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曼,那言是不是喜歡你呀?青稞忽然跳到眼前,朝我猛眨眼,笑嘻嘻地問。
喂,別瞎說!我瞪她。
我哪有瞎說!她叫起來,傻子都看得出來好嗎!她扭頭找走在我身後的蔚藍尋求同盟,說,難道你不覺得嗎?
無聊!蔚藍沒好氣地嘀咕一聲,原本打算上樓的腳步一轉,說,我去買酒。然後朝小區外走。
還要喝!我揉了揉太陽穴,只得跟了過去,青稞仍不死心地跟在我身旁興奮地喋喋不休,其實吧,我覺得那言挺不錯嘛,成熟,英俊,溫柔,經濟條件似乎也不錯,比起學校裡那些十幾歲的幼稚小毛頭,嘖嘖,西曼,你還猶豫個屁哦!
我衝老天翻了個白眼,恨不得手上有枚針,將這個聒噪女人的嘴巴縫上!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青稞是故意想要活躍下那個悲催之夜的死寂氣氛,而當她喋喋不休的時候,我腦海裡想的卻是——蘇燦。
當那言附在我耳畔輕聲說出那句話時,我心裡咯噔一聲,並不是我自負,你知道的,女孩子的第六感向來都比較敏銳,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若說前幾次與那言相處時種種細微的舉動,他看我的眼神,有意無意對我的好,只是我的猜測,而在這個夜晚之後,他的心思得到了證實。
或許如若青稞所說,那言一切都好,只是,他是我當做姐姐一樣看待的蘇燦深愛的人,只這一點,我與他,便不可能。更何況,我對他的感覺,與喜歡無關,更與愛無關。
晃過神,扯過青稞的手臂小跑起來,去追已離我們好長一段距離的蔚藍。
04
蔚藍從小區門口的24小時便利店搬回了整箱啤酒,我試圖阻止卻被青稞拉住,她說,讓她發泄吧,總比悶在心裡抑鬱着強。
青稞將沙發上的坐墊與靠墊全部搬去了陽臺,然後擰開三瓶啤酒,遞給我時說,西曼你少喝點,你可不能醉,否則沒人收拾爛攤子!又轉頭遞給蔚藍,神情忽然變得特別鄭重,舉起酒瓶與蔚藍碰一下,很江湖地說,我青稞呢,向來就不太會說話,總之呀,朋友,今天謝謝了!以後有什麼事兒,打個電話,姐姐馬上到!仰頭,汩汩地一瓶啤酒從頭灌到底。
蔚藍嘴巴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也仰頭汩汩地往喉嚨裡倒酒。
我想起在超市幫青稞解圍那一次蔚藍的表情,後來她爲這事還特意將我數落了整整半個小時,說什麼交朋友要慎重,別傻乎乎的對什麼人都一副好心腸等等。我知道,她不喜歡青稞,而她舉起酒瓶砸欺負青稞的那個女生,也只是她心情不好所致的一時衝動,一種發泄方式,與青稞無關。青稞卻心生感動,誤以爲蔚藍是因爲她。所以青稞給蔚藍敬酒說那番話時,我其實有點擔心蔚藍會說她自作多情,萬幸,她什麼也沒說。
或許是藉着酒勁,或許是因爲某種同病相憐,蔚藍與青稞喝
得很歡快,青稞大聲說着笑話,逗得蔚藍哈哈大笑。我坐在一旁看她們,心裡很難過,我寧肯她們咒罵,哭泣,也不想看到她們強顏歡笑。
喂,青稞姐姐,你說你這人怎麼麻煩不斷呢,不是被人抓包就是被人追殺!蔚藍喝高了,搖頭晃腦地抓住青稞的肩膀問。
我想制止蔚藍已經來不及了,雖然我心裡也對此也有很多疑問,可畢竟是一件挺尷尬的事兒,如果青稞不主動說,我也不好問。做朋友,講究的是緣分與感覺,可以掏心掏肺兩肋插刀,但並不需要用秘密來交換彼此的信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個小小私密世界,那個世界裡有難以啓齒的秘密,有傷痛,有不想與任何人分享的某些東西。
青稞愣了下,然後很無謂地笑了笑,因爲,我搶了她的男朋友。她頓了頓,喝口酒,淡然地說,不要鄙視我,因爲從我懂事開始,我想要的一切,都只能用搶的。這些年來,我學會的,深入我骨髓血液的,甩不掉忘不了的,就是這個手段,也只有這個手段。
在這個普通如同任何其他日子卻又記憶深刻的漫長一天,在這寒涼的夜,在青稞似有若無故作雲淡風輕的聲音裡,我聽到了一段令我心疼令我難過的往事,走進一個從未曾接觸也無法想象的另一個世界。
青稞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父母,茫茫人海她甚至不知道是誰生下她又將她狠心拋棄。自她有記憶開始,便是夾雜在一堆與她相同遭遇的孩子裡面,那幢院子有着令人心酸的名字——孤兒院。
你們一定無法想象,那裡的環境有多麼糟糕,屋子低矮而潮溼,夏天悶熱,又經常缺水,一盆水要供十個孩子洗臉,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學會了爭搶。搶着第一個洗臉,因爲越到後面水越渾濁,水面上浮出一層層黑乎乎油膩膩的東西。青稞頓了頓,擡眼看着我與蔚藍,我從來就沒有洗乾淨過臉,那個時候最大的心願是,某天醒來,可以不用去與人爭搶與人擠兌,一個人佔用一盆乾淨的水,痛痛快快的洗個臉。
而到冬天呢,我們搶靠近火爐的位置,每個人都恨不得手臂再長一點,那麼便可以將長滿凍瘡爆裂開的手指放在溫暖的火爐上烤一烤。
青稞曾經有過被人領養的機會,可惜最後卻被另一個小女孩耍了個小心眼,搶走了。她七歲那年冬天,有一對無法生育的夫妻來孤兒院想領養一個女孩,在一羣符合年齡要求的女孩子裡面,那對夫妻相中了她,卻在她歡天喜地地跑去宿舍收拾好東西再出來時,那對夫婦卻轉眼看她的目光裡充滿了嫌棄,最終帶走了另一個女孩兒。後來她才知道,她之所以再次被拋棄,是因爲被帶走的那個女孩對那對夫婦說,她手腳不乾淨,還說她肺部不好,每天晚上老咳嗽,還帶了血。
才七歲的女孩兒,爲了抓住機會,不惜撒謊陷害朝夕相處的同伴。西曼,現在你明白了嗎,這就是我的世界
,充滿了拋棄,背叛,搶奪,寒冷,厭惡與嫌棄。青稞起身,靠在陽臺欄杆上,說,所以啊,當我遇見喜歡的男生時,哪怕他屬於別的女生,我也不惜想方設法搶過來。我就是我生活的世界教會我的東西。她轉身,微微仰頭望向天空,聲音裡沾染了夜的涼氣,溼漉漉的,說話間彷彿帶了哽咽,或許,她是真的哭了。
我想起在在百貨公司門口遇見的與她在一起的那個男生,想必就是她愛的人吧。我走過去,從身後輕輕地擁抱了她,良久良久。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不敢開口,生怕說出來的話全部沾染上同情的成分,此刻此刻,或許一個擁抱好過千言萬語。我希望她懂,我傳達的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而是心疼。
蔚藍忽然從地上爬起來,重新打開三瓶酒,遞給我與青稞,然後與我們重重地碰瓶,大聲說,爲堅強的青稞,爲已過去的那些黑暗時光,爲你喜歡的搶過來的那個男生,爲今天被我砸得頭破血流縫八針的你的情敵過去式,爲……爲蔚藍,爲盛西曼,爲這個狗血悲催的破夜晚,我們乾杯!
乾杯!青稞也跟着大聲起鬨,仰起頭汩汩的不要命地灌。整個空氣中,都瀰漫着啤酒濃濃的苦澀的氣息。看着蔚藍與青稞勾肩搭背的笑啊鬧啊,互相敬酒碰瓶,彷彿是相識十年久未見面的老朋友一般,我不禁苦笑起來。
我曾經想過找個機會請蔚藍與青稞一起吃頓飯,希望蔚藍消除對青稞的誤會,希望我喜歡的朋友,也能互相成爲朋友。而現在看來,這頓飯是不必要了。
那個夜晚蔚藍與青稞一起醉倒在陽臺上,酒瓶子滾了一地,我搖着頭,去臥室拿了毯子給她們蓋上。
深秋的凌晨,涼意中帶了些許的冷,我緊了緊衣,倚在欄杆上,今夜無星,只一枚毛月亮隱隱約約地懸掛在頭頂,照耀着冷冷清清的蒼涼人間。是的,蒼涼。看着身後醉倒蜷縮成一團的蔚藍與青稞,回想起蔚藍絕望的哭泣聲,她的眼淚;回想起青稞喝一口酒,故作雲淡風輕地說起自己的身世與過去;想到不辭而別令我遍尋不獲那麼想念的夏至……我真的覺得,人生就如我討厭至極的冰凍啤酒苦澀的味道,寒涼透心。
05
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給江離發條短信——那天真是抱歉呀,因爲朋友出了點事。有機會請你吃飯吧!
想了想,覺得最後這句實在有點兒突兀,通通按了清除鍵,可下一刻,又着魔般地一字一句再打上去。在心裡對自己說,嗯,這沒什麼的,只是找個理由見面,問清楚一些疑問而已!如此想着,手指已按了發送鍵。
短信發出不到三十秒,手機便響起來,他沒有回我短信,而是直接打電話過來,清朗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盛西曼,你還真得請我吃飯呢,知道你把我害多慘嗎,那天我身上可是半毛錢都沒有,走了整整一個小時才走回市區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