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靈凼的命令就這麼傳了下去，在場數千人，沒有任何質疑，就這麼轉身離開。
若是不明就裡，還以爲“棄城逃難”是某個獨裁者傳下的命令。但韓楓卻是清楚，鮫靈凼的主意有着強大的民意基礎，甚至於韓楓都沒有聽到一條反對意見。
這說來簡直不可思議，但韓楓明白，這一切全都是“鎮魂歌”的功勞。
人魚少女這門天賦神通在感召力上堪稱可怕。大半個獅駝城的人，都被洗腦，對鮫靈凼生出狂熱。
在這種氣氛下，哪怕有清醒之人，卻也生不出反對的心思。
一方面是因爲盲從，俗稱“隨大流”。羣體性的行爲，天然地就具有迷惑性。拿不定主意，那跟着大衆“走”，“準沒錯”。
這種心理自然有些愚昧，但很多時候卻稱得上是較爲明智的選擇。
在當下天象沙暴的威脅下，便是如此。
半個時辰不到，獅駝城家家戶戶，各大商旅部落，便集結完畢。然後時間一到，鮫靈凼便宣佈出發。
沙暴自西北而來，雖然整個風暴核心距離此地還有上百里，但風沙吹卷，卻是已經先頭襲來。
逃難的隊伍順着風向，向東南方而去。
十數萬逃難的隊伍，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少。各種蠻力畜獸拉着板車，拖着貨物，組成了浩浩蕩蕩的隊列。
妖蠻部落的隊伍大概在整個隊列中部位置，韓楓端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前前後後，都隱約能看見。
逃離家園，在韓楓心裡，絕對是一件悲傷的事情。逃難的過程，哪怕是一開始，也是極爲辛苦。
這是韓楓對於逃難的理解，但在身周的隊伍上，韓楓卻沒見到任何惆悵或是不悅的表情。
大部分人，神色都比較悠然，似乎非常享受這般旅程。若是從他們對鮫靈凼的狂熱上，似乎能找到一絲理由。
但“鎮魂歌”洗腦能力再強，也有極致。這裡還是有清醒之人的，他們沒道理一直爲大衆盲從左右，要不了多久，便會躁動後悔。
那等時刻，纔是對這隻隊伍真正的考驗。
韓楓想到這裡，不再思慮。
“這等麻煩，是鮫靈凼考慮的事情。她想做聖母，其間苦頭，自然也得由她自己來嘗，我用不着庸人自擾。”
他心裡一言，隨後閉目養神，靜等着麻煩發生。
風沙席捲，不少人身上都沾染了落塵。不到小半日，就蓬頭垢面，鼻孔都黑乎乎的，喘口氣都是塵土。
衛生問題，是逃難過程最無可避免的事情，也最無足輕重。
十數萬人，車馬雖然不少，但絕大部分獅駝城居民，都只能靠自己腳力而行。有些人，甚至身上揹負着數十斤重的包裹。
這般負重而行，也不需要如何長途跋涉，走個數十里上百里，就足以讓蠻力壯漢氣喘吁吁，疲累不堪。
然而這在獅駝城的逃難隊列當中，卻並不常見。
這裡絕大部分人，都有妖族血脈。本身實力或許一般，但耐力卻不是尋常人類可以比擬的。所以肩扛揹負，對他們而言，自然也不算什麼了。
……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
原本背後吊着的漫天沙暴，此刻已經到了近前，將整個隊列淹沒。
沙暴的核心地帶，自然還未碾壓而來。不過單單是沙塵暴邊緣地帶的威勢，卻已經極爲了不得。
風沙吹卷，一顆顆砂礫便是刀刃，在人**的皮膚上切割，生疼無比。
若是風沙吹進眼裡，那更加難受，非得流淚不止。
所以大部分人頭上都圍着厚厚的布包，隔着數層幕紗，看着前進的方向，專注前行。
韓楓自然不需要如此遮掩。
他的靈力護罩，足以擋下風沙。三日跋涉，對他來說，也根本算不上任何負擔。嚴格說來，也就是一次別有“風味”的旅程罷了。
他對逃難自然不在意，整個隊列中絕大部分人，顯然沒有他這般感受。
各種問題都相繼浮現，但出乎韓楓的預料，逃難隊列中，卻少有抱怨之聲。
哪怕是那些負重前行的弱小妖人，對於鮫靈凼的信服，也絲毫不減。
這三日來，鮫靈凼並未再次吟誦“鎮魂歌”，她甚至沒有現身。至於鼓舞士氣，振奮人心的舉動，那就更沒有了。
這在韓楓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鮫靈凼明明是利用了“鎮魂歌”中可怕的精神力量，誘惑人心。不過在最需要的時刻，卻沒有了這般舉動，這有些難以理解。
他此前是心裡是有些牴觸乃至於忌憚“鎮魂歌”的，但如今，他卻寄希望於這股精神力量之上。
因爲唯有這般力量，才能團結整個隊列。
“黃沙盜的天象陣法已經籠罩當頭，但卻一直不現身，顯然在等待時機。”
韓楓叫來魏啓明和牛不生，臉色略微有些陰鬱：“若我沒猜錯，整個隊伍人心潰散之際，便是黃沙盜現身發難之時！”
“那怎麼辦？黃沙盜實在可怕，我雖然沒見過，但他們的兇名在蠻荒持續了上百年。據說但凡見過黃沙盜的，最後全死了。我可不想死，我老牛家還沒傳宗接代！”
牛不生有些慌了，他此前因爲黃錦，趕着隊伍一連奔逃七日。眼下聽說黃沙盜中的一個大頭目追來，那就更害怕了。
魏啓明看起來卻是有些鎮定，他也很有主意，當即提議道：“這隻能靠聖女大人了，她只要在這裡，便能凝聚人心。黃沙盜雖然可怕，但既然施展出了天象陣法，顯然是要以天象之威，以最小的代價，拿下我們。”
“只要我們陣腳不亂，便不會圖窮匕見，事情總還有轉機的可能！”
韓楓點了點頭，他叫來二人，爲的就是這件事。
“既然如此，那你去鮫靈凼車仗，告訴她這般狀況。讓她趕快出來露面，多多吟誦鎮魂歌，激勵人心！”
他這話一落，當即閉上眼睛，端坐高頭大馬之上，眼看着又昏昏欲睡了。
聽了這話，魏啓明傻眼了。
敢情他剛纔那番話是自作聰明。
這完全就是着了韓楓的道，對方就是把他叫來使喚的！
他心裡雖然萬般不願，但那裡敢和韓楓強扭？不過他也有幾分機靈，小眼睛一轉，笑呵呵地看向牛不生：
“聖女大人和你熟，你去吧！你說話肯定比我
管我！”
“讓我去？”牛不生微微一愣，他也不是笨人，立刻明白魏啓明沒安好心，冷哼一聲道：
“主意你提的，你自己去，這件事沒人能代你去辦。若不是你，我們妖蠻部落也不必如此大張旗鼓，面對黃沙盜，連躲都沒地方躲。”
牛不生話音一落，找了個藉口，直接巡視隊伍去了。
魏啓明只能硬着個腦袋，來到鮫靈凼車仗前。一番禮數後，隔着簾幕，小聲說起當下的局勢來。
他也知道這般事不能聲張，更明白鮫靈凼的鎮魂歌，對整個局勢的緊要，所以說得很詳細，很小心。
一番話茬落下，簾幕後平靜無聲。過了半晌，這才傳來鮫靈凼的聲音。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管好你們城主府的人，其他事情，不必煩憂！”
鮫靈凼聲音相當淡定，似乎完全不把黃沙盜的威脅放在心上。這莫名給魏啓明不少安慰。
他甚至不自禁地以爲，此前對他沒效果的“鎮魂歌”，說不得不聲不響奏效了。
要不然的話，爲何鮫靈凼一番話後，連他自己都得到了難言的平靜。
只是這種平靜，註定只能在一小部分人身上發生。
對於整個逃難的隊伍而言，時間越長，內心最開始篤定的想法，便隨之淡漠消失。
又過了兩天兩夜，有人受不住了。那些腳力步行的平民，耐力終於跟不上了，有人開始掉隊。
簡單的掉隊倒也不算什麼，咬緊牙關，加把力氣，跟上就是了。
但有不少人都到了極致，步伐一慢，五日來的疲憊便隨之爆發，轟然倒地，直接就昏死過去。
只可惜滿天沙暴籠罩下，他們跌倒的聲響，根本引起不了前方人的注意。
他們本就吊在後面，哪怕只有十數丈，在風少卷裹下，也顯得壁障重重，很遠很遠。
旁人在意不了，但韓楓神識洞察之下，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要停下來，餵給這些人一些清水，讓他們歇息片刻，應該就能緩過來。
但韓楓沒有這麼做，。
並不是他如何的漠視生命，更非他覺得事不關己，出於對鮫靈凼最開始“聖母心”的反感。
他是真的無能爲力，因爲倒下的人太多了，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只有在這裡耽誤片刻，脫離隊伍，哪怕就是我，也再難以跟上。風沙的阻礙對我展示不構成威脅，但蠻荒野地，風沙籠罩下，我已經失去了對方位的判斷。我能救得一人，卻也只能讓他苟延殘喘。隨後風沙掩埋的折磨，那死法更加痛苦！”
韓楓微微嘆息一聲，轉過頭來，不再看身後一具具倒下的軀體。
他如今隱然還能感覺到這些人身上的生機，但他更加清楚。要不了一時半刻，這些昏死之人被風沙淹沒，便會無聲無息的窒息而死。
就如雪地跋涉一般，有很多人可能只是一個瞌睡，便喪失性命。這是天地極端氣象環境下生命的脆弱，不是個人之力可以挽救阻止的。
“鮫靈凼啊鮫靈凼，都這等時刻了，你如何還能端坐車仗之中？你既然帶了這些人出來，那你現在到底又在想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