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媒女的心,天上的雲
九月十月的北京,是她一年當中最美的時段,只是,這份美麗很短暫,就像大多數快樂的時光一樣……
蘇姍剛在自己的博客上敲下這樣一行矯情的文字,電腦顯示器右下角的時刻就已跳到了1130,而她今天正經的工作還沒展開最近這幾天的改版例會常常開到深更半夜,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裡已是夜裡兩三點,極差的睡眠質量和嚴重的缺覺,讓蘇姍的大腦常常處在半遊離狀態。
就在蘇姍對時間的流逝產生質疑之時,她的BOSS、針對都市年輕女孩市場的雜誌《姣》月刊的主編呂藍懶洋洋地邁着步子進了編輯部,路過助理兼流程編輯小米的桌子時,扔下一句:“寶貝兒,幫我衝杯咖啡!”說着便進了自己的獨間。
最近總是一臉菜色彷彿大病了一場的小米對坐在一旁的蘇姍擠擠眼,表示主編今天心情不錯,編輯部應該是晴天了。“一般主編管我叫‘寶貝兒’的時候,心情都不錯。”
蘇姍沒答話,處在半休期的大腦卻不由自主地排列起了主編通常叫屬下“寶貝兒”的時刻:
其一,當主編懶得出去吃午飯的時候,她會打電話給某個恰好要外出就餐的人:“寶貝兒,幫我帶份鰻魚飯回來,只要‘青伊’的。”於是那個被欽點的人只得急忙打車去“青伊”;
其二,找主編簽字報銷外出拍片費用時,主編會不厭其煩地盤問每項支出,並且擺出一副不能承受眼前這個賬單的表情,知趣者便會主動提出減少編輯部負擔的辦法,如出鏡小明星的車馬費就由編輯自己出了,每當這個時候,呂藍都會笑眯眯地說:“寶貝兒,沒別的事了,去忙吧!”;
其三:每逢最高BOSS來視察時,一旦指出雜誌裡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即便那個不妥是由主編親自造成的,她也會加以否認,此時如果有人拾趣地替她扛了下來,事後,這句“寶貝兒”便能頻繁地響徹幾天……
然而事實上,“在她眼裡誰都不是寶貝兒,都只是幹活的人,”蘇姍曾和哥哥蘇元提過呂藍的行事作風,蘇元如此總結,“在她眼裡,只分能幹和不能幹兩種,或者分有眼色和無眼色兩種,再或者分是否能幫她節約成本創造業績兩種……”
“Susan,進來一下!”主編在裡間召喚着蘇姍的英文名,蘇姍還沒來得及將主編的“寶貝兒系列”歸類完畢,便急忙拿着記事本走進裡間主編不喜歡等人。
蘇姍剛邁步進去,呂藍就直截了當說:“寶貝兒,你知道明年第一期雜誌就增加頁碼了,昨天也開過編輯會,大家碰了一下新欄目,別看現在才10月份,就得準備明年第一期的內容了,誰讓做雜誌的人總得走在時間的前面呢?”呂藍呷了口小米送來的咖啡問道:“你對新增欄目有什麼想法?”
送完咖啡的小米在退出時,悄悄觀察了一下呂藍喝咖啡的姿勢,觀察後便擔憂地看了眼蘇姍。以小米對呂藍的瞭解,呂藍越是看上去慢條斯理地想以喝咖啡打發時間的時候,就是越是想挑下屬毛病的時候。可在蘇姍的臉上,小米只看到了她對主編百分之百的信任和忠誠,小米搖頭,關好門,坐回自己的位置。
“關注流行時尚話題的‘姣視點’比較有趣,但一定要做出新鮮感,以區隔其他同類型的雜誌,點擊明星癖好的‘星物語’,需要做出明星玩轉花樣的感覺來,討論兩性關係的‘閨房’……”蘇姍認真地數着新欄目,彙報着自己的心得。
彷彿就在等蘇姍說出那個詞似的,呂藍快速地下了命令:“‘閨房’就交給你了!”
蘇姍始料未及地“啊”了一聲,繼而有點想不通了,爲什麼她不喜歡的欄目都發給她做。
呂藍面無表情地反問:“不想做?你是《姣》的生活編輯,你不做誰做,難道交給美容編輯或者服裝編輯?”
蘇姍馬上解釋:“沒說不做,那個,那個,‘姣視點’誰做呢?”
“丁茜做,我們編輯部裡也就只有丁茜有這個能力了,你去忙吧,早點聯繫性學專家,別找太老派太保守的,要找能說出新東西的,要語出驚人的那種,如果做不好,就別怪我批評你。”語畢,呂藍不再理她,開始忙着收發電子郵件了。
蘇姍不情願地坐回工位,驀然擡頭,發現坐在對面**大桌子前的編輯部主任丁茜的圓臉上一對圓圓的眼睛正在對她做速覽,看見蘇姍垂頭喪氣地,丁茜微笑着問:“不喜歡新欄目?”
蘇姍小心應付着:“沒有,沒有!”
小米曾私下裡對蘇姍說過,要留心點丁茜,這個編輯部裡誰都不能得罪,特別是丁茜,她總有辦法讓呂藍聽她的,來對付她不喜歡的人。曾經編輯部裡來了一位學服裝設計的年輕漂亮的女碩士,呂藍安排她做服裝編輯,可丁茜就是瞧這個女碩士不順眼,最後硬是找了個理由把人家給開除了。按照小米的猜錯,丁茜不喜歡那個女碩士的原因有二:一是學歷,二是容貌。
乍聽到“對付”這個詞時,蘇姍覺得誇張了,同事之間至於嗎,然而,經過幾個月的磨合,即便她再遲鈍,也開始相信了。
丁茜再次打量着起身去書架拿外刊的蘇姍,發現身着雪紡淡藍碎花及膝長衫搭配名牌緊身仔褲、腰間繫着一條藏式裝飾皮帶的蘇姍有一雙美腿,腰身也不錯,配以和腰帶同款的長串藏式項鍊,顯得十分亮麗醒目,而那個簡單的髮型黑髮束成簡單的馬尾,反而襯托出了她面部的年輕精緻……看來,這身應季的裝扮挺搭她的。
丁茜右邊的嘴角不自然地提了提,語調卻十分溫和地對坐回座位的蘇姍說:“下個星期我就着手做你的評估了,你7月份纔來的《姣》,以前還是做文化類刊物的,是不是適合時尚風格的《姣》,還需要做個評定,所以要好好做欄目哦,別說我沒提醒你。”
蘇姍立刻諾諾應答:“謝謝您!”
似乎丁茜很滿意蘇姍的態度,繼續說道:“還有,下個星期交兩份書面的東西給我,一份是你個人對《姣》這本雜誌的理解和看法,另一份是你對明年封面選題做出的策劃。”
蘇姍疑惑地問:“要做一整年的策劃,也就是12個封面選題策劃案嗎?做整年的是不是有點不太現實呢,還無法預測明年下半年的趨勢呢?”
丁茜正襟危坐,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說道:“怎麼無法預測,這是一個時尚月刊編輯最起碼的素質,有些選題不一定做,但至少得提前預備着。”
“好的。”蘇姍小心翼翼地回答,看了眼這位僅比自己大兩歲的上司,發現丁茜的目光在頃刻間變得訝異,蘇姍頓時一頭霧水。
丁茜訝異的是她發現蘇姍脖子上的那一長串項鍊價值不菲,不像是便宜的仿造品,不僅今天,蘇姍的衣着飾品質地優良到總能晃到她的眼睛,這不禁令她起疑,今年才24歲蘇姍爲何有經濟實力來支付這些昂貴的衣飾?現在,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項鍊上的密蠟是真的?”
順着丁茜的視線,蘇姍低頭看向自己的前襟,繼而笑着回答:“我哥給買的生日禮物,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丁茜右邊的嘴角再次提了一下,看似是個笑容。蘇姍沒發現丁茜的不快,“沒想到您眼力這麼好,回頭我得問問我哥,這串密臘是不是真的。”蘇姍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丁茜很不願看到,便把臉扭向一邊,裝作自己很忙,不再搭理蘇姍。
蘇姍的好興致被潑了盆冷水,頓感好冷,便無趣地低下頭,在MSN上打出“江湖救急“的字樣,詢問媒密,著名性學專家的聯繫方式,很快她收到了谷昕的答覆。
谷昕在抽空答覆了蘇姍的問題後,又繼續埋頭定稿。
截稿期已至,放眼望去,《唯尚》編輯部顯得忙碌而有序,不一會兒,谷昕審稿審得有點頭大,便起身來到美編室,看版並詢問進度。
年輕的美術總監張凱之正在往版式牆上釘剛剛打印出來的小樣,見谷昕詢問,便說:“差不多了,晚上六點封面專題的大片就送來了,耽誤不了流程,怎麼樣,這期挺養眼吧?”
谷昕沒說話,兩隻眼睛可沒閒着,突然她敲敲版式牆上某頁小樣的欄頭說:“新換的欄頭沒統一,這P就沒換過來,馬上換花體英文,還有,這P漲文了,叫編輯來刪。”
張凱之笑笑說:“你知道美編都不喜歡看文字,今天排版的時候,編輯們也沒過來看看。”
“敏敏她們出去做補充採訪了,等回來後,就叫來看版。”谷昕說着,順手拿了旁邊零食櫃上的一枚棒棒糖,撕開包裝,塞進嘴裡,踏着羊皮高跟鞋,“嗒嗒嗒”地走開了。
張凱之看着她離開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谷昕就是這樣,是個能幹且充滿魅力的成熟職女,雖然即將30歲了,可有時她還有一些孩子氣的可愛舉動,她將這兩種氣息矛盾又統一的同時佔據着,在需要冒出哪種的時候,就冒出哪種,簡直收放自如,堪稱神奇。
不由自主地,張凱之向着谷昕的背影緊追了兩步,悄聲問:“明天的約會照舊?”
谷昕回首瞪了他一眼,“別在這裡說,等我電話。”
雖然,谷昕並不認爲“姐弟戀”見不得光,但是辦公室戀情是她最不欣賞的那類,故而總在人前回避着。
可小她四歲的張凱之似乎並不這麼想,他想公開戀情的念頭一天比一天迫切,而且表示,如果公開後,按不成文的規定,兩人當中必須有一個離開《唯尚》的話,他會選擇去別的雜誌社任職。甚至,張凱之還買了情侶對戒,自己戴了“公”的,非把“母”的套在谷昕的左手無名指上,谷昕以太幼稚爲由,摘下戒指,扔到家裡的抽屜裡。
現在又遭遇了這個年輕人的熱情,讓谷昕避之不及,心道:急什麼?你不過是我約會的人選之一,又沒說鐵定就是你了!
剛坐回座椅,谷昕案頭的電話就響了,谷昕嘆氣,瞧這勞碌命,完全不讓人歇口氣!
果然接下來的事情不僅不讓她歇口氣,還讓她很頭疼。編輯小慄在電話那頭告訴她,事情大條了,現場出了狀況,不是模特的問題,也不是化妝造型的問題,而是外借的出鏡車輛出了問題,其他外借的車都到了,只有奧迪A6缺席,借這款車的人還沒給出確切的消息,打電話也不接,這期的“靚車魅影”眼看要泡湯。末了,小慄幾近崩潰地說:“馬上就要開拍,一會兒光線就不好了,簡直急死人……”
谷昕立刻問:“誰負責借奧迪A6?”
“樑鬱,”小慄的不滿在膨脹,“這是她第N次不靠譜了!”
一聽到是樑鬱這兩個字,谷昕就一腦門官司,雖說樑鬱是編輯助理,但此女只會越助理越忙亂,而且有時候比主編還譜大,還總瞎支招,常令谷昕啼笑皆非。按職場規矩,做得不好就該走人,可谷昕就是拿樑鬱沒轍,誰要她是谷昕弄進來的“助理”呢?弄她進來時,谷昕還只是首席編輯,爲了說服只看重工作能力的柳風收留樑鬱,谷昕可是費盡了口舌,在樑鬱進來後,又時刻準備着替她收拾爛攤子。
一聽又是樑鬱捅的婁子,谷昕就壓不住火,揚聲叫道:“樑鬱,樑鬱!”
樑鬱剛從財務室歸來,應聲跑來:“人在吶,人在吶!昕主兒,有什麼吩咐?”
見樑鬱如一隻快樂的笨鳥般呆頭呆腦地“飛“進來,谷昕心中直喊OMG,她一手捂住聽筒,沒好氣地問:“你負責借的奧迪呢?”
樑鬱的嘴巴微微張大,繼而在兩秒後給出瞭解釋:“咳!素醬紫滴,這輛奧迪是我同學姐姐的大姑子的婆家的,本來說好今天借給我們拍照,可臨時變卦了,說是週末有親友要辦喜事……”
谷昕簡直要被樑鬱氣死,不由得大吼:“樑鬱!”
樑鬱給谷昕的大聲嚇了一跳,她也果真在原地跳了那麼一下,令她傲人的胸部也晃了幾下,然後她繼續她那雲山霧罩式的解說:“別吼別叫別生氣,職場女強人容易生氣可不利於養顏,首先使心情鬱悶,容易得……”
“停,”谷昕移開捂住聽筒的手,頭疼地抓抓自己挑染成酒紅色的長髮,對聽筒那頭說:“小慄,你們先拍別的,一會兒給你電話。”說着掛了機。
谷昕壓制着怒氣,問站在身邊毫無愧疚之色的樑鬱:“既然借不到,爲什麼不早說?你什麼時候知道借不到的?”
樑鬱立刻擺出一臉的無辜,扇動着同樣無辜的雙眼說:“我也是剛知道的呀,就在去財務之前,對了,我去財務呢,是去辦鼎鼎重要的大事,因爲給錯了專欄作者的銀行卡號,作者一直沒收到稿費呢……”
谷昕被樑鬱的話堵得只想撓牆,對她揮了揮手,說:“行了,行了,你先閃遠點,等我把這事兒解決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聞言,樑鬱眨眨眼,申辯道:“收拾我?人家還是滿熱心的嘞,真不識好人心……”說着走了出去。
谷昕嘆口氣、搖搖頭,自從堂弟谷暄爲追尋什麼夢想,和死拽着他不放的樑鬱分手後,樑鬱就成了谷昕的麻煩沒住處,就讓她合住;丟了工作,就給她安排工作;總出差錯,就沒完沒了地爲她清理“犯罪現場”。當初,樑鬱可是眼淚鼻涕一大把地痛訴谷暄的背叛,把自己說得跟21世紀的秦香蓮似的,博得了谷昕的同情,沒想到她可真是個大麻煩。
如今,谷昕算是明白堂弟的痛苦了,難怪谷暄跟躲瘟疫似的逃了,而且逃得不知所終,我一定是嫌自己不夠忙,才接手了這個麻煩。谷昕苦惱地想着,腦海裡快速排查着可能借出奧迪的人選,突然,她眼前一亮,怎麼纔想到她!谷昕立刻撥了她所認識的唯一的“富家女”蘇姍的手機,而蘇姍正在外出採訪的路上。
谷昕向蘇姍告急,又解釋了爲何沒和車行合作,租車費虛高不下,最近編輯部被要求節約開支,簡直讓她捉襟見肘,只能發動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借車拍攝。
蘇姍在腦子裡列出了家人的車型,哥開的是豐田,嫂子開的是MiniCooper,老媽的御用是寶馬,可就是沒有奧迪。
“三三,”谷昕這次叫起了蘇姍的小名,“幫幫忙,想想辦法吧,我們馬上就截稿了!”
蘇姍想着主意,“我去我哥那兒看看吧,看他的朋友有沒有。”
“謝了,改天請你飯,記住了,是奧迪A6旗艦款。”谷昕不放心地囑咐着這位半迷糊分子。
“放心,我又不是樑鬱!”蘇姍笑着掛了機。
聽到此話,谷昕不禁愕然,看來自己對樑鬱的不滿已是閨密盡知了。
6媒女的心,天上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