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璋的手向外圍百姓一壓,百姓呼聲漸漸停止,都盯向李嚴,臉上還有怒色。
李嚴繼續。
“劉皇叔體察民情,世族橫行不法所得,皆應歸還百姓,是以,世族誅族之後,皇叔決定撥出大量抄沒財產賑災,劉皇叔將把世族田產分配給無田或少田的百姓,願意留在襄陽的江夏難民,和原籍襄陽的難民,皆可獲得田產……”
這一下,無論是難民還是襄陽百姓,都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分給百姓好處,比之爲百姓申冤出頭,懲治惡霸,更高出一籌。
對於無家可歸的難民來說,沒有什麼比分給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更讓他們欣喜感激。
現在所有圍觀的百姓,對劉璋都是打心裡擁戴,加上赤帝轉世天命封王的傳聞,劉璋在心中的地位,已經高過一切,高臺上端坐的劉璋,彷彿如來佛祖,金光四溢。
“劉皇叔萬歲,劉皇叔萬歲。”
“劉皇叔是真正的好官啊。”
“劉皇叔萬歲。”
聽着百姓飽含歡喜的大聲呼喊,劉璋突然皺眉,看向黃月英:“月英,本官從沒打算過分田。”
黃月英笑着道:“主公先聽下去。”
“但是。”李嚴大聲道:“爲了杜絕世族肆意霸佔貧農田產的情況再次發生,所有土地都不能買賣,若要獲得買賣權,必須以土地令規定的價格向官府購買,之後的買賣也必須遵循土地令。”
黃月英對劉璋道:“主公的土地令,是要租給那些沒有土地的農民土地,不過我看除了買賣權,和贈與土地沒什麼區別,租稅,賦稅,後者好聽一點,而租田地,和分田地,主公覺得哪一個號召力強一點?”
劉璋無言以答。
“既然效果一樣,爲何不撿好話說。”黃月英微笑。
劉璋看向那些激動雀躍的百姓,沒有對失去買賣權有任何不滿,畢竟,這是爲了“杜絕世族肆意霸佔貧農田產的情況再次發生。”
“世族所犯罪孽,罄竹難書,民怨沸騰,劉皇叔爲百姓伸冤,下令全部誅殺,行刑官,監令行刑。”
“嗚~~”石階兩旁,兩排號手揚起號角,悠揚冷冽的號聲響起,穿透原野。圍觀百姓的喊聲混合其中,無數世族子弟在號聲中變色。
最後的時刻終於來臨。
士兵將一排排世族子弟拖到刀斧手面前,刀斧手手起刀落,一顆顆人頭滾到草地上,剎那之間,草地上滾了數百顆人頭,江州漢中武陵的一幕重演,儘管許多百姓有心理準備,也對世族恨之入骨。
但是這一刻,當陽光照在那些斑斑的血液上,那些還是鮮活的頭顱面部上,還是忍不住側目,神情肅然,曲凌塵白衣抱劍,站在人羣中,看着那些世族子弟人頭落地,心有些揪,可是已經感覺不到對這種殺戮的憎恨。
曲凌塵無聲地離開了人羣。
“啊……”就在刀斧手砍下人頭的時候,徐昭雪輕叫了一聲,蕭芙蓉轉過來看着她,“怎麼了?”
“沒,沒什麼,中午吃太多,打個隔。”
“哦。”蕭芙蓉應了一聲,轉頭看向主位上的劉璋,輕輕皺眉,劉璋閉着眼睛,面色平靜,手抓在扶手上,五指屈成一個僵硬的角度。
蕭芙蓉走了過去,站在劉璋旁邊,纖細的手掌輕輕搭在劉璋肩膀上,劉璋睜開眼睛看了蕭芙蓉一眼,蕭芙蓉微笑一下。
黃月英側頭看了兩人一眼,笑了一下,她忽然記起當初在臥龍崗,師傅對自己說過的話,劉璋身有隱疾,恐年不久長,現在看來應該是真的,劉璋殺了這麼多人,照理說應該已經習慣,而現在還有對殺人的反應,應該是落下了病。
“這倒是一個棘手的問題。”黃月英想着,自己打算把三十三年賣給劉璋,若劉璋只能收下五年,無論如何不可能完成一統。
就算貪天之幸,諸神庇佑,五年之內奇蹟般地完成統一,根基也不穩固,以現在川軍的殺戮,全靠劉璋的個人威望來維持,劉璋一死,必然分崩離析。
那又怎麼實現師傅的願望?
“看來頭等大事不是內政,倒是該想辦法治好主公的病,可是就連師傅都無能爲力,自己又能怎麼辦?”黃月英有些苦惱。
每次監令官向旗兵示意,旗兵紅旗高舉,就有一批世族子弟被押上刑場,剩下的那些世族子弟開始偎成一團,血腥的場面讓他們連反抗的心思也沒有。
漂濺的血液在眼眸前閃過,只是害怕,心中生出無邊無際的恐懼,空蕩驚懼的腦海,隨着冰冷的血液流動,讓全身顫抖。
“主公。”黃月英突然偏過頭對劉璋喊道。
“何事?”劉璋閉着眼睛緩緩道。
“屬下有一個建議,主公聽一聽是否可行。”
“說吧。”
“屬下很佩服主公在武陵的舉措,江州,漢中,襄陽,三次鎮壓世族,今後也還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屬下覺得都可以效仿武陵的做法,只誅男丁和老婦,所有女人留下。”
劉璋輕皺眉頭沒有答話,當初在武陵,是出於安撫遠征軍的需要,才留下的婦女,不知道黃月英爲什麼這麼說。
黃月英看着外面血腥的場面,遠遠地看着,其中一些熟悉的面孔,很遠就能認出來,然後那人的一切信息都立刻浮上腦海,清晰無比。
那些面孔,似乎盯着自己的方向。
黃月英從那些面孔上移開目光,緩緩解釋道:“主公應該知道,亂世,當以人口爲重,如今誅殺世族,已是民生凋敝,十室九空,我們必須要想辦法增加人口,而育齡婦女的數量,就是增加人口保證。
這些世族婦女,無論是分發給軍士,還是留在民間,都能帶來大量的新增人口,屬下建議主公今後將這些婦女賞給有功軍士,但是不得隨軍,這樣的話,有兩個好處,一是穩定軍心,鼓舞士氣。
二是將這些婦女留在後方養育孩子,官府給予補貼,不但可以增加人口,而且主公想一想,這些士兵的後代,他們會忠心於誰?”
劉璋沉默,黃月英說得的確有道理,在一夫多妻的時代,有多少男丁只是現在的國力,而決定將來人口的,只有婦女,只要有婦女,哪怕男丁只有婦女的十分之一,也阻止不了下一代的人口增長。
而最要緊的是,這些“軍二代”,他們的父親是忠心耿耿功勳卓著的川軍士兵,又是官府補貼養育,將來便是對自己死忠的一羣人。
這樣做有百利而無一害。
“爲什麼在大堂的時候不告訴我?”劉璋沉聲道。
黃月英輕聲一笑:“如果我當時向主公求情,會產生什麼後果?”
劉璋眉頭一擰,如果當時在堂上,所有將領都看向黃月英的時候,黃月英爲婦女向劉璋求情,黃月英是無法豎立威望的,畢竟是新任軍師,還是女人,一上來就是求情,那些武將可不會理解什麼人口不人口,就會覺得黃月英懦弱。
而最重要的是,誅殺全族,是劉璋定下的政策,如果黃月英一上來就反對,那樣是在以主公的權威換取自己的權威,實不明智。
劉璋點了點頭,血腥氣飄蕩在空中,感覺胸口有些悶,劉璋生硬地吐出一個字:“好。”
“主公,這次清理叛亂之後,張允黃祖等人,主公一定都有佈置吧。”
劉璋點點頭。
“那接下來就應該考慮荊州的治理了,我說,主公只要聽就好了,首先是人才問題……”
黃月英輕輕地在耳邊說着,條理清晰,可是劉璋漸漸感覺不對,黃月英應該不是這麼話多的人,而且這些問題,都可以放到以後討論,不必急於一時。
劉璋想了想,只看到黃月英一個細微的動作,當每次黃月英與劉璋說幾句話時,都會忍不住看向刑場,一顆顆人頭落地,然後幾乎是瞬間,黃月英又轉過頭來,面帶笑容對劉璋講述。
劉璋終於明白黃月英這時這麼多話的原因,自己討厭這種殺戮,黃月英又何嘗不討厭?而且自己已經見過很多次,黃月英還是第一次親臨殺戮,以川軍軍師的身份。
而最重要的,是那些正被大斧一斧一斧砍斷腦袋的人,很多都是黃月英的熟人,甚至朋友,親人。
黃月英乃一豪情女子,隨諸葛亮龐統遊蕩於荊州士子之間,交友甚廣,黃族是本土大族,與其他世族姻親關係繁雜,親戚遍佈於其他世族。
昔日一起吟詩作賦,一起暢談天下,一起烹茶煮酒,一起結伴遊玩,而現在,卻要親眼看着這些人被處決,還是自己投效的川營處決。
這種痛苦,並非常人所能承受。
劉璋看着黃月英言笑晏晏,卻知道,在笑容背後,在每一個偷偷望去刑場的眼神中,都飽含着撕裂的疼。
“對了,主公,江夏黃祖,你打算怎麼處置?”
劉璋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胸口的悶氣,坐正身體,回答道:“當初龐統對我說,黃祖性格急躁,且極愛其子黃射,江夏不好取,但是黃射駐紮的石陽好取。
我們的軍隊已經佔領了竟陵和漢陽,這兩座城池不但關係着張允的命脈,也是進攻石陽的基石,只要我們圍攻石陽,暴躁愛子的黃祖一定會來援,我們可趁虛奪城。”
黃祖暴躁,天下皆知。
當初曹操得禰衡,被刁鑽傲慢毒舌的禰衡差點氣死,可是禰衡在士林中名氣太大,曹操這種亂殺人的人也不敢殺,就將禰衡送給了附庸風雅的劉表,劉表作爲八俊之一,當然得接納士林領袖禰衡。
可是劉表脾氣這麼好,也架不住禰衡的出言不遜,惹惱了劉表這個“老實人”,即使禰衡依附荊州,可以給劉表帶來許多虛名,劉表還是決定借刀殺人,除禰衡而後快。
劉表看重了一向脾氣暴躁的黃祖,黃祖在江夏處於半獨立狀態,劉表一直對黃祖不滿,果然,禰衡在江夏也出言不遜,屢次惹惱黃祖,黃祖每次都要殺,全是兒子黃射攔住,黃祖愛自己這個兒子,因爲黃射次次保駕,才讓禰衡殘喘了些日子。
黃射算是禰衡唯一的朋友了,就是在黃射府上,禰衡做了傳世名作《鸚鵡賦》,可是一次黃射打獵未歸,禰衡又惹惱了黃祖,這次可沒人保駕了,黃祖趁着兒子不在,終於殺了禰衡。
黃祖作爲江夏黃族領袖,原本應該敬愛士人的,特別是禰衡這樣的士林標杆,更應該禮敬三分,可是他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殺了曹操都不敢殺的人,可見黃祖脾氣有多麼暴躁。
“好計策。”黃月英笑道:“不過,如果川軍趁虛奪城,那停在夏口港的水軍必然逃入江上,以如今情況而論,極有可能投降江東,那樣江東水軍就愈發強大了,主公可否讓我試一試勸降黃祖?”
“勸降?”劉璋一驚,從漢中開始,有了楊松的教訓後,劉璋幾乎沒動過勸降的念頭,特別是黃祖這種江夏豪族,肯投降自己就怪了。
如果能勸降黃祖,一座江夏城倒無足輕重,最重要的是江夏的水軍,黃祖在江夏,實際自成體系,算半個諸侯,水軍實力不可小覷。
黃月英道:“主公有所不知,黃祖乃江夏安陸黃氏族人,與我們荊襄黃家同出一脈,祖上乃是名臣黃香,與我們有血親之誼。
黃祖正如龐統所說,脾氣暴躁,在江夏得罪了不少人,前荊襄掌權家族,蔡家蒯家張家,都與黃祖有瓜葛,而黃祖又殺了江東猛虎孫堅,與江東孫氏爲死仇,孫策統一江東後,屢次帶軍攻擊,勢成水火。
現在的黃祖再想獨守江夏已經不可能,而他不可能投靠江東,他還能投靠到哪兒去?主公雖然在世族中名聲不好,但是黃祖不投效主公只能面臨絕地,月英以同宗之誼相勸,必可使黃祖動心,只要主公許黃祖一個水軍副都督的職位即可。”
劉璋想了想道:“那好吧,我們原計劃不變,繼續進攻黃射的石陽,你進城勸說,雙管齊下,把握應該更大一些。”
黃月英點點頭,又說了許多政策政令的事,劉璋打起精神聽着,等幾千個世家子弟被全部斬首,劉璋也受益匪淺。
草地上,已經滿滿堆起了人頭,血染的面孔五官依舊清晰,每一次砍下人頭,鮮血泉涌,草地上已經看不到草的青色和土的黃色,形成了一個個血潭,人頭掉在血潭裡,“咕咚”一聲。
空氣中瀰漫着鮮血的味道,彷彿將陽光都染紅了。
劉璋撐着扶手站起身來,好像已經坐了很久,身體乏力,蕭芙蓉走過來要扶着他,劉璋輕輕搖了搖頭,與黃月英一起走下臺階。
黃月英笑着看了劉璋一眼,知道劉璋看出了她的心思,也很感激劉璋剛纔一直回答着自己的話,而且沒有閉眼,讓自己好受了許多,這時又陪着自己一起走下臺階。
可是,看着那些故人化作血潭中的血污,黃月英不斷用說話來排解心中的痛苦,已經好了許多,而劉璋卻並不是因這一次殺戮不適,師傅說過,如果他繼續操勞,對身體影響很大。
黃月英還是更擔心劉璋的身體。
就在這時,一時驚叫傳來:“啊,暈了。”
黃月英悚然一驚,看向劉璋,發現劉璋也猛地看向自己,兩人互相打量一遍,都在擔心對方身體不支,可是仔細看看,兩人都好好的站着。
“姑娘,你怎麼了?”
劉璋和黃月英回頭,纔看見徐昭雪暈倒在了臺階上,黃月英趕忙跑了上去,劉璋也跟上去,只看見徐昭雪小臉雪白,食指上被掐出一個鮮紅的指甲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又怕血又要看稀罕,沒事瞎逞什麼能。”黃月英罵了昏迷的徐昭雪一句,叫兩個士兵將徐昭雪擡上車駕。
世族子弟被全部斬首,圍觀的百姓逐漸散去,一隊隊士兵原地撤回,留下幾百個士兵踩在血潭中打掃刑場,血液如泥漿一般濺得全身都是。
黃月英招來文官,讓李嚴負責安撫災民和分發田地之事,分發田地一定要立刻執行,只有當場兌現,才能將民心徹底穩固,如果拖一段時間,效果會大打折扣。
安排完事情後,黃月英匆匆回了牧府,去照看那個神叨叨的妹子,這可是要陪自己頤養天年的妹子,比男人還重要。
…………“月,月英姐姐,我要死了,可是,我好不甘心。”兩個時辰後,徐昭雪甦醒,病態炎炎,看着坐在牀沿的黃月英,淚如雨下,緊緊抓着黃月英的手,小臉悲慼莫名。
黃月英無語地吐出一口氣,翻了個白眼。
“我才十六歲,連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都沒嘗試過,這麼年紀輕輕就要死了,我死之後,就沒人陪你去隱居深山,沒人陪你做水車了,月英姐姐,你傷心嗎?我還出賣過你,你恨我嗎?”
“我還答應了廬江那個賣菜的無兒無女的阿婆,以後她死了,我要給她送終呢,可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竟然這麼年輕就要死了,真是韶華多折,花期多難……嗚嗚嗚……”
徐昭雪嚶嚶哭了起來。
“你說完了沒?”黃月英冷冷地看着徐昭雪:“說完了,我就走了,我還有好多事要做。”現在黃月英剛剛投效,川軍的事務還不熟,文官又缺乏,真是忙得焦頭爛額,現在還要聽這個妹子胡扯。
“你怎麼這麼沒同情心啊?”徐昭雪吼道。
黃月英懶得和她廢話,一把將徐昭雪從牀上拉起來:“在你嫁給你十五歲貴人之前,你都不會死的,還有無數次“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等着你,你只是昏迷,多出去走走,我先去忙了,回頭再找你玩啊。”
黃月英說完起身。
徐昭雪臉蛋薄怒,對黃月英的粗暴非常不爽,可是一蹬腿,一丫手,果然全身舒坦,卻突然一愣,一把拉住黃月英。
黃月英不耐煩地回過頭來:“徐半仙,你還有什麼事啊?”
“我不想呆在這裡了。”徐昭雪看着黃月英道。
“你早該走了,繼續過你那遊歷四方的日子,那纔是你有出息的生活,老呆在官府怎麼符合你徐半仙的身份。”黃月英隨口道。
“我是說……”徐昭雪定定地道:“我不想呆在中原了,我想去西域。”
“西域?”黃月英一驚,坐了下來:“你去那裡幹什麼?一片黃沙,當地人說話你也聽不懂,到處是亂強暴女孩的野蠻人,你瘋了?”
黃月英摸了一下徐昭雪腦袋:“沒發燒啊,難道燒到腦子裡面去了?”
徐昭雪道:“中原哪裡都能碰到他,在雲夢澤碰到他,在柴桑碰到他,在襄陽來還是碰到他,就算沒有他的地方,也有他的影子,不想待在中原了。”
“你很討厭他?”黃月英知道徐昭雪說的是誰。
徐昭雪搖搖頭,臉有些紅,喃喃道:“其實他挺好的,是一個好官,對百姓也很好,對妻子也很好,有時候兇惡一點,可是都是有原因的。”
徐昭雪想起柴桑那次在城門口遇到劉璋和他的軍隊,還有這次來告密,劉璋生生把自己逼哭了,兩次都特別委屈,可是徐昭雪今日才發現,或許是自己不懂男人的世界。
“只是,我適應不了跟着他的日子,都是殺戮,我不喜歡,我想靜一靜,找個聽不到他名字的地方,讓自己平靜一下。”
“難得聽到你這麼嚴肅的說話,你真的不後悔嗎?”黃月英問道。
“後悔什麼?”
黃月英道:“你可考慮清楚了,他現在只有一個妾室,還沒立正妻,不過我告訴你,以他現在的地位,正妻不得不立,如果你現在跟了他,以你的家室出身,正妻非你莫屬,如果你從西域逛一圈回來,那黃花菜可都涼了。”
“正妻?”徐昭雪露出渴望的神色,一下抓着黃月英衣襟道:“月英姐姐,你是他的軍師,你能把他正妻的位子給我留着麼?”
“滾。”
黃月英終於受不了了,丟開徐昭雪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回頭看了長吁短嘆的徐昭雪一眼,心裡想着:“出去走走也好,哪有用算命決定終身大事的。”
…………一個江風肆掠的黃昏,衛溫甘寧率着川軍水師航行在長江之上,這一支由洞庭湖水賊和甘寧原班錦帆賊組成的水軍,雖然規模不大,卻每一個水兵都氣勢勃發,特別是衛溫帶出來的數百人,更是殺氣凜冽。
但是,這時這支水軍,卻沒有打着甘寧的錦帆旗,也沒有打衛溫的海蛇旗,而是打着荊州軍的旗號。
衛溫一身青衣,提劍站在船頭,靜靜地望着前方的江浪,甘寧從後面走上來:“衛統領,這次多虧有你,要是我,我一定帶着船隊與那些荊州水軍正面交鋒,不知會損失多少,沒想到這麼輕鬆就把那些荊州兵扔進江裡餵魚了,哈哈哈。”
竟陵漢陽被樊梨香麾下將領劉敏偷襲攻克,張允只剩下一座水港,糧草損失大半,還面臨着川軍的威脅,因爲與黃祖素來不和,張家與黃家積怨甚重,也不能投靠江夏,張允走投無路,只能派遣一隊水軍南下三江口,與江東軍接洽,以圖投靠江東。
卻沒想到在江上遇見小股水賊襲擊,圍而不攻,只是追着荊州軍放箭,荊州軍還擊,就立刻逃開。
荊州水軍領軍將領韓德不堪其擾,率領大軍向水賊猛撲過去,水賊立刻遁走,荊州軍緊追不捨。
水賊鑽進了一個河道口,韓德率着水軍追了上去,卻沒想到那批水賊用船拉起了繩索,繩索帶動江底的木排刺,原本傾斜的木排刺全部豎了起來,荊州軍的樓船吃水很深,行動不得,這時大批的水賊從江上冒出來,向荊州水軍圍攻,射入火箭。
韓德這時才發現,這批水賊根本不是水賊,雖然有很多水賊的快船,但是也有樓船,而且看規模,洞庭湖和長江,沒有哪一批水賊有如此龐大。
韓德終於意識到,這就是“傳說中”的川軍水軍,韓德輕敵大意,只以爲是小股水賊,輕率進了淺河,水軍卡在河道口,在洞庭湖水賊和錦帆賊聯合攻擊下,憋屈地覆滅了。
劉璋在攻擊襄陽的日子,甘寧忙着賑災,衛溫就在這期間開始着手合併洞庭湖水賊,這些川軍水軍,就是錦帆賊水軍和洞庭湖水賊的結合體,水軍的樓船全部來自於當初蔡中的貢獻。
殲滅韓德的水軍以後,川軍水軍隱藏了水賊船隻,全部用荊州軍的船隻,打上荊州軍旗號,向三江口進發。
衛溫聽着甘寧說話,搖了搖頭:“荊州水軍戰法熟練,不是我們能力敵的,不過甘寧將軍水上確實驍勇,你是劉皇叔麾下水軍第一大將,以後不用叫我統領了,我只是一個來投靠皇叔的水賊罷了。”
衛溫淡淡地說完,甘寧大手一揮:“衛統領哪裡話,甘寧有自知之明,衛統領在雲夢澤的名聲,甘寧這八百小小錦帆望塵莫及,我相信不久之後,主公就會封統領爲水軍都督,甘寧只求爲衛統領手下一大將,做水軍先鋒。”
“那至少現在爲止,甘將軍還是衛某主將。”衛溫靜靜地說着。
當初衛溫並未立刻投靠劉璋,因爲衛溫並不覺得劉璋一定值得自己投靠,衛溫和手下水賊兇狠殘忍,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劉表這類人,衛溫是絕不可能去投效的。
天下行將整合,水賊必須要爲將來打算,衛溫知道自己必須選擇一路諸侯投靠,比來比去,還是覺得劉璋適合自己和一衆殺戮成性的部下。
可是劉璋的殘忍名聲只是道聽途說,並不知道劉璋是色厲內荏,還是過於狠辣,動輒罪及部屬。
無論哪種情況,衛溫都必須三思,可是通過荊北一戰,衛溫完全確定了投效意志。
劉璋在荊北殺伐決斷,一路血腥,可以確定劉璋並非色厲內荏,而是真的敢舉起屠刀。
而每次殺人,包括古襄陽之難,都是因爲要清除面前的障礙,並非爲殺而殺。
冷靜而果斷,敢殺而不嗜殺。
這樣的主公,對於衛溫和手下那些水賊來說,天下還有何處可求?
是以衛溫整合了洞庭湖水賊,達四千餘人,毅然投入了錦帆水軍,原來的川軍水軍實力得以壯大,再加上劉璋從北方派過來的一萬襄陽水軍士兵,打散之後,由衛溫和甘寧手下大將指揮。
以水賊爲骨幹,以荊州軍爲基礎,以雲夢賊水賊船隻,錦帆賊船隻和蔡中留下的荊州軍船隻爲依託,形成了川軍水軍的雛形。
對韓德的一戰,是川軍水軍第一戰,在衛溫指揮下,配合甘寧的勇猛,初戰告捷。
大軍航行,前方突然出現一隊船隻,衛溫平靜轉身進了艙中,甘寧也走了進去,兩個穿戴整齊的“荊州將軍”走了出來。
一杆青旗升起,前方船隊停了下來,川軍水軍也升起一杆白旗。
兩軍相向航行,船隻臨近,對方船隊船頭上一名將軍喊道:“在下江東軍周泰將軍麾下燕芳,你們是荊州張允派來的嗎?”
燕芳剛剛喊完,只見川軍水軍許多士兵,原本還標直站立,這時就勢癱倒在甲板上,短槍落地聲響成一片,兩名船頭將軍喜極而泣,相互握手,過了好半響才向燕芳興奮地喊道:
“是啊,是啊,我們就是張將軍派來的,在下韓德,這位是我的副將,快帶我們去參見周泰蔣欽二位將軍吧。”
燕芳看着川軍水軍,對身旁的將領疑惑道:“荊州軍怎麼會這麼虛弱?好像幾天沒吃飯一樣?”
副將道:“嗨,聽說竟陵漢陽被川軍攻下後,張允水軍除了喝江水,哪還有吃的,我聽說張允蔡瑁這些荊州水軍將領,與江夏黃祖不和,這一路一定是餓着肚子提防着黃祖呢,現在看到我們,不倒纔怪。”
“什麼天下第一水軍,真是狗屁。”燕芳呸了一口,大聲喊道:“好了,你們跟着我們吧,帶你們去見周蔣二位將軍。”
…………三江口,周泰蔣欽率江東軍沿江而上,在聽說襄陽失守後退回到這裡。
兩位“荊州將軍”去見周泰蔣欽,只見周泰端坐主位,蔣欽在側,都是一身虎狼之氣,兇悍非常,尤其周泰,除了一身悍氣,更生得英偉,端坐在上,別有一番氣勢。
“你們張允願意歸降我家主公,甚好,到時候張將軍南下,我周大都督必從吳郡趕來相迎,那就挑個時間吧,儘快敲定,免得羅嗦,至於官職……”周泰大聲對二人道。
還沒等周泰說完,兩個荊州將軍突然癱在了地上,一個將軍泣聲道:“兩位將軍,求你先給我們些吃的吧,川軍下了竟陵漢陽二城,我軍已經斷糧多日,臨行之時,張允副都督也沒多發糧食,我們沿江而下,已經餓了一天了。”
周泰和蔣欽互看一眼,周泰無奈揮揮手:“去吧去吧,左右,吩咐下去,排點吃食給他們。”
兩位荊州將軍互相攙扶着下去了。
“就這德行,難怪被劉璋小兒打得落花流水。”蔣欽不屑地看了兩人一眼。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來報:“報告兩位將軍,那些荊州軍船隻進了水港,就四下停船,我們去讓他們集中停放,那些荊州兵都倒在甲板上不起來,我們怎麼辦?”
周泰看了蔣欽一眼:“這羣王八羔子,這樣停放,要是有什麼不軌,我們如何辦,必須派些船隻監視着。”
蔣欽呵呵一笑:“餓了一天,能把船撐過來就算不錯了,就這點船,別說是一羣餓鬼,就是真的精悍荊州水軍,也鬧不起什麼風浪,給他們些吃的,明天再說吧。”
周泰想了想,荊州軍這點人馬確實不夠看,點點頭:“要不是主公想招攬這些荊州軍,我才懶得伺候。”
…………“衛統領,這周泰蔣欽原是鄱陽湖水賊,你說如果他們戰敗,會投降主公嗎?”
“甘將軍原是錦帆水賊,如果江東軍擊敗了我們,你會投靠江東軍嗎?”
“斷斷不會。”
衛溫不再說話,和甘寧坐在船艙中,就在這時,兩名“荊州將軍”進來,這兩人本是荊州軍小將,乃是襄陽投降的降兵。
“情況如何?”甘寧問道。
“一切順利。”
甘寧點點頭,衛溫道:“傳令兄弟們,不管江東軍監不監視,黎明之前再動手,待會放開了吃,吃不飽找江東軍要,吃飽了就癱在甲板上。”
“是。”
一旁一個一臉橫肉的圓臉水賊,摸了摸濃黑的絡腮鬍子,“嘿嘿,我這就去吃,要是把江東軍吃垮了,省得我們動手,嘿嘿。”
此人是早年跟隨衛溫父親的海賊,兇悍無比,出奇的飯量大,一次出海,一頭幾十斤的大魚在島上擱淺,被這廝發現,就一個人悄悄吃了,回來還若無其事地吃了一大盆肉。
圓臉水賊拍着自己肚皮,兩步一蹣跚“虛弱”地出去了。
三江口是當初周瑜率軍攻打黃祖奪下的,因爲江東軍實力依然不如荊州軍,所以只能躲避鋒芒到湖口,三江口一直廢棄,這次周泰蔣欽北上,才重新用了起來。
江東軍被周瑜調訓一年多,水軍軍寨齊整,出入有序,白天旗樓高懸,晚上燈火通明,現在荊州軍船隻進入水港,胡亂停着,看起來有些凌亂。
一個個川軍水兵吃飽喝足,躺在甲板上不肯起來,有的直接睡着了,被身旁同伴扶進船艙,連短槍(水上作戰的長矛)也放在甲板上沒帶進去。引起遠處看着他們的江東軍一片鄙夷。
現在江東軍終於明白荊州軍敗給劉璋的真正原因了。
夜幕降臨,燈火點亮,昏黃的火光閃耀在江面和船上,江東軍士兵來詢問是否需要保暖物,川軍的艦船內傳來陣陣鼾聲,看起來是累壞了,江東兵悻悻地走了。
江東軍大多都已入睡,崗哨一批一批的換,到了第四批,夜已經五更,眼見天就要亮了,崗哨內的士兵打着哈欠。
夜,靜得出奇。
這時,川軍船艙內的士兵睜開眼睛,一個接一個的小聲叫起,船艙內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醒醒,醒醒。”
當慣了水賊,隱藏聲息是家常便飯,後面一片噓聲,甘寧將一根白色的綾布高高拋了出去,白綾飄蕩在海面上,掉入黑色的海水中。各個川軍船艙口,一根根冷冰冰的箭頭冒了出來,對準了那些崗哨內的士兵。
而船艙中,一個個箱子被打開,裡面就三樣武器,弓,包着油布的箭矢,還有一種特殊的窄刀,窄刀四個截面,一邊是背,一邊是刃,另外兩面是抽拉的凸起。
這種兵器是衛溫祖傳的兵器,是一代一代海上營生摸索出來的船戰利器,通過數代的改良,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戰船內作戰,長矛是施展不開的,實際上短槍也不方便作戰,而方便作戰的是可以劈砍的武器,但是真正的大刀造價高昂又笨重,還易折。
船戰需要的是,可以劈刺輕巧耐用,而且面對那些海島猛獸時,兵器不會太脆弱,於是衛家發明這種窄刀,四個截面的構造,更方便工匠鑄造,同時增加刀的強度。
刀身較窄,輕巧易於劈刺,兩面凸起,只要刺入再拔出來,對方就會鮮血如注,立刻喪失戰鬥力,這是對付海獸的法子。而這樣的短兵器用於船戰,是再合適不過。
川軍士兵每人領取一柄窄刀,一把硬攻,兩袋火箭。無論荊州水軍還是水賊,在水上都訓練有素,整個過程快速而有序地進行。
“嗖,嗖。”幾聲弓弦響。接着就聽江東軍崗樓內幾聲悶哼,“啊”的一聲,也沉寂入黑暗之中。
川軍士兵大批涌出甲板,沒有吶喊,無聲地點燃火箭,“嗖嗖”向江東軍軍港四面射入,江東軍營寨各處,艦船上,排屋上,兵營中,到處釘入火箭,大火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