出,聽得出落寞,“你去吧,我想休息。”
成雙到嘴邊的話只好再咽回去,心裡生出幾分釋然。也罷,反正自己想說的小姐都明白,她只是不願面對,讓她獨自靜靜也好。
室內很快安靜下來,林逐汐縮在被子裡,臉頰貼着冰冷的瓷枕,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像不堪寒冷本能取暖的嬰兒。
其實她明白。
人的第一反應最能體現真實的心情,如果當時她稍微冷靜點就會知道他不會有事,可她依然身體先於意識近乎本能地爲他擋下那一擊,意味着什麼,還用問?
眼角的淚滴滑落到瓷枕上已變得冰冷,如此刻認清事實後冰冷的心。
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此時不覺得歡喜,只有深入骨髓的悲哀,也不知道爲什麼眼淚會不斷地落止也止不住,只覺得整個人都是冷的,像獨自站在落雪原野上四顧蒼茫不見來路也不知歸途。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寂寞鋪天蓋地涌來將她淹沒,她像被拋棄在荒野的孩子,手足無措,哭得不能自已。
她曾以爲自己對他只是喜歡,但現在她懂了。那不是她以爲的喜歡,而是比喜歡深重得多的愛。
在她自己還沒有發現的時候,那份喜歡已經變成了……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