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魏霸所說,他和張合現在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
張合生怕他的騎兵裝備了馬鎧,不敢輕易出動輕騎突襲,只能和步卒相互依託,守在彭城之下,坐等魏霸去解彭城之圍。這樣一來,他等於是放棄了騎兵的機動能力,以守代攻,守株待兔。萬一魏霸的騎兵兇悍,他還可以藉助步卒進行防守,減少傷亡。
魏霸同樣很緊張。曹睿想幹什麼,他非常清楚。要想在談判席上取得優勢,就必須先在戰場上取得優勢,至少不能讓曹睿佔了上風。彭城必須救,如果坐視周胤、丁奉以及他們麾下的那一萬步卒被張合困死,那他這個神將的威名也就算到頭了。可是他又不能輕率的去救,因爲他的兵力不足,特別是沒有足夠的騎兵,無法正面硬撼張合的一萬五千步騎。
更何況在泰山、魯國一帶,還有王凌、田豫的人馬隨時可能馳援。
要想支援周胤、丁奉,就必須把糧草和軍械送進彭城,就必須打破張合的封鎖,還要全身而退。歸根到底一句話,他需要更多的大軍。
他現在還能調動的大軍就是荊州的人馬,最方便的是駐守在長沙的鄧艾所部。可是鄧艾只能調動一萬餘人,還遠遠不夠。
如果夏侯玄和孫韶建功歸來,那他就有了足夠的人手。夏侯玄和孫韶總共有近兩萬人馬,就算征討夷州的時候有一些損失,應該還有一萬人以上。他們一旦加入戰鬥,不僅可以彌補兵力不足的缺陷,還可以增強聲勢,在心理上取得一定的優勢。
顧承帶來這個消息,自然是深知其中奧妙。魏霸在高興的同時,又不禁感慨世家子弟的見識的確不是一般人可比。雞窩裡也許會飛出一兩隻金鳳凰,可是從長遠角度來看,要論人才的總體質量和數量,世家子弟還是有優勢的。
所以曹家三代和世家鬥,最後敗了;孫權兄弟和世家鬥,也沒什麼好結果;諸葛亮和世家鬥,現在衆叛親離。司馬懿父子倒是利用世家的力量建立了晉朝,可是後來同樣沒什麼好結果,大權旁落,王與馬,共天下。
歸根到底一句話,世家不僅掌握着大量的物質資源,他們更掌握着智力資源。和世家硬碰硬,又怎麼可能討得了好去。對這樣的一座大山,只能慢慢的掏空,卻不能企圖一下子搬走,否則必然會遭到世家的反撲。
“子直有何妙計?”魏霸改了稱號,算是把顧承真正納入自己的體系。
“這支大軍遠征海外,海戰、陸戰皆擅,自是一支勁旅。泗水狹窄,怕是不能發揮他們的全部威力,以承愚見,不若讓他們遠征渤海。”
魏霸看看虞汜和張祗:“你們覺得如何?”
虞汜和張祗互相看了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將軍,此計甚妙。”
“那就依計行事,派人去迎夏侯玄和孫韶,讓他們不要靠岸,直接到麋島休整,然後去渤海吧。”
“喏。”
……
麋島,麋芳坐在一個背風的巨石上,看着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面,愜意非凡。
朐縣海外的這個島,現在正式命名爲麋島,等於魏霸提前將這個島封給了麋家,成了麋家的私產。這一點讓麋芳非常滿意。魏霸的封邑現在是朱崖島,人口雖然只相當於兩三個縣,地盤卻遠遠不止,實際上魏霸已經接近王爵。麋島不能和朱崖相比,可是比起常見的縣侯、亭侯來說,這個島作爲食邑還是很豐厚的。
麋芳對麋威的投資眼光很滿意,依稀看到了麋家重新崛起的曙光。
作爲備受排擠,最後甚至淪落爲降將的麋芳,對今天的一切非常滿意,即使魏霸身邊的虞汜和他父親虞翻一樣,眼神中總免不了一絲鄙夷,他依然泰然自若。
你虞家硬氣,現在不是也跑來侍奉魏霸?論先來後到,麋威搶在你前面,論魏霸的信任,你虞汜更不能和麋威相提並論,又有什麼好得意的呢。
“家主,將軍有信來了。”一個老僕走了上來,雙手遞上一封信。
麋芳沒有立刻接過來,他先用絲帕將雙手擦乾淨,這才接過信,小心的用書刀裁開信囊,取出裡面淡黃色的信箋,認認真真的讀了一遍,隨即一抹笑容從眼角綻放。
“通知少主,又有大生意要做了。”
“喏。”老僕退了下去。
麋芳揹着手,看着南方的海平面,感慨萬千。夷州來的珍寶啊,這得多大的利潤?麋威,這次一定要好好的籌備一下,爭取把冀州、青州攪得天翻地覆,爲車騎將軍分憂。嗯,我也不能閒着,我得再去一趟泰山,拜訪一下羊發。
……
一匹快馬,衝進了長安城。
李嚴剛剛午睡了片刻,就被李豐叫醒了。他有些惱怒,不過李豐說了一句話,他立刻轉怒爲喜。
“車騎將軍魏霸,吳輔國將軍陸遜,聯名請大將軍出兵。”
李嚴翻身坐起,一把搶過李豐手中的信,反覆看了兩遍,無聲的笑了起來:“豎子,好手段。”
李豐站在牀邊,看着面帶笑容,眼角卻在不停跳動的父親,心中驚懼不安。他說魏霸好手段,魏霸究竟有什麼手段值得稱道?魏霸現在兵力分散,連彭城之圍都解不了,陸遜被夏侯霸等人纏住,無奈之下,只能向關中求援,這都衰到家了,還是好手段?
李嚴瞪了李豐一眼,心中失望,卻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釋道:“陸遜是何等樣人,丞相能任他爲中路大軍的統帥,自然是看中了他的能力,又因爲他的胞弟陸瑁在成都爲官,希望能讓陸遜立功,與我和魏霸抗衡。可是現在,陸遜居然與魏霸共進退,自然是魏霸的勝利。此乃好手段之一也。”
“魏霸、陸遜共有大軍五萬餘,就算有所不敵,還有三到四萬大軍可以調動,陳到、鄧艾都沒有參戰,靳東流更是遠在桂陽,且以魏霸、陸遜二人之力,他們真的需要向我求援嗎?非也,這是給我機會,讓我一起立功,共同對付丞相的意思。他們將魏軍主力吸引在彭城一帶,孟達出兵,可輕易殺入陳留、洛陽,震動曹魏京畿,我若有意,也可以揮師東進,直逼洛陽,爲犄角之勢。示好於我,示威於丞相,此乃好手段之二也。”
“欲伸先屈,欲進先退,魏霸駐留彭城,陸遜退守譙郡,兩人未大動干戈,就拖住了曹魏的主力,讓曹睿想以戰迫和的想法落空,又爲反擊讓出了空間,不戰而勝,此乃好手段之三也。”
“以一武人而動世家之心,以萬餘兵力而制數萬之衆,以不戰而取戰勝之功,足可見魏霸用兵、權謀皆已出神入化,有舉重若輕之妙。”李嚴感慨的長嘆一聲:“我兒,你要好好品味魏霸的一舉一動,此中有真意啊。觀其爲人爲事,如觀高手佈局,招招精妙而又不露痕跡,正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不得不讓人佩服啊。”
“父親高明。”李豐有些鬱悶的恭維了一句。
“我高明有個屁用,你高明纔有意義。”李嚴嘟囔了一句,起身在屋內來回轉了兩圈:“你覺得,我們該出兵嗎?”
李豐皺起眉頭,冥思苦想了片刻,搖頭道:“我覺得不宜出兵。關中好容易才獲得了一些喘息機會,有了些積儲,一旦出兵,恐怕又會消耗一空。”
“你說得沒錯,可是,不能出兵,不代表我們不應該出兵。”李嚴冷冷一笑,回頭看了莫名其妙的李豐一眼:“你先不要說,等法邈來,看他如何出計。”
“喏。”李豐心領神會,派人去請法邈。
法邈來了之後,略作思索,便道:“關中剛剛獲得了難得的休整,民心初定,這時候出兵的確不妥。不過,不妨利用這個機會向朝廷索要一些錢糧,再者,派人去洛陽看看形勢,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李嚴笑了起來,和李豐交換了一個眼神。李豐慚愧不已。他覺得思路真的有些跟不上,如果不是父親事先和他說過這其中的妙處,他現在根本無法理解法邈的用意,說不定還要出言反駁。現在,他一副贊同的模樣,法邈肯定會以爲他舉一反三,深知其中之妙,又哪裡知道這是父親事先解釋過的呢。
“伯遠所言甚妙,那就請你執筆,請丞相府多撥一些錢糧給我吧。”李嚴長嘆一聲:“丞相欠了一大筆債,回成都繼續做丞相去了,我這個大將軍現在日子過得可真是緊啊。他不能見死不救,總得幫點忙是不是?至於新安那裡,我也應該去看看了,霍弋堅守新安這麼久,也應該讓他休息休息了。”
法邈也笑了。李嚴想渾水摸魚,用魏霸等人造成的勢給諸葛亮出難題,藉着這個機會收回新安的兵權,就和之前把王平趕走一樣,實際上都是借勢的招數。
諸葛亮回到了成都,重新控制了天子,對關中的控制力必然下降。在魏霸出手,解除了曹魏出兵關中的危險之後,李嚴逐步緩過手來,開始清除諸葛亮布在關中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