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勝田豫後,蜀漢軍士氣大振,總算一掃被曹植殺入關中,橫行千里帶來的陰影。更重要的是,擊潰了田豫這支有生力量,隴右的魏軍主力就只剩下冀縣的郝昭所部,只等攻克冀縣,整個隴右就是蜀漢的了。美好的願景帶來了澎湃的熱情,整個蜀漢軍大營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姜維也是如此想,當他大步走進諸葛亮的大帳時,他的臉上帶着如釋重負的笑容。
“丞相,此役過後,隴右已經有一半入手了。”
諸葛亮一手舉着燈,一手拿着筆,站在地圖前,削瘦的身體如風中翠竹,原本很貼身的綿袍像是掛在竹杆上一樣。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姜維:“是伯約啊,損失如何?”
“微乎其微。”姜維笑道,解下了腰間的戰刀掛在一旁的蘭錡上。“奉丞相之命,未曾出力阻擊,所以傷亡不大,收穫卻頗豐。魏軍已經被打破了膽,無法再給我們找麻煩了。”
諸葛亮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不是不想全殲他們,只是上次失利之後,軍心未固,需要有一個勝利來提升士氣。若是損失太大,難免影響士氣。伯約,你來看看這個。”
姜維收起了笑容,拿起案上的一封文書,他只看了一半,就不禁勃然大怒:“丞相,魏霸好大的膽,他居然敢……”
姜維說到一半,看到諸葛亮的眉頭皺了皺,連忙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他知道諸葛亮這個神情的含義。這往往說明他沒有得到希望得到的答案。在諸葛亮面前,姜維從來不敢像馬謖那樣自認爲是一個可以互相討論的對手,而是自認爲學生,諸葛亮的每一次詢問,都是一次考試,而不僅僅是諮詢。
“丞相,莫非……這是丞相允許的?”
“當然不是。”諸葛亮搖搖頭,眼中透出說不盡的疲憊。“只是事已至些,若是處置他,南陽戰事必然半途而廢。一旦李嚴從南陽撤退……”
“一旦李嚴從南陽撤退。魏軍主力就會重新移向關中。而我們攻取隴右的戰略就可能受到影響。”姜維接着說了下去,臉色越來越難看:“所以魏霸趁這個時候告訴丞相,與其說是他承認錯誤,實際上是要挾丞相。讓丞相無法處置他。丞相。這是先斬後奏。罪不可恕。再者,若李嚴攻克南陽,以後將越發不可制。朝堂之上,一分爲二,內且不安,如何攘外?”
“我知道,我知道。”諸葛亮擱下筆,放下燈,輕輕的揉着眉頭,鬆馳的皮膚在蒼白的手指上蠕動。“可是,如果真能拿下南陽,對興復漢室的大業非常重要啊。如能控有荊襄,不僅能威脅宛洛,而且能掩護益州,那該多好?”
諸葛亮擡起頭,看着姜維,目光中有痛苦,有掙扎,有憤怒,有無奈。姜維看在眼中,不由得心一軟,鼻子一酸:“丞相,可是如此一來,不僅李嚴坐大,而且魏霸也會嘗髓知味,將來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如之奈何?”
“魏霸是膽大妄爲,可是當年若不是他膽大妄爲,我們又怎麼可能得關中?如果今天爲了懲戒於他,白白的損失了奪取南陽的機會,將來我去見先帝,又怎麼對他解釋?”諸葛亮長嘆一聲:“這件事,說來也是我的錯,當初若是將他留在身邊,多加教導,也不會讓他走到今天這條邪路上去。”
姜維眼神眯了眯,無聲的笑了起來:“丞相用心良苦,只怕魏霸未必就領情。他在這個時候向丞相請罪,大概正是看破了丞相權衡利弊,不會戳破他的陰謀。可是丞相難道就不怕他變本加厲,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所以我才希望你儘快成長起來。”諸葛亮轉過頭,盯着姜維的眼睛,聲音雖然不大,卻字字千鈞:“內憂外患,如蜀道千里,艱難險阻,不一而足。我已經年過半百,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追隨先帝而去,接下來的重任,就要落在你們這些年輕人的身上。伯約,魏霸才智有餘,德行不足,若有人能制之,則爲良材,若無人能制之,則足以禍國。伯約,你能擔起這個重任嗎?”
姜維凜然,向後退了一步,單腿跪倒在地,大聲道:“願爲丞相效犬馬之勞。”
“錯了。”諸葛亮嘆息道:“你應該爲大漢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喏,願爲大漢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起來,聽我對你仔細的說說這裡面的利害。”諸葛亮招了招手,把姜維叫到跟前,一一分析起來。
……
魏延看着面前謝廣隆,威嚴的目光上下掃了兩下,沉聲問道:“你不在長安,怎麼到這兒來了?”
謝廣隆拱了拱手,微微一笑:“我是奉馬長史之命趕來的。”
“馬長史?”魏延遲疑了片刻:“他有什麼話,居然要你不遠千里的來到隴右?”
“是因爲鎮南將軍的一封信。”謝廣隆頓了頓,又道:“是因爲鎮南將軍寫給丞相的一封信。”
魏延的眉頭擰成了疙瘩。魏霸給丞相寫了一封信,結果馬謖卻派謝廣隆千里迢迢的來到隴右,又隱藏身份,悄悄的進入他的大營,這事兒實在太詭異了。他知道魏霸和馬謖之間有些不明不白的關係,可是說實在的,他也搞不清他們倆個究竟在搞什麼。
他相信魏霸,但是他不那麼相信馬謖。
“馬長史說,鎮南將軍正在協助驃騎將軍攻南陽,如果順利,有可能收復荊襄,事關重大,不容有失。不過鎮南將軍兵力不足,又兵分兩處,恐怕很難建功。所以,他想將將軍留在長安的精銳部曲轉給鎮南將軍,助他立功,並且下令折衝將軍鄧伯苗出上洛,與鎮南將軍夾擊武關,收復武關道。”
魏延目光一閃,哼了一聲,卻什麼也沒說。諸葛亮北伐之前,他是鎮北大將軍,關中都督,是關中的第一負責人,趙雲、鄧芝都是輔助他的。後來馬謖來了,任鎮北大將軍長史,分走了他一部分權,現在他追隨丞相作戰,長安已經交給了馬謖負責,但是他在長安還留了兩千部曲,雖然不是武卒這樣的精銳,卻算是他的力量。如果馬謖把這些人都支走了,那長安一帶他就失控了,全成了馬謖的天下。
魏延懷疑馬謖這麼做別有用心,恐怕不是僅僅要支援魏霸這麼簡單。他有些惱火,他看不清馬謖,是因爲魏霸從來沒有對他明確的說過他和馬謖之間的關係。說起來,他們父子也有好幾年沒有見面了。
魏延沉吟了很久,謝廣隆一直靜靜的站着,臉上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意思。
魏武從外面走了進來,打破了帳內的沉默,他一張嘴,剛要說話,一眼看到了謝廣隆,不禁笑道:“咦,聽說你也是什麼劍派的?”
謝廣隆躬身施禮,笑道:“少將軍說也,莫非還看過其他劍派的?”
“嗯哪。”魏武嘿嘿一笑:“我上次回成都,聽嫂嫂說過,敦武的婆娘就是什麼蜀山劍派的,聽起來很神秘的樣子。你不會是和她同門吧?”
謝廣隆瞟了魏延一眼,笑道:“蜀山劍派如林,弟子更是多如繁星,是不是同門,要見過面才知道。不過,就算是同門,也有追隨不同主人的,並不會因爲同門而區別對待。”
魏武笑道:“你們這些遊俠,倒是奇怪,爲了忠,連同門之義都不顧。不過話說得也是,要不然的話,馬長史也不敢用你。”
謝廣隆笑笑,不置可否。
魏延目光一閃:“你和那個姓韓的女子是同門?”
“有可能。”
“我知道了。”魏延擺擺手:“我不在長安,馬長史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吧。既然我兒子相信他,我就相信他。”
謝廣隆笑了,拱了拱手,轉身離去。魏延看着謝廣隆挺直的背影,不知道嘟囔了兩句什麼。他轉過身對魏武說道:“你有什麼事?”
“沒什麼。”魏武沉下了臉:“丞相是什麼意思,把我們父子從長安調來,不僅領別部的機會不給,就連打頭陣的機會都沒有,卻讓王平那個文盲出陣,還讓他領無當營?”
“閉嘴!”魏延喝了一聲,臉色也卻變是陰沉起來。諸葛亮這一仗打得漂亮,卻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這着實讓他有些不舒服。可是他自己雖然口無遮攔,卻不認爲魏武輕輕的就有資格說三道四,特別是指責丞相的不是。
魏延想了想:“你真想作戰嗎?”
“嗯。”魏武委屈的應了一聲。
“那我去和丞相請示一下,你到子玉那裡去吧。他那裡肯定有仗打。”
“好啊。”魏武眉開眼笑,隨即又撓撓頭:“那我走了,阿爹這裡怎麼辦,沒個貼心的人……”
“老子還沒老到要你照顧的時候,再說我身邊還有幾百個武卒,能不如你一個小豎子?”魏延擡手拍了一下魏武的後腦勺,嘿嘿笑道:“到子玉那兒,你用心點學,子玉雖然兵法不如我,可是教學生卻比我強多了。”
魏武翻翻白眼,作無語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