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覺得自己的心臟突然停了一下,一陣莫名的心悸,冷汗從背後涌了出來。
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
一時間,諸葛亮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嗡嗡”作響,彷彿有無數只蒼蠅在飛。擱在案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緊了。一頁紙被撕裂,發出輕脆的破裂聲。
馬岱和楊儀目不轉睛的盯着諸葛亮,馬岱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臉上的汗順着鼻翼,沿着鬍鬚,慢慢的匯取在下巴上,聚成一滴滴水,滴到腳下的土中,洇成一片。
感受到了馬岱和楊儀的驚慌,諸葛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出來,往復兩次,終於平靜了一些。他鬆開了手,慢慢的撫平了那張被他捏皺的紙,嘴角一挑,笑了一聲:“他們終於來了。”
他的笑容雖然有些生硬,有些不自然,可是當這句話說完之後,他卻奇蹟般冷靜下來。他帶着笑意的目光從馬岱和楊儀的臉上慢慢掃過,眼角的笑意越來越濃,似乎看到了一個非常美妙的事,又或者這是他期盼已久的結果。
馬岱和楊儀互相看看,都有些糊塗了。丞相這是高興,還是嚇傻了?魏軍援軍一到,上邽城更難攻克,隴右僵持的局面即將被打破,卻是向對己方不利的局面轉變。這個時候他還笑得出來?
“丞相?”楊儀試探的叫了一聲。
“你們太緊張了。”諸葛亮笑出聲來,轉向馬岱道:“探聽清楚了嗎,多少人?誰領兵?現在何處?”
馬岱定了定神,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汗,似乎有些驚魂未定。他的確嚇壞了,當他看到那黑泱泱如潮水一般從山谷裡涌出的魏軍騎兵時,他險些從馬上摔下來。
“回稟丞相,領兵的是魏將張郃,全是騎兵,大概有萬人左右。”馬岱想了想:“我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還在顯親南,現在應該更近一點,離我軍不到三十里。”
“來得好快。”楊儀倒吸一口涼氣。
“快什麼快?”諸葛亮冷笑一聲,捻着手指想了想:“這麼說來,他應該是從安定那個方向繞過來的,最多用了二十天時間,最少用了十天,速度雖然不可謂不快,不過這一路奔馳,他的體力消耗只怕也不少。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一支疲軍,有什麼好擔心的。”
“爲什麼他不會是從關中過來的?”楊儀瞪圓了眼睛,幾乎是叫了起來:“也許是魏延父子被曹真擊敗了,全軍覆沒,來不及送出情報呢?”
諸葛亮瞪了他一眼,楊儀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連忙緊緊的閉上了嘴巴,低下了頭。諸葛亮淡淡的說道:“我相信趙老將軍和魏延、魏霸父子,他們是我大漢老中青三代中最傑出的戰將,有他們三人守關中,我相信就算曹睿親征,也不可能讓他們連消息都送不出來。”
“丞相所言甚是。”馬岱躬身道:“屬下也覺得他們應該是從安定方向來的,如果是從關中來,不可能這麼快,也不可能來得這麼突然。”
“還是季山知兵。”諸葛亮讚許的看着馬岱:“那麼你再說說,安定的情況現在如何?”
馬岱被諸葛亮的鎮定所感染,也冷靜了許多。他沉思片刻:“既然張郃出現在這裡,我們卻沒收到任何消息,想必安定又叛變了。不僅安定如此,成紀、略陽諸縣只怕也是如此。這些人,就是牆頭草。”
“君子德風,小人德草,這倒沒什麼。只要我們打敗了張郃,他們自然又會重歸我大漢。”諸葛亮站起身來,慢慢的走到地圖前,沉默了良久。馬岱和楊儀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影響諸葛亮思考。
過了好久,諸葛亮轉過身,面色平靜。他揮了揮手:“季山,你辛苦一些,多派一些騎兵出去打探。”
“喏!”馬岱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曹魏的援軍來了,他的任務無形中就加重了。
等馬岱出去了,諸葛亮這才沉下臉,嚴厲的喝斥道:“威公,我知道你不喜魏家父子,可是你不能因私廢公,當衆詆譭魏家父子。他們正在關中血戰,豈能容你如此誹謗?”
楊儀臉色通紅,躬身道:“丞相息怒,是儀失言了。”他頓了頓,又道:“丞相,你真的……相信他們?”
“我相信他們。”諸葛亮生氣了,聲音也大了起來:“就算魏霸年少輕狂,舉止有所失措,魏延跟隨先帝多年,他的忠心難道還有什麼可疑之處?”
楊儀愕然,有些迷茫的看着諸葛亮。他不知道諸葛亮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又不敢問,只好怔怔的站在那裡。諸葛亮見他這副模樣,更是不悅,揮了揮袖子,下了逐客令。“大戰在即,糧草不容有失,你把心思用在正事上,千萬不能有差錯。”
“喏。”楊儀委屈的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諸葛亮轉身叫來侍衛,讓他立刻通知丞相府的掾屬前來議事。在掾屬們到來之前,諸葛亮叫來了記室霍弋:“你查查看,張郃應該是什麼時候出發的。”
霍弋略作思索,張口就來。“丞相,我們沒有張郃直接的消息。不過,從魏參軍發回來的軍報來看,曹真的大軍到達蒲阪津的時候,張郃和司馬懿都沒有進入戰場,所以曹真只有兩萬禁軍。直到鎮東將軍奇襲蒲城,曹真手下還有成建制的騎兵營,可想而知,那時候張郃還沒有出發。因此粗粗估來,張郃出發最多二十天,很可能只有十三四天。以他的行程來看,他走得非常急,體力消耗應該非常大。”
諸葛亮點點頭,這和他估計的倒是差不多。張郃是從東南戰場撤下來的,一路趕到這裡,行程超過五千裡,僅是從蒲城到上邽就有三千多裡,用半個月的時間趕到,每天二三百里的行程,沒有後勤補給,即使是對最精銳的騎兵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考驗。
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二十年前,他曾經用這句話來勸孫權不要怕曹操,現在,他需要用這句話來鼓勵自己不要怕張郃。
如果張郃只是疲憊之師,那他就沒什麼可怕的。也許,倒是我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諸葛亮的眼神漸漸亮了起來。與剛纔的自信不同,剛纔他並不確信張郃用了多少時間,之所以那麼鎮定,更多的是怕楊儀和馬岱驚慌失措,引起軍心動搖。現在他從霍弋的嘴裡得到了驗證,纔是真正的冷靜下來。
諸葛亮來帳中來回踱着步,考慮着如何將眼前不利的局面轉化成一個戰機。他想得入神,忽然說道:“幼常,你看我們這麼辦行不行?”
霍弋一愣,連忙提醒道:“丞相,馬參軍還在榆中呢。”
諸葛亮一愣,啞然失笑,一拍額頭,道:“你看,好久不見馬謖,我都有些想他了。”
霍弋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他知道丞相最信任的就是馬謖,有什麼事,都願意和馬謖商量。不過他本人對馬謖有些不同的看法,只是不想把這些看法放在臉上而已。
“丞相,馬上就要開會了,你要不要準備一下?”
“嗯,我是要準備一下。”諸葛亮苦笑道:“紹先啊,你信不信,過一會兒,肯定有人叫着要我撤兵。”
霍弋笑笑。這一點不用懷疑,張郃還沒來的時候,就有不少人鼓動諸葛亮撤兵了。什麼兵貴勝不貴久,什麼頓兵于堅城之下,於國於民不利,什麼國雖大,好戰必亡,之類的話說了不少,不過諸葛亮都不予理睬,就連霍弋都覺得那些人信口開河,拿一些不頂用的書生話來生事,徒惹丞相不喜。
“丞相胸有天下,又何必在乎幾個不識時務的腐儒。”
“嗯,我是不在乎他們,只要他們不干擾國家大事。”諸葛亮拍拍額頭,淡淡的說道:“可是,如果有人想胡言亂語,亂我軍心,那卻是容不得的。張郃來得正好,我倒要看看有哪些亂羣之馬又忍不住跳出來大放厥詞,順便清理清理。”
諸葛亮擡起頭,看着霍弋。霍弋臉色平靜,既看不出什麼義憤,也看不出有什麼緊張。諸葛亮暗自點了點頭,霍弋雖然年少,卻有城府,又是南郡人,好好培養,將來應該是荊襄系的一個棟樑。他忽然心中一動:“紹先,你覺得眼前的形勢如何?”
霍弋一愣,擡起頭,迎着諸葛亮的目光,臉紅了一下,遲疑道:“丞相……”
“不要緊張,我只是問問你的看法。”諸葛亮笑了起來,“你是將門之後,又在軍中多年,見識不見得比魏霸差,只是平時話太少了些。現在沒有外人,你說說你的看法,錯了也沒關係,用不用在我嘛。若有一言之得,也是好的。”
霍弋感激的拜了一拜,略作思索:“丞相,我覺得,這也許是個機會。”
“什麼機會?”諸葛亮鼓勵的看着霍弋:“大膽說,沒關係。”
“一個將計就計,打破眼前僵局的好機會。”姜維大步從帳外走了進來,朗聲說道。他走到諸葛亮的面前,拱手施禮,笑容滿面。“丞相,郭淮之所以遲遲不降,無非是等援軍。如今援軍來了,他們自然是喜出望外。可是,如果他們辛苦盼來的援軍被丞相打敗,他們除了棄城而降,又將如何?”
諸葛亮轉過身,看着姜維那張年輕而充滿朝氣的臉,禁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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