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軍情緊急,不能再拖了。”孫資忍受不住長時間的沉默,不得不輕聲提醒道。
“嗯。”曹睿轉過身,慢慢的向殿中走去,他的腳步雖然慢,卻很平穩,看不出與平時有多大區別。孫資知道這位天子有城府,可是如今東南慘敗,西北全線失守,曹睿依然如此從容,還是讓他大感意外。
“勝敗乃兵家常事,曹休爲賊所欺,苦戰得脫,也是難得。讓他小心應對,不要讓孫權趁隙襲擊江淮。江淮是國家東南門戶,當此非常之時,不容有失。”
“唯!”孫資連忙應下,這就是天子對曹休的處置了。一點也不意外,既然司馬懿打了敗仗都沒有撤職,曹休身爲曹氏宗室,得到寬恕也是應有之意。
見曹睿沒有其他吩咐,孫資躬身着退了出去。曹睿拿起曹休的那份軍報,重新看了一遍,然後輕輕放在一旁,輕嘆一聲:“安得猛士兮!”
站在一旁的郎中毛曾聽在耳中,眉毛一跳,剛想說句什麼,一想到眼前這位天子的脾氣,又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召大將軍進宮,朕要與他商議西北的戰事。”
毛曾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躬身領命:“唯!”
……
大將軍曹真匆匆走了進來,在門口解劍,脫履,然後一路小跑的走到曹睿跟前,拜倒在地。
“邵陵侯大將軍臣真,拜見陛下。”
“起來吧。”曹睿指了指一旁。“爲大將軍賜座。”
毛曾搬過一張坐席,曹真謝了,又行了一禮,這才小心的坐下。
“關中的戰事,大將軍有何高見?”
曹真一邊擦着額頭的微汗,一邊詫異的瞟了曹睿一眼。蜀漢軍佔領潼關,夏侯懋生死未卜,長安是否已經失守,現在都不得而知,曹睿居然還如此鎮定。實在大出他的意料。不過他還是很快收斂了心神,恭敬的答道:“陛下,臣以爲當立刻發兵,收復雍州。”
“還能收復嗎?”
“當然能。”曹真舉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不住沁出的微汗。他最近身體不太好,天氣又熱得怕人,他這一路小跑着趕來,已經有些吃不消了。這汗就像雨似的,剛擦掉一層。又多了一層。“陛下,諸葛亮雖然大舉出兵隴右。又派魏延佔了潼關,看似已經全取關中,實則必不能如願。請陛下容臣細稟。”
“你說。”曹睿對毛曾使了個眼色:“爲大將軍準備輿圖。”
毛曾拿過地圖,攤在曹睿面前的案上,曹真膝行兩步,湊到案前,先指了指金城郡的位置。“陛下,諸葛亮進入祁山,天水、南安雖叛。可是金城郡有重兵把守,郭淮初戰不利,一定會退入金城。諸葛亮雖得隴山以西三郡,卻無法攻克金城。”
“金城的守將是誰?”
“郝昭。”
曹睿思索片刻,笑了起來:“有郝昭在,金城可保不失。”他看看曹真:“看來當初你把他留在金城是對的。”
“陛下聖明。”曹真也笑了笑。金城不僅有郝昭,還有鹿磐、魏平等將。只是那些人的能力不如郝昭,名聲也不如郝昭,說出來也不能讓天子放心,不如只說郝昭一人。郝昭曾經是剛侯張遼手下的悍將。在逍遙津之戰,他斬殺了孫權的大將陳武,後來鎮守河西十餘年,民夷畏服,是河西數得上的名將。曹睿對他非常熟悉,也非常欣賞。郝昭一個人對曹睿的安撫作用,要超過其他兩個將領的總和。
“再者,我軍在隴右的兵力雖然只有兩萬餘,可是精騎數量多於蜀漢,對地形又熟悉,遠非諸葛亮那個書生所能應付。諸葛亮要想擊敗他們,在隴右站穩腳跟,絕非易事。”
曹睿嘴角一挑,頜首表示同意。在他的印象中,諸葛亮就是一個會弄權的權臣,根本不是一個知兵的名將。盛夏出兵,無非是想借着東南有事的契機,趁虛而入,說白了,還是知道自己實力不足,這才投機取巧。魏軍在隴右雖然只有兩萬兵,可是有優勢的騎兵,正面對戰不足,還可以遊擊以牽制他們的步伐。諸葛亮想要速勝,顯然不是一件易事。
“那關中呢?”
“關中也並不可怕。關中人口稀少,沒有足夠的糧賦,雖然今年開始屯田,有了些許積蓄,但以關中的人口和蜀漢的兵力,同樣支撐不了太久。以臣看來,如果諸葛亮不是出兵隴右,而是由褒斜道進入關中,再以魏延出子午谷,守潼關以拒我大軍,以他的兵力,尚可以且戰且屯,以關中四塞之利,固守一時。出兵隴右,正說明他不識兵機。”
曹睿想了想:“逆蜀進入關中的人馬,大概有多少?”
曹真早有準備,立刻說道:“以去年打探到的消息,諸葛亮在關中的總兵力在十二三萬左右,如果留兩到三萬人守漢中,他能動用的兵力最多不會超過十萬。既然魏霸詐降,想必他對我隴右的兵力很清楚,沒有兩倍以上的兵力,他不敢輕舉妄動,也就說是,隴右的兵力,至少在五萬以上,很可能有七到八萬。這樣一來,趙雲和魏延的總兵力,不會超過三萬。”
“三萬人,要守潼關、武關、再加上蕭關、隴山,以及關中的幾個戰略要地,絕對是捉襟見肘。如果還要攻城,那更是不敷使用。關中戰亂,人心惶惶,百姓逃散,他們又哪裡有足夠的人手來屯田?不能屯田,糧食就只能依靠從漢中運輸,這又需要大量的人手。”
“大將軍,有一件事,我們不可不防。”曹睿說道:“關中可有不少漢中人,他們雖然遷到關中已經近十年,卻未必會把自己當真正的關中人。如果把他們發動起來屯田,還是有可能解決糧食問題的。”
曹真笑了:“陛下,臣敢問陛下,如果陛下從漢中出兵,是攻隴右,還是攻關中?”
曹睿眉頭一挑,笑了起來:“大將軍剛纔說得分明,自然是出關中更有優勢。”
“陛下聖明,可是,諸葛亮卻出兵隴右,可見,他根本不會用兵,不如陛下萬一。用兵如此,用人也是如此。”曹真收起了笑容,接着說道:“據我所知,諸葛亮擅權,他重用的人都是荊襄人,對益州人多方排擠。漢中人,是不會支持他的。”
曹真躬了躬身:“唯胸懷天下者,方能用天下之才。諸葛亮心胸狹隘,妒賢嫉能,不過是一書生,不足爲患。別看他現在聲勢宣赫,不過是一時的風光而已。只要我大魏雄兵一出,他必然如雪遇驕陽,煥然消解。”
曹睿連連點頭,臉上終於有些一些笑容。“那大將軍需要多少人馬?”
曹真算了算:“臣預計,七萬步騎,可破諸葛亮。”
“七萬步騎?”曹睿遲疑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好,朕給你七萬步騎,你去準備吧。大將軍,你身體有恙,本當不敢煩勞你,只是國事爲重,朕不得不借重你這樣的宿將。”
“臣願爲陛下效犬馬之勞。”曹真習慣的謝恩,隨即又愣住了:“陛下,哪來的七萬步騎?東南戰事已經……結束了?”
曹睿苦笑了一聲:“是結束了,不過,不是我們期望的那樣結束。”他把曹休的請罪奏摺交給曹真,曹真看了一眼,大吃一驚,立刻汗如雨下。
“陛下?”
“事以至此,多說無益。”曹睿比曹真要鎮定多了。“東南雖然敗了一陣,折了些兵馬,卻不失根本。只是禁軍損失較大,我一時半會的湊不出七萬步騎,只好徵調司馬懿、張郃等將,隨你西進。”
曹真明白了,曹睿說是給他七萬步騎,其實這裡面已經包括了司馬懿的南方戰區的三萬人,真正歸他指揮的人只有四萬人。
曹真覺得肩頭沉甸甸的,他幾次欲言又止,神情尷尬,猶豫了很久,才提醒道:“陛下,是要臣與驃騎將軍並進?”
曹睿沒有說話,他知道曹真在提醒他什麼。西部戰區原是曹真的轄區,被夏侯懋搞砸了,也應該由他去收拾殘局纔對。現在不僅要讓司馬懿去幫忙,司馬懿的兵力和他相差無幾,走的卻是遠比潼關好走很多的武關道,很可能搶在他前面進入關中。將來論功行賞,司馬懿功勞大,這對一心壓制司馬懿的他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然而,曹睿又能有什麼辦法?曹休大敗一場,讓他去立功的五萬禁軍主力損失超過一半,現在他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這兩萬多剛從東南戰場上撤回來的敗兵和留守京城的兩萬禁軍。
“他們都歸大將軍指揮,不過大將軍佯攻潼關,吸引逆蜀的注意力,驃騎將軍走武關道,希望能趁虛突入關中。”曹睿咧了咧嘴,露出一個勉強之極的笑容:“事急從權,大將軍是國之重臣,又是知兵宿將,對奇正相依、虛實相應的道理不會陌生,也不會不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
曹真不敢再說,躬身領命:“唯!”他頓了頓,又問道:“何日出徵?”
“兵貴神速,撤回的禁軍還在路上,大將軍可先率留守京城的兩萬步騎出發。”曹睿嘆了一口氣:“我們已經耽擱得太久,不能再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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