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胖子看着尹柏猶豫半響,他實在捨不得自己這個兄弟,兩人一起開過賭,一起嫖過娼,一起打過架,一起逃過家,是生死哥們,所以尹柏在投向魏延的時候,自己毫不猶豫跟過來了。
可是這時,真的面對生死,金胖子發現自己還是很怕死。
“大哥,我走了,我回來給你收屍啊。”金胖子一看叛軍殺到,立刻撅起屁股就跑了。
魏延左右看看,加上尹柏和他的家僕,也只剩下兩千人,連衝出叛軍的環形包圍,混進城中都辦不到。
“如今,只能放手一搏,聽天由命了。”魏延說道。
“我們不能聽天由命。”周不疑沉聲道。
魏延看向周不疑,在之前,周不疑的許多想法,自己都還知道,或者經他提醒,自己能夠猜出來,但是這次,他覺得周不疑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自己完全猜不出來了。
周不疑看着叛軍向這裡殺來,大約百步左右,平靜地對魏延說道:“魏將軍,當初我是給你一件建功立業的大禮,你纔來跟着我平叛的,如今平叛不成功,還要搭上性命,你爲何不走?你不後悔嗎?”
魏延捏緊長刀,嘿嘿笑了一下,朗聲道:“這件大禮你已經送給我了,打不贏仗,是我魏延自己無能,怪得誰來?我魏延雖然想建功立業,靠的也是實力,不是運道,既然實力不濟,雖死何怨?”
周不疑點點頭。看了一眼後面,現在這裡剩下的都是死忠之士了。
周不疑不顧叛軍逼近。八十步,七十步,五十步。轉身對馬鈞和左伯道:“你們兩個聽着,待會魏將軍會當先殺出去,然後戰死……”
魏延神色一擰,沒說什麼。
周不疑繼續道:“我會在後方觀戰,魏將軍死後,左伯殺了我……”
左伯眉頭一跳。一衆人奇怪地盯着周不疑。
“尹柏會衝出去,馬鈞跟着,魏將軍死後,擒下他,交給叛軍。”
尹柏看向周不疑,嘴動了一下,靜靜等待周不疑後面的話。
衆人看向周不疑。叛軍已到三十步範圍,周不疑定定地道:“只有這樣,你們才能取得叛軍信任,你們兩記住……”
叛軍已經殺了過來,魏延當先殺了出去,馬鈞和左伯理順周不疑的話。
自己是工匠坊管事。掌握着大量機密機械,還有龐大的技術文件,叛軍不可能不動心,也就是說,叛軍不會願意殺自己。
魏延一死。軍心動亂,自己生出異心。實在合乎邏輯。
周不疑是生活在劉璋勢力最陰暗角落的人,智謀超羣,叛軍不會留,還不如拿給馬鈞左伯做獻禮。
尹柏重傷嚴老爺子,雖然沒死,但是叛軍一定對其恨之入骨,如果馬鈞擒下尹柏,也是一份獻禮。
魏延帶兵與叛軍短兵相接,兵器碰撞的聲音傳過來,周不疑鄭重對馬鈞和左伯道:“你們記住,申耽整軍,得罪了不少成都本地世族,申耽本是上庸人,必然與成都世族有隔閡,也就是說,現在叛軍分爲兩派,一派成都,一派申家,並且成都派系對申家有怨言。
你們只要讓這兩家知道,誰先攻入內城,誰就是起事的最大功臣,今後就能主掌益州,同時對另一派會打壓,就行了,聽明白了嗎?”
周不疑看向馬鈞和左伯,兩人猶豫一下,終於點頭,周不疑,魏延,尹柏,都甘願以死爲他們創造機會,深深觸動了兩人,兩人心裡同時發誓,必然要達成任務。
馬鈞隨着尹柏殺了出去,左伯站在周不疑後面,手死死捏着劍柄。
周不疑嘆了口氣,這是自己最後能做的了,只要成都兩派心生嫌隙,在勝利面前爭權奪利,必然攻城大大受阻,也可拖延個幾天。
距離自己出內城,現在已經第十一日了,但願自己的計策,能僥倖讓內城堅持九天以上,那樣劉璝,法正,鄧芝,就應該到了吧。
周不疑想着,可是他也知道,即使離間成功,堅持九日已經不可能,內城失陷是註定之事,自己只是在盡最大努力罷了。
魏延帶着一千多兵馬,與八千精兵血戰,後面的一萬多叛軍也圍過來,魏延身邊的衛兵很快被清理乾淨,幾十支長矛向魏延刺來。
魏延血染全身,猶自大戰,所有人都盯着魏延這一方,尹柏,馬鈞,周不疑,左伯,只要魏延一死,就立即依計行事。
魏延力竭死戰,一支冷箭射來,正中魏延後背,魏延大吼一聲,反手摺斷箭桿,一刀劈死一個趁機圍過來的人,鮮血汩汩流出。
周不疑看着閉上了眼睛,自己也自詡才子,生平就打了一次仗,竟然是如此的慘敗。
周不疑慘淡地笑了一下,就在這時,突然金胖子和一衆逃走的工匠家僕,連滾帶爬地從城門口跑了回來,周不疑和左伯俱是疑惑,難道這傢伙良心發現了?
金胖子滿身灰土,對着周不疑喊道:“不好了,出不去了,外面來了好多野人,好多啊,死定了啊。”
“你說什麼?”周不疑緊問道。
金胖子惶恐地道:“嚇死我了,外面好多野人,穿着破布獸皮,足有數萬啊,正向南城門殺來,我們這下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金胖子悲嘆,前有叛軍,後有野人,真是時運不濟,自己可真不想死啊。
周不疑卻眼睛一亮,“野人,莫非是蠻人,可是……”周不疑想了想,在成都南城外,沿着沱江而下的深山老林,確實有蠻人居住,可是數量極少,絕不可能有數萬人。
但是周不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現在的確是有第三方殺來,不管是敵是友。都對自己有幫助。
如果這批蠻人是來搶劫的,那麼必然參與成都城內的戰爭,那自己這支隊伍不但可以趁亂殺出去,叛軍受到蠻軍威脅,內城一時也不會丟。
“周公子,魏將軍快不支了,還殺你嗎?”左伯問道。
“殺個屁。”周不疑喊了一聲,看着還在血戰危險萬分的魏延。轉身對逃回來的工匠世族子弟和家僕喊道:“你們聽着,現在出現了一線生機,你們不願抓住,就在這裡等死,如果想活命,就跟着我去救援魏將軍,一起殺出去。”
工匠和家僕們別無選擇。只能聽從,左伯抽出寶劍,仰天一刺,哪怕身子並不強健,也當先殺了出去。
馬鈞和尹柏也注意到後方的情況,這時只聽左伯大喊:“救援魏將軍。”
馬鈞反應過來。沒殺尹柏,兩人一起帶軍向魏延的方向殺過去,就在這時,蠻軍大軍入城,吶喊着衝殺過來。一名紅衣女將手持一杆紅纓槍,冷眉肅目。當先殺入。
紅衣女將正是蕭芙蓉。
周不疑在工匠中,偶然看到蕭芙蓉的身影,興奮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可是最終,眼圈一紅,差點沒在人羣中哭出來。
“是援軍來了,是援軍來了,是蕭夫人帶軍殺回來了。”
周不疑大呼,接着越來越多士兵高呼,工匠兵振奮,叛軍驚懼。
“五溪南中五萬大軍,隨蜀候劉璋平叛成都,大將軍即刻就到,爾等亂賊還不束手投降?”蕭芙蓉立馬高喊。
周不疑看着蕭芙蓉,這麼多日的擔驚受怕,在蕭芙蓉一身紅衣出現的一刻,在最絕望的時刻,最意外地見到曙光,自己這麼多日的辛苦努力,終於沒有白費。
“冥頑不靈,殺。”
蕭芙蓉一喝,提起紅纓槍當先殺進去,花孩兒祝融隨後,寶兒一根鐵鞭一揮就是三四個叛軍士兵被掀翻在地。
申耽組織的所謂八千精兵,在單兵作戰強橫的蠻軍面前,完全是送菜,蠻軍勢如破竹,一舉擊潰兩萬叛軍,趁勢追殺。
…………
五里之外,劉璋快速行軍途中,一名遊騎飛馳來報:“報告主公,成都城門大開,裡面正有軍隊被叛軍圍攻,前鋒蕭夫人趁勢殺入,已經與叛軍接戰。”
“什麼,成都沒有失陷?”劉璋愣了一下,頓時大喜。
這的確是意外之喜,蠻軍從江陽到成都,哪怕緊趕慢趕,但是山路崎嶇,西南絲綢之路被廢棄多年,實在難行,在蠻人嚮導帶領下,也行了十日。
成都變亂一起就聲勢浩大,內外夾攻,劉璋已經完全不對成都還能守住抱任何希望,派出蕭芙蓉爲先鋒,也只是本能爲之。
卻沒想到成都竟然還沒有被叛軍完全控制,這大大出乎預料,讓劉璋又驚又喜。
也就是說,劉循,黃玥,一班文武,還有無數忠義之士,有可能還未死。
劉璋從來沒有像這樣興奮過,他已經無數次設想了面對黃玥劉循皆被叛軍殺死,自己不得不帶領蠻軍攻打被叛軍完全佔領的成都城池的場景。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全軍加快速度,隨我剿滅叛軍。”
距離成都還有五里左右,劉璋已管不了其他,只害怕自己慢到一刻,黃玥劉循等人就多一份危險,抽出佩劍,率領全軍加速向成都殺去。
劉璋到達城門口,蕭芙蓉剛剛擊潰叛軍,叛軍如被驚嚇的蟻羣,慌亂向內城方向逃跑。
劉璋看到了周不疑,但是這時沒空理會,叛軍兵馬衆多,只能出其不意的突襲,才能顯示最大的效果,立刻將兵馬分成五隊,五位蠻將率領,分成五路殺向內城。
周不疑,馬鈞,左伯,魏延,尹柏,看到劉璋的身影,他們原本都以爲蕭芙蓉說“大將軍就在後面”,是恫嚇之詞,沒想到是真的,都驚詫莫名。
這一刻,周不疑完全放心了,劉璋到來,別說帶回上萬兵馬,就算只帶回幾百人,憑着劉璋的威信,世族對劉璋的恐懼,只要劉璋一出現,嚇也能將幾萬叛軍嚇的魂飛魄散。
魏延率領身後的一千多兵馬跟了上去,工匠兵這時看到勝利在望,都興奮異常,尤其是金胖子,自己真是回來對了,劉璋死而復生,如果自己沒有跟隨尹柏投靠魏延,就是死路一條。
現在自己不但躲過一劫,竟然還站在了勝利一方,賞金賜銀大大的有,金胖子興奮得眼睛都紅了,打順風仗鼓足了氣勢,隨便找了根長矛跟在蠻軍後面,吶喊着向內城衝殺。
周不疑一下軟到在地,這幾天所有人都是焦慮的神色,唯獨周不疑笑的最多,看起來最輕鬆,可是這些人不知道,這些天周不疑一個好覺都沒睡過,都是在絞盡腦汁想怎麼拖延戰事。
這時小小年紀的他,已經筋疲力盡。
“周公子,怎麼了?”左伯走過來,左伯不同於操作機械的馬鈞,沒多大的力氣,打仗也就不湊合了,沒有跟上去。
“扶我回榆樹街,我好餓。”周不疑悽慘地說道。
…………
內城,張任進入內城後,又遭受了數日猛攻,而且是輪番攻打,張任手下的軍隊,都是綿竹涪城一帶的地方軍,遠不如鄧賢率領的精兵。
申耽組織進攻又很有秩序,不同於尹元瞎指揮,此消彼長之下,哪怕張任才能比鄧賢高,守住五日已經是極限。
內城本來兵器充足,經過這幾天的消耗,箭矢桐油已經損失殆盡。
“上將軍,我們還能守多久?”鄧賢問張任道。
張任嘆了口氣,遠遠看着城下的叛軍:“看見了嗎?從今天早上,叛軍已經在分兵,說明他們已經快控制城池了,也就是說,魏延應該不支了,只要申儀的軍隊回來,我們必敗無疑。”
鄧賢低下頭。
牧府的柴油一直沒有撤,黃玥看了牧府一眼,似乎早料到還是這樣結果,只是第二次自殺,需要更多勇氣罷了。
王甫的兒子已經被張仲景用了昏迷藥物,王甫聽着兒子幾日來的哭鬧,煩。
“張將軍,你儘管放手殺敵吧,如果內城失陷,黃玥知道該怎麼做,夫君已經去了,黃玥願意隨他而去,我的孩子……也願意。”黃玥對張任定定地說道。
張任捏緊了劍柄,連孤兒寡母都不能保護,這是軍人的恥辱,何況還是主公的妻子孩子,更是奇恥大辱。
可是,自己現在也只剩下血戰一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