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縣丞!”
劉桃子剛剛走到了這郡丞府的門口,大門便隨即大開,一個男人大笑着走了出來。
衆人下了馬,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劉桃子的手,上下打量着,“劉君倒是比我所想的要年輕許多,當真是後生可畏啊!”
這人相貌堂堂,舉止坦蕩,大開大合,李駿跟在他的身後,行禮拜見了劉桃子,介紹道:“劉公,這位便是趙郡丞,這郡內大小事,都經由趙公之手。”
劉桃子正要行禮拜見,趙郡丞卻抓着他,“不必多禮!且與我來!”
他熱情的帶着劉桃子走進了院裡,他在縣裡有單獨的宅院,只是他的宅院並不奢華,看起來普普通通,只是佔地比較大,內飾卻很一般。
“劉公,我這宅院頗爲簡陋,你可勿要嫌棄,勿要嫌棄啊!”
“阿弘!你去催促下後廚,別節省了,多弄些吃的,我看劉君體大身寬,真壯士,能食!”
他一路叫嚷着,將桃子到了會客的廳堂裡。
趙郡丞坐在了上位,桃子坐在了他的身邊,至於其他那些小吏,他們只能站在門外,是沒有資格進來的。
兩人坐下來後,趙郡丞再次打量着桃子。
“劉君實在年輕,這般年紀,就能直接由廟堂破格提拔,看來劉君也是高門出身啊?”
“並非高門,獵戶出身。”
“唔,原來如此,劉君少我幾歲,我便以弟稱,如何?” ωωω★ TтkΛ n★ ¢ 〇
趙郡丞也不等劉桃子應答,便開口說道:“劉賢弟啊,你來的正是時候。”
他拍着額頭,“你可不知道我雖在縣裡,卻要操心各縣,而黎陽令,你應該見過他了吧?”
“見過。”
“按理來說,我也不該當着你的面,去說你上官的壞話,只是吧,這位石縣令,着實荒唐!”
“這縣衙諸事,他是一點不在意,或是覺得廟堂只讓他做了箇中縣令,心中不滿,郡內三縣,就黎陽最是不堪!”
趙郡丞吃了一口苦酒,眼裡滿是悲憤。
“這黎陽乃產糧大縣,從天保初年開始,就不曾有過貢糧交不足的情況!自從石縣令赴任之後,已是兩年如此了!”
“糧庫空空如也,若不是郡衙救濟,就是縣兵都得被餓死。”
趙郡丞如此抱怨了許多,在這期間,飯菜也早已齊全,東西不多,卻很豐盛,皆是牛羊肉,散發着騰騰熱氣。
趙郡丞吃了口肉,語氣稍微舒緩了些,“如今賢弟前來,我就再也不擔心了。”
“這位石縣令的罪證,郡裡已經上奏給廟堂了。”
“不出三個月,只怕他就得離開這黎陽的事情,還是得賢弟多操心啊。”
趙郡丞擡頭看向了門外,當即有人走了進來,他手裡拿着包裹,將包裹放在了劉桃子的面前。
趙郡丞笑着說道:“賢弟,你遠道而來,我爲人清廉,也沒什麼好送伱的,這是房契,我在城南爲你準備了三座大府,還有些地契,你是九品,按理來說,該授官田百畝,我私下裡給你多加了四百畝”
“另外啊,這府內的奴僕,婢女,我也都給你安排好了。”
他說着,又趕忙盯着桃子的臉,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神色來。
只是,桃子依舊是那副‘嘴臉’,眼神沉穩如水,沒有欣喜,也沒有憤怒,趙郡丞沉默了許久,方纔又補充道:“只是我看賢弟親切,方纔如此”
氣氛還是有些壓抑,趙郡丞一直都在說話,而桃子卻幾乎沒有什麼反應。
趙郡丞混跡官場多年,還是頭次遇到這樣的人。
這讓他愈發的忌憚,這廝莫不是大有來頭?
就在趙郡丞浮想聯翩的時候,桃子終於開了口,“城南都是和尚們的地盤?”
趙郡丞一愣,方纔笑着說道:“啊,也不全是,崇光寺是縣內大寺,裡頭有諸多名僧,都是受人景仰的,賢弟有所不知,我們家太守,是最信佛的。”
“他一心向佛,勸人從善,最好佛事,與寺內諸多高僧也很是親近。”
“賢弟信佛嗎?”
趙郡丞問了一句,忽又拍了下額頭,“險些忘了賢弟的名,賢弟信道。”
“便是不信也無礙,只是勿要得罪,這崇光寺,是真有法力的,這些年裡啊.唉,反正賢弟以後就知道了。”
“來,別隻是聊,多吃些,勿要浪費了。”
劉桃子也埋頭開始吃飯,他越吃越多,一塊塊肉被他吞下,骨頭被啃得乾乾淨淨,趙郡丞坐在上位,手裡拿着茶,驚愕的看着劉桃子吃飯,一動不動。
直到桃子將案上所有的食物都吃的乾淨,擦了擦嘴角,看向趙郡丞,趙郡丞這才驚醒。
他眼裡猶帶着一絲懼意,“賢弟好胃口!當真壯士!”
劉桃子拿起了那包裹,朝着郡丞行禮,隨即離開了這裡,趙郡丞一路將他送到了門口,直到劉桃子的身影消失不見,他還是站在原地,嘖嘖稱奇。
李駿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站在趙郡丞的身邊,“趙公,可是談妥了?”
“不知道。”
“嗯??”
“你還真不曾說錯,此人頗爲怪異啊,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一言不發,竟只是詢問了僧人的事情還有,他將我準備的飯菜全部都吃掉了,三人份的肉食啊.這是頭大蟲。”
李駿諂媚的笑着,“在黎陽郡,便是真大蟲,遇到您也得趴下來求饒何況是隻假大蟲呢?”
趙郡丞沒有理會他,只是呆呆的看着劉桃子離開的方向。
“但願此人明是非,勿要成爲我們的敵人”
劉桃子返回縣衙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衆人再次聚集在劉桃子的住所裡,唯獨少了寇流,而衆人也沒有詢問。
衆人今日外出,都有了不少的收穫。
此刻都有些着急。
田子禮最先開口說道:“兄長,我看明白了,這縣衙壓根不管事,縣中諸吏,對縣衙的情況一無所知,從城門吏到巡視街道的,都是郡衙的人,這黎陽縣,根本就是郡衙在管着,跟縣衙毫無關係!”
“而且這幾個吏,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言談之中,我稍微試探了幾句,跟他們索要賄賂,不成想,他們大喜過望,趕忙帶着我去赴宴。”
“他們的府邸都在城南,從外頭看,只是尋常宅院,不足爲奇,可進去之後,裡頭卻截然不同,別有洞天,幾個小吏,就敢給我擺大牛宴還有十餘個美人作陪!!”
姚雄瞪圓了雙眼,“合着你這消失一天便是去城南耍去了?”
“另外,還有一件事,城南的崇光寺,那幾個吏對這寺極爲熟悉.”
劉桃子認真的聽着田子禮說完,隨即看向了一旁的姚雄。
姚雄清了清嗓子,“我去了校場,這裡的兵不多,沒有鮮卑人,都是些漢人,人員也不足,軍官根本就不在校場,說是常常回家總之,跟成安完全不同,那些兵卒在營內賭戲,對城裡的情況也不知道什麼,問不出東西。”
褚兼得看着兩人都說完,也是咧嘴笑了起來,“我發現這裡的人很敬佛,誦一次經能掙三百錢,比我看幾天的病都掙錢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跟馬公學什麼醫術,來這裡出家好了.”
結合了衆人的消息,劉桃子也將自己所經歷的事情講述給了衆人。
一時間,屋內寂靜無聲。
這並不起眼的小縣城,似乎並沒有它所展現出來的這麼簡單。
田子禮也忍不住皺眉,“這情況似是有些複雜”
褚兼得看着衆人,卻忍不住搖頭,“你們這些人啊.你們是頭次出成安吧?”
“這黎陽的情況,多常見啊哪裡不是這樣的呢?貪婪的官員,霸道的和尚,受苦的百姓,哪裡都是一樣,勿要將事想的那麼複雜,依我看啊,這是個撈錢的好地方!!”
劉桃子沒有理會這傢伙,他看向了一旁的田子禮。
“這些是他們給我的房契和地契”
劉桃子將趙郡丞所送的禮物交給了田子禮,隨後又說道:“這些且先留着,或許以後會有用。”
“子禮,我便任你爲黎陽主錄事史。”
“明日,你領着人弄些糧食回來,若是這裡沒有,便去鄰縣。”
“也不需要太多,讓縣衙滿吏夠吃十餘日便足矣。”
田子禮趕忙起身,“唯!!”
劉桃子又看向了姚雄,“姚雄,我任你爲黎陽遊徼,你挑選好自己的下吏,明日開始,你就在黎陽巡視,一切如成安故事。”
姚雄驚呆了,他呆愣了片刻,方纔回過神來,“啊,好,是遵.唯!”
劉桃子最後則是看向了褚兼得,褚兼得撫摸着鬍鬚,笑容格外瘮人,“劉公,莫不是我也有份?我已領醫職,何況,我也不懂什麼政略治衙.”
“二倍俸祿。”
“請劉公吩咐!!”
“你就做個吏曹史,專門負責調任吏員。”
“可我不知政務。”
“無礙,有你這張臉足矣,主要是讓你震懾羣吏。”
“唯!”
姚雄看了看周圍,寇流並不在此處,他知道寇流常常會被兄長派出去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只是不知今晚,他又在何處?
城南,崇光寺。
寺廟佔地極大,裡裡外外的共有四道院牆,比起成安的慕容家,也毫不遜色。
廟內處處都是巡邏的武僧,手持刀棍,以十人爲一隊,來回的巡視諸院。
佛塔在最中間的位置,而沿着佛塔,在前方的是會客廳,後頭的是僧院,左右各有不同的建築,足以容納寺廟的奴僕,女眷,佃戶,護衛等等。
寇流此刻趴在院牆上,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他小心翼翼的盯着院內的情況,神色有些恍惚。
他總覺得這寺廟有些眼熟,怎麼看.都像是那慕容家的部署。
從各級人員的府邸位置,到那巡邏的護衛以及狂吠的大狗。
不同的只是這些人頭髮短了些,相貌怪異了些。
在前殿裡,一尊尊的巨大佛像露出了詭異的笑容,注視着前方,寇流擡起頭來,就與那佛像對視了,這使寇流汗流浹背,毛骨悚然。
寇流是信佛的,他母親常年在家唸佛,他也受此影響,還能勉強念出些佛經來。
可即便如此,這幾尊佛像也沒能給寇流帶來什麼神聖之感,在火把的照樣下,那佛像幾乎都變成了血色的,寇流越看越是害怕,便不敢多看了。
就在他起身準備往裡走的時候,忽聽到下方傳來了哭聲。
他趕忙再次壓低了身,夜色下,一行人正悄無聲息的從寺廟往外走,那些都是僧侶,他們駕着車,車上擺滿了各類的包裹,大大小小,各種各樣,有的包裹甚至在蠕動着,苫布下到底是什麼,寇流也看不清楚。
這些馬車從幾個大門出去,隨即行駛進了那漆黑的巷口,寇流找了個大的,跟了上去。
寇流敏捷的在屋頂和院牆上來回的跳躍,不斷的逼近那馬車,忽有怪聲從馬車上傳來,寇流壓低了身體。
寇流待了片刻,再次擡起頭來,卻看到那巷子裡空無一物。
寇流趕忙再去追趕其餘那些馬車,卻發現,這些馬車全部都消失了。
就好像它們從來就不曾出現過。
一陣風吹來,寇流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見鬼了”
剛剛天亮,黎陽的散吏院便熱鬧了起來。
這裡的散吏們是直接睡在院落裡的,不只是如此,他們的腳上都綁着繩索,彼此捆綁起來,倘若有一個人動,那其餘人都將被驚醒。
在連坐制下,他們自然是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他們起來後,便在幾個縣兵的監督下,解下繩索,開始解決生理問題。
縣衙給他們提供飯菜,但是那飯菜,說是清水也不爲過,一碗水裡漂浮着幾顆野菜有人吃了幾口,忽然開始狂吐,上吐下瀉,倒在地上,痛哭不已。
就在此刻,忽有人闖進了府內。
“都起來,前往大堂!縣丞有要事公佈!”
散吏們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來,很是熟練的排好隊,那幾個縣兵有些驚訝,可看到來人是跟隨縣丞前來的騎士,也就不敢多問。
當這一行人到達大堂的時候,卻發現除卻那四個職吏,其餘人幾乎都到齊了。
劉桃子坐在上位,看着面前的衆人。
“諸位,若是有想要離開的,現在便可以離開縣衙,我可以免去你們的吏籍,允許你們回家。”
聽到這句話,衆人一顫,皆擡頭看向了桃子。
桃子繼續說道:“往後,我會補上糧庫,按時發放俸祿,一日兩餐,絕不克扣,若是有願意留下來的,也可以留下。”
衆人都不說話。
劉桃子看向了一旁的田子禮,田子禮站起身來,“我家縣丞從不做逼人爲吏的勾當,若是願意回家的,現在便說,縣丞一言九鼎,想回便放你們走,絕不食言。”
“若是都不開口,那便當你們是想要留下來。”
他剛說完,就有人起身,那人的嘴脣顫抖着,“劉公.我家妻剛有了身孕,我便被抓來爲吏,如今尚且不知家裡的情況若是您願意開恩,我想回家看看家人”
桃子也不囉嗦,揮了揮手。
田子禮走上前,將一袋子粟塞到了他的手裡,“拿去吧,帶回家,你可以走了。”
那人呆愣了許久,他深吸了一口氣,彷彿下定了什麼極大的決心,咬着牙,轉過身,踏出了一步,然後又一步,一步,他就這麼小心翼翼的往外走,直到他走出了縣衙大門,他都不敢鬆懈。
縣衙門口的甲士早已換了人,他們目送此人離開,竟沒有言語。
這人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是跑着,逃離了此處。
衆人頓時驚了,又有人站起身來。
田子禮也是給了他一袋米,很快,縣衙裡的諸吏幾乎都起身了,竟沒有一個人願意留下來。
劉桃子也沒有絲毫泄氣,有人朝着劉桃子大拜叩首,幾乎將頭都磕破了,有人難以壓下自己的哭聲。
終於,大堂內再也沒有剩下的人了。
劉桃子站起身來,吩咐道:“子禮,你派人去發告示,讓縣裡百姓應試入吏,另外,去縣學,讓他們儘快組織律學室。”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李駿等人姍姍來遲,李駿快步走到了劉桃子的面前,臉上滿是驚愕。
“劉公,您將散吏都給放跑了??”
劉桃子緩緩走下來,站到他的面前,低着頭,盯着他的雙眼。
“怎麼?你有意見?”
李駿皺了皺眉頭,“不敢,只是,城裡讀書的人本就不多,若是放跑了他們,往後誰來辦事呢?”
“辦什麼事?這幾年裡,這縣衙辦過什麼事?”
李駿支支吾吾的,臉色漲紅。
“另外,今日起,你們也不必來了。”
聽到這句話,他們終於忍不住了,有人走上前,質問道:“爲何啊?!”
“爲何?就因爲你們幾個剋扣縣衙俸祿,中飽私囊,劫掠百姓,搶佔民女”
那人大怒,他指着劉桃子,“你勿要以爲你有靠山就能爲所欲爲!我他媽的姓李,武邑縣侯李公的李!!”
“噗嗤~~~”
只是刀光一閃而過,就看到那人的頭顱飛起來,血液飛濺。
其餘三人驚呆了,李駿嚇得摔在地上,渾身疲軟,“饒命!”
“子禮,派人查抄這四人的家產,以補貼縣庫,另外,將他們的頭顱砍下來,掛在城門,公示其罪行,讓衆人都知道作惡的下場。”
“唯!!”
“劉桃子!!你他媽的不得好死!!!”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