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不開, 那孩子嚇白了臉,六神無主地望着顧風歸。顧風歸道:“後面去。”莫妄語大步向前,讓那孩子退到自己身後, 手掌猛地拍向門扉。
沉重的大門立刻震回一陣悶響, 但卻紋絲不動。
“這不會吧, 這麼邪性?”金滿堂不信邪, 跟着運氣, 也狠劈過一掌。一道金光閃閃的掌氣擊向門扉,跟着往後一蕩,結結實實回彈在金滿堂自己身上, 金滿堂連連後退三步,被幾名金山天門的修士托住纔沒摔在地上, “這……這……”
大門打不開, 衆人立刻慌了。莫妄語也有些心急,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被困在這凶宅裡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但他馬上冷靜了下來, 往後退開幾步,擡頭望天。此時頭頂夜幕深黑,繁星點點,一道慘白圓月高懸於天。莫妄語嘴角揚了起來,微笑道:“走不了門, 就不走門罷。”
他丹田運氣, 手指掐訣, 上身提起一股勁道, 整個人像是被拎了起來, 輕飄飄便到了半空當中,緊接着, 他手往屋檐上一抓,身體上攀,想從高牆上翻出去。
翻牆這種事,可是他老本行,無修山沒有哪一面牆上沒有他的足跡,眼前這一丈不到的矮牆,實在難不倒他。然而手指剛碰上屋檐,指尖便傳來一陣針扎似的刺痛。像是不小心抓住了太陽,莫妄語手指被燙得直抽搐,皮肉似乎被融化掉了只剩骨頭。他連忙鬆手,再一看,屋檐周圍有一層看不見的臨界,徹底堵死了他們出去的路。
明白了這一點,莫妄語立刻從屋檐上跳下來。
落地後,他手還是燙傷得疼,甩了甩,倒吸着氣,捏住耳垂。
“走不了了,整間宅子都被設下了臨界。”莫妄語道。
“什麼……不會吧?”金滿堂半張着嘴驚訝道:“那我們,那我們不是要整晚都在這裡……”他早就不想查了,心中焦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兒還真是凶宅啊,可我們也不是第一次來到了,上次來,分明沒有不讓走的。”
莫妄語想了想,說:“大概是犯了什麼忌諱。”
“什麼忌諱?”
“不知道,”莫妄語道:“這裡曾經冤死太多人,他們亡靈聚集在一起也會是非常強大的力量。當他們聽到不高興的話,比如,他們聽見我們說不幫他們查了,要走了,就生氣了。”
金滿堂想到自己方纔是在跟莫妄語打商量怎麼撂挑子不幹,頓時心虛,但仍是嘴硬,道:“我看明明是你把人家牆給砸壞了,人家纔不高興的。”
莫妄語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道:“也有可能。”
金滿堂嘆了口氣,道:“難不成現在的意思是,要是我們不查出來,還不讓走了?”他哭笑不得,“這是搞什麼鬼?巧婦也難爲無米之炊,什麼線索也沒有,就算我們有心要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啊?”
金滿堂話音剛落,只見院落大樹下突然走出了幾個人,有說有笑地往院子裡走。瑩瑩月光裡,三個梳羊角辮的小姑娘正並排疾行,正中間那位個子高挑,穿着氣質出衆,手裡端着一隻托盤。另外兩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舉止稍顯笨拙。
眼看着她們幾人便要走到自己面前了,莫妄語正觀察得仔細,卻突然被金滿堂撞了一下肩膀。金滿堂壓低這聲音道:“不躲?再過來她們可要看見我們了。”
莫妄語道:“沒事兒,要看見,早看見了。”
果然,那幾名姑娘端着東西筆直從他們面前經過,目不斜視,依然嬉笑着說話。
“這是……”金滿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我沒看錯吧,她們,她們是……”
莫妄語低聲道:“是,所以趕緊跟着,好好看......”
執念過於深的亡靈,會不斷重演自己死亡發生的場景。他們一般不會輕易出現在活人面前,但方纔金滿堂那麼抱怨,顯然沒有新的線索就不會再幫,這些亡靈只得聚集起他們的怨氣,讓他們重看當時的場景。
莫妄語兩指向身後比了比,示意其他人安靜跟上,然後緩步跟在姑娘們的身後,清清楚楚地聽她們說話。
“姐姐,你托盤裡裝的是什麼?”一名矮個子的小姑娘問。
“我托盤裡裝的是給大少爺送去的吃食,張叔放的時候我偷看了一眼,今晚幾位少爺晚膳用的鹿肉,油膩了些,所以特地備了鳳梨做宵夜,消食。”
“哇……這季節,怎麼還有鳳梨呀?”
“在荊南城,只要你有錢,有什麼是買不來的呢?一說還真饞上了,上次嘗着鳳梨,都是去年的事兒了。怎麼,你也想吃?你吃過嗎?”
發問的小姑娘應該是個新手,有些難爲情地低下頭,說:“我剛進府裡當差沒幾日,鳳梨倒是,倒是沒嘗過。”
“嘁,出息,連鳳梨都沒嘗過,要我說,”領頭的姑娘突然停下腳步,道:“今晚咱們自己吃。”
“這,這怎麼能行!”矮個子小姑娘膽小怕事,驚恐地回頭到處望,生怕被人聽着去了。她這一回頭,立刻跟莫妄語眼睛撞到一起去了。即便知道她們只是幻影,莫妄語仍是驚了一下。這幻影着實逼真,連眼球因慌張微微放大都看得清清楚楚。
“怕什麼怕,”鄰班姑娘無所謂道,她揭開托盤,拿走了其中一份,道:“這份是給那個小雜種的,那小雜種算什麼東西?他也配吃好的?咱們把這份分了,也沒人會知道。”
“這是,這是給五少爺的......”那新來的小丫頭戰戰兢兢道。
“呸,還五少爺,曾家上上下下,也只有你這個傻子把他當少爺。一個賤婢爬牀生下來的雜種,也配當曾家的少爺?”
“五少爺不是,不是二夫人所出嗎?
“根本不是,”領班丫頭道:“那小雜種,是府裡丫鬟勾引老爺懷上的,那賤女人以爲有了老爺的種,就能過門當夫人了,呸,她怎麼也不想想,老爺夫人都是何等人物,堂堂仙門之後,哪裡容得這種低賤東西玷污?到底老爺宅心仁厚,趕走了那賤|人,但沒要那小孩的命,還真把那小雜種留在府裡了。小雜種的命就是賤,老爺算過那孩子生辰八字,兇得很,是個天煞孤星,能把身邊人全剋死,於是又給那孩子改了八字,過繼到二夫人名下。可那又怎麼樣呢?二夫人可沒將這小雜種當自己兒子過......”
領班丫頭這番話,那小姑娘聽懂了多少不得而知,但莫妄語算是摸清楚了這家人的底細,更對這“小雜種”生出幾分同情。府裡下人全都不把他放在眼裡,對他這般苛責,日子得多不好過。
那幾個小姑娘真將鳳梨分了,然後端着托盤送到各位小主子屋裡去。莫妄語繼續跟着那小姑娘的步伐進入少爺們住的宅院。小姑娘一間屋子一間院子將宵夜送到了,唯獨沒有去往那間沒點燈的小屋。
莫妄語多少猜到這間屋子是誰的,推門進去。
意外的是,屋裡並沒有幻影。黑漆漆的房間裡又冷又潮,一看便是入冬後就沒點過炭火。牀榻上卷着一席恨不得只有巴掌大的破被子,被子已經夠薄了,像一層紙,裡面的棉絮還露了出來。莫妄語忍不住皺起眉來,這哪裡是人住的地方?哪裡是一個小孩子應該住的地方?
“天殺的,”莫妄思低聲咒罵道:“若有人讓小丙在這種地方住着,我一定會殺了他。”竹簍裡,莫小丙聽見師兄叫自己的名字,醒了過來,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皮,伸手自然而然的抱住莫妄思的脖子。
“那孩子呢?”莫妄語問道:“這麼晚了,他不在屋子裡睡覺,上哪兒去了呢?”
話音未落,莫妄語只覺得一滴冰涼的液體滴落在他的鼻尖上,莫妄語擡頭望,剎那間屏住呼吸。
“大師兄,怎麼了?”莫忘思也要仰頭看。
莫妄語厲聲喝道:“別擡頭!”
頭頂的房樑上倒掛了一隻兔子,那兔子被剝了一層皮,皮毛下的血肉已經風乾得差不多,很久纔會落下一滴透明的油脂。這樣的屍體竟然不只有一隻,至少三隻兔子被這麼懸掛在房樑上,密密麻麻連成一排,躺在牀榻上的人一睜眼便能看見,莫妄語腹中做嘔,飛出長劍,將它們全部斬下。
“我天我天,”金滿堂道:“真認錯了,真認錯了,這哪裡是什麼被人欺負的小可憐,分明是瘋子,瘋子!”
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尖叫,莫妄語立刻提劍出去看。只見方纔那三個小姑娘,此時踉踉蹌蹌衝進院裡來,眼睛和鼻孔不斷涌出鮮紅的血液,臉上除了血色面目全非,她們淒厲地尖叫,聲音高亢,卻異常的微弱,“殺人,他,他殺人啦......”
“誰,你說誰殺人了?”金滿堂完全忘記眼前的人不過是虛幻的影像,他激動得衝過去要抓住其中一個姑娘,然而手卻從她們的身體裡穿了過去,眼睜睜看着她們倒在了自己面前,脖子一歪,香消玉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