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有旨,廢后入宮
等回過神來時,才感覺自己的背脊上一片冰涼,雙手也把衣襬攥了個死緊,連指甲都摳進了手掌心的肉裡都沒有發覺。
耳邊傳來路初夏似是驚訝的聲音:
“姐夫?冽哥哥?你們……你們倆怎麼會在一起?”
看來驚訝的不只是她慕清婉一個。
夏侯冽和赫連墨霄利落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兩人一齊走向對面的三人,慕清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趕緊垂下頭去,不過幸好她本來就站得比較靠後,如今昭和和路初夏擋住了她。
赫連墨霄摸了摸初夏的頭,笑道:“這是咱們大人的事,你還是個小孩子,所以不懂。”
初夏聽了這話,立即漲紅了臉反駁道:
“人家去年就及笄了,早就是大人了……”她的話音漸漸輕了下來,帶了些落寞地望了昭和一眼,喃喃道:
“不然祖母和爹孃又怎麼會天天盤算着要給我找婆家呢……”
夏侯冽聽了這話,不動聲色地望了昭和一眼,昭和麪上亦是有些僵硬,氣氛頓時有些僵凝。
不過好在路初夏是個開朗的性子,臉上的落寞轉瞬即逝,笑着轉移話題道:
“對了冽哥哥,你們要過來怎麼也提前說一聲?剛纔聽到黑甲騎兵的通報,現在府里正一片大亂呢。”
夏侯冽意味深長地看了赫連墨霄一眼,脣角抿出一絲笑來,“聽聞外祖母身子不適,自母妃去世以後,朕這個做外甥的也從來沒在她老人家盡過一天孝道,如今正好趁政務閒暇之際過來看望,就怕你們不歡迎呢。”
“怎麼會呢?祖母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我看的出她其實挺想念姑母和你的,你這次能來看她,她不知該有多高興呢。”說着,她像想起什麼似的,連忙將慕清婉扯到了跟前笑眯眯地道:
“還有祖母的病也被這個人給治好了,現在精神得很呢。”
夏侯冽這才注意到慕清婉,笑問:“哦?這位是?”
路初夏剛想回答,慕清婉已經搶先答道:
“小人現在是路府的下人,叫路七。”
夏侯冽或許不知道秋心,可是旁邊的赫連墨霄說不定知道,她不能露了破綻。
路初夏有一些訝異,但她好像覺得路七更適合做一個大男人的名字,總比秋心那個娘娘腔順耳得多,再加上他主動說是路府的下人,以爲他回心轉意了,也就滿意地笑了笑,沒有反駁。
她轉身對赫連墨霄道:
“你別看他人長得醜,但是挺會伺候人的,我聽聞姐姐有了身孕,特地挑了他來伺候姐姐的……”
她還想說什麼,這時候後面馬車裡有一個人掀開了簾子,低聲喚了一句,路初夏立刻高興地直奔那人而去。
赫連墨霄微笑着衝慕清婉點了點頭道:“如此,便有勞了。”然後翻身上了馬。
夏侯冽看了慕清婉一眼,便移開了視線,顧自和昭和說了幾句話,然後也隨之上了馬。
見他們根本沒有認出自己,慕清婉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股濃重的失落感,她自己都有些矛盾起來。
心裡明明不希望夏侯冽認出她,可是當他真的沒有認出她來時,她卻怎麼也止不住地心傷起來。
神思不屬地跟在那一隊人馬後面,她情不自禁地擡頭望向在騎在黑色駿馬上的高大身影,有些茫然地撫了撫小腹,輕聲念道:
“寶寶,看到了嗎?那個就是你的父皇,你喜歡他嗎?”
寶寶似乎聽懂了她的話,在裡面突然蹦了蹦,撞在慕清婉的手心上,似乎在表達自己的歡喜之情。
慕清婉閉上眼睛感受着這種母子之間的親暱互動,可是心裡的失落感卻無限制地開始擴大,如果……如果此刻他也在身邊該有多好!
可是……一旦他認出了她,依他的性子,還能讓她離開嗎?她勢必得跟着他進宮,然後重新去面對他的三宮六院,面對皇宮裡的傾軋鬥爭。
或許,他開始會疼她寵她,遇到那些妃嬪間的攻訐算計,他會替她說話,站在她這一邊,可是時間久了呢?他永遠會站在她這一邊嗎?
當愛情和江山發生衝突,當他不得不以寵幸一個女人的方式去贏得她身後的家族的支持,那她又當如何呢?
愛情是自私的,她能夠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跟別的女人滾在一個牀上嗎?
即使知道他心裡是愛自己的,即使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是,難道她真的可以不計較他身體上的背叛嗎?
不,她沒有那麼偉大,她承認,她很自私,只要一想到他會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做那些親密的事情,她就覺得噁心。
她不是聖人,她也會妒忌,她也會吃醋,這是每一個女人都會有的,更何況,她本就是一個現代人,一夫一妻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地存在在她的血液裡,根本無法做到像這個時代的女子一樣,能夠心甘情願地忍受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
可是在他眼裡呢?
或許他開始還會因爲她會吃醋,會在乎他而高興,可是次數多了呢?
他會不會漸漸地認爲她不識大體?會不會漸漸地認爲她根本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完美?
每天辛苦地上完朝,批完奏摺,處理完國家大事,可是回到後宮,還要處理她和其他女人的爭鬥,慢慢的,他們之間的感情會因爲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點一點被磨掉,直到枯竭。
經年累月,到最後,他們會兩看相厭,逃不了變成一對怨偶的命運。
相濡以沫,這樣的情景的確很美,但等到海水終於漫上來,兩條魚也終於要回到屬於它們自己的天地,在自己最適宜的地方,快樂的生活,忘記彼此,忘記那段相濡以沫的歲月。
相濡以沫,莫若相忘於江湖。
或許,這纔是最好的方式。
她寧願帶着這些美好的記憶瀟灑地離開,也好過到最後,兩人相互厭惡,甚至來埋怨爭吵。
可是,爲什麼只要一想到要徹底地離開他,她的心會那麼痛呢?
她一路想,一路流淚,等回到路府時,上上下下已是一片張燈結綵,她趁着場面混亂,趕緊溜進了門去,再也不敢瞧夏侯冽一眼。
此刻,她明明可以趁亂逃走,反正她也無足輕重,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的腳步就是邁不出門去。
她在心裡跟自己說,是爲了讓腹中的寶寶多看自己的父皇兩眼。
可是,只有自個兒心裡那一陣陣的鈍痛,提醒着她,她有多麼割捨不下。
整個路府裡面爲了迎接這幾位尊貴的客人而忙得暈頭轉向,根本沒人來在意慕清婉,她每天就在院子裡四處閒逛,有時候遠遠地聽到他們的談話聲,聽着那道熟悉的冷冽嗓音一遍遍在自己耳邊響起,她的腦海裡都會閃過這樣一句話: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從未正眼看過我。
好幾天過去,她都習慣了每天呆呆地守在那棵海棠花樹下,遠遠地聽着空氣裡傳來的那抹熟悉的聲音,然後閉上眼睛,靜靜地思考一番,但是,最後總是沒有任何答案。
她曾記得小時候師父就曾對她的性格做過評價,穩重有餘,魄力不足。
每做一件事之前,她會把最壞的結果想到,可是每每衡量過後,發覺自己可能無法承受那個最壞的結果以後,她就會開始猶豫自己該不該做,然後大多數情況下是選擇放棄。
師父說,這樣的性子往往容易自苦,容易錯失很多本該得到的東西。
而這一次,她知道自己這個毛病又犯了,所以,她躊躇不前,所以,她暗自神傷,明明自己心裡愛着的人近在咫尺,卻不敢靠近,像只鴕鳥一樣把自己埋起來,不肯面對現實。
這一天,她又來到海棠樹下,屋子裡仍舊傳出幾人說話的聲音,只是這一次,卻再也聽不到那道熟悉的冷冽嗓音,她心裡狂跳了一下,見旁邊有個侍女端着盤子走過,忙截住了她,纔要開口,卻驟然發現不知該如何問起,畢竟,在別人眼裡,這根本不是他這個落破潦倒的醜八怪該關心的事。
她扯着那個婢女的衣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那婢女有些不耐煩,一下子打開了他的手,罵了句神經病,便走了。
她呆呆地站在海棠樹下,也不知站了多久,纔看到屋子裡的人出來,昭和、路初夏、路仲懷、赫連墨霄、路沁夏等幾人都在,果然獨獨缺了夏侯冽一人。
心裡驟然涌起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渾身的力氣也好像被抽乾了似的。
腦子裡突然空白一片,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已經走了嗎?!
她就那麼一直站着,想着,就連天黑了都沒發覺。
恍惚中,她似乎聽到了有個人在叫她,她茫然地回過頭,眼神木然地望向來人,卻是路初夏。
呆愣着看着她越走越近,她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下子跑了過去,顧不得避諱,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切地開了口:
“路小姐,你們家那個喜歡穿黑衣服的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