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亨話音一落,兩個校尉臉上的神情立馬變得十分僵硬。
其中一個校尉有些心虛的垂下了腦袋。
另一個校尉卻仰着頭乾笑道:“卑職等人一直恪盡職守,從不敢有半點怠慢。不知道天使從哪兒聽到這些污衊卑職等人的謠言?”
寇季聞言,目光冰冷的瞥了那個仰着頭的校尉一眼。
那個仰着頭的校尉心裡咯噔了一下。
卻沒有露怯。
劉亨被他的說詞給氣笑了,“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帶進來……”
劉亨對門外呼喊了一聲。
一個皇城司的人,帶着一個精瘦黝黑的漢子進入到了房裡。
兩個校尉齊齊望了過去,看到了那個精瘦黝黑的漢子以後,臉色鉅變。
劉亨盯着二人,詢問那個精瘦黝黑的漢子,問道:“是他們嗎?”
精瘦黝黑的漢子瞥了兩個校尉一眼,立馬喊道:“是……是他們……是他們殺了我兄長,搶了我們的皮子……”
最先露怯的那個校尉,當即就要開口。
卻被那個仰着頭的校尉攔下。
仰着頭的校尉看向了劉亨,沉聲道:“天使打算憑藉這賤民的一面之詞,問罪於卑職等人嗎?天使從沒有涉足西域,恐怕不知道這些行走於西域的賤民有多狡猾。
他們在我大宋境內爲民,出了我大宋,就會化身爲賊。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他們的話怎麼能信?!”
“呵?!”
劉亨冷笑了一聲。
“劉福?”
劉亨對着門外又呼喊了一聲。
“卑職在!”
“進來讓他們瞧瞧!”
“喏!”
一個披甲持刃的漢子,進入到了房內。
兩個校尉看到他,一瞬間瞪起了眼珠。
“劉三郎,你?!”
披甲持刃的漢子,兩個校尉皆認識。
他是斥候營的旗隊隊正劉三郎。
劉三郎沒少跟着他們出去劫掠過往的客商。
他們在西寧州外做下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劉三郎全知道。
劉福對着兩個校尉拱手一禮,笑着道:“正式認識一下,皇城司轄下探事司親事官劉福,見過二位校尉。”
兩個校尉難以置信的盯着劉福。
“你是皇城司的人?”
“還是一位親事官?”
劉福掀開了裙襬,露出了一隻黑靴。
劉福腳上的黑靴,無論是款式、模樣、花紋,跟劉亨腳下踩着的黑靴都一模一樣。
黑靴,就是皇城司人馬的標誌。
“噗通……”
那個最先露怯的校尉,渾身哆嗦着癱倒在了地上。
那個仰着頭的校尉,還想說什麼。
卻聽劉亨冷哼道:“拖下去……”
話音落地。
從門外衝進來了四個皇城司的人手,押着他們離開了屋內。
兩個校尉被押下去以後。
劉福放下了裙襬,對劉亨拱手道:“上官……”
劉亨擺手,“無需拘束,去門外候着。”
“喏……”
劉福再次拱手,退出了房內。
寇季讓劉亨將慕子川抱來的文書們放到了火炕上,說道:“官家點名的三個大害已誅,剩下的那些就交給你了。”
劉亨點點頭,退出了房內。
寇季坐在火炕上,翻看着慕子川送來的文書。
文書中詳細的記載了西域局勢的變化,遠比寇季瞭解到的更詳細。
西域的局勢,遠比朝廷瞭解到的要複雜。
諸多勢力,錯綜複雜。
其中最強大的,並不是青塘。
而是喀喇汗國。
喀喇汗國東起阿克蘇地區的庫車,南鄰阿姆河、噴赤河、喀喇崑崙山,北抵巴爾喀什湖、伊犁河河谷與七河流域的草原,東南直達羅布泊沙漠地帶。
地域十分遼闊。
堪稱西域第一大強國。
比之遼國也不相上下。
其次便是喀喇汗國兄弟國高昌回鶻。
東臨伊州,南鄰于闐,北臨古爾班通古特沙漠,西鄰龜茲。
事實上龜茲也是高昌回鶻的屬地。
只不過龜茲一直單獨向大宋朝貢。
所以大宋朝中的那些大臣們一直將龜茲當成西域一國看待。
其三,便是青塘。
青塘贊普角廝羅如今以吐蕃共主自居。
統治着大雪山(後世的祁連山脈)以南,泥婆羅(後世尼泊爾)以北的大片土地。
除了上述的三個強大的勢力外,還有諸多小勢力星星點點的分佈在西域。
比如沙州回鶻、黃頭回紇等等
喀喇汗國的統治者阿赫馬德·託幹汗,繼承了前幾位喀喇汗國的統治者的好戰風格,在前幾位喀喇汗國可汗打下的龐大的疆土的基礎上,又進一步做出了擴張。
只不過,他放眼四周的時候,發現擋在自己擴張道路上的是自己的兄弟國高昌回鶻。
於是他果斷的選擇攻打了高昌回鶻。
高昌回鶻國力並不弱,加上有遼國在背後支持,於是和喀喇汗國展開了一場又一場驚天大戰。
然而。
即便是有遼國在背後支持,高昌回鶻仍然不是喀喇汗國的對手。
喀喇汗國的一度將邊界推進到了阿克蘇地區的庫車。
近些年,高昌回鶻,爲了抵禦喀喇汗國的進攻、騷擾,耗盡了人力、物力、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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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爲何沙州回鶻在遭到了西夏攻打以後,沙州回鶻向高昌回鶻求援,而高昌回鶻並沒有做出迴應的原因。
喀喇汗國雖然很強悍,但是寇季暫時卻不需要理會。
因爲喀喇汗國的勢力,現在還影響不到大宋。
所以比起喀喇汗國,寇季更關注西夏、沙州回鶻、黃頭回紇、青塘四個勢力的變動。
西夏攻打沙州回鶻,原因是爲了擴張。
西夏南侵、東侵的勢頭,被遼國和大宋扼殺,只能向西進。
吞併甘州回鶻、沙州回鶻是必然的。
黃頭回紇之所以在西夏西進的時候,選擇幫助西夏,原因在青塘。
青塘贊普角廝羅,也是一位有雄心的人。
他自治東進,根本不是大宋的對手。
所以就將矛頭對準了毗鄰青塘的黃頭回紇。
角廝羅有吞併黃頭回紇之心,並且派遣了一直兵馬到青塘和黃頭回紇邊陲,做出了一定的試探。
黃頭回紇自知不是青塘的對手。
所以在青塘對黃頭回紇做出試探以後,果斷派人去了西夏,求西夏幫忙,從北面牽制青塘。
西夏首領李德明在得知了此事以後,大喜過望。
他立刻派遣出了自己的兒子李元昊,率領大軍攻打甘州回鶻,做出了要侵入青塘的姿態。
青塘見此,趕忙撤回了在青塘和黃頭回紇邊陲上試探的兵馬,壓到了大雪山下,防着西夏南侵。
然而。
西夏在拿下了甘州回鶻以後,並沒有選擇南侵。
而是選擇了驅趕着甘州回鶻的降卒,對青塘形成了威脅。
然後聯手黃頭回紇,殺向了沙州回鶻,佔據了大半個河西走廊。
自此。
西夏的心思已經變得十分清晰了。
在失去了長城以南富庶的疆土以後,西夏想要發展,想要變強。
就必須掌控河西走廊這一條黃金大道。
如此,西夏以後纔有跟大宋、遼國叫板的資格。
可以說,是青塘贊普角廝羅一次試探的舉動,造成了今日的戰爭局面。
讓寇季覺得可氣的是。
戰爭是角廝羅挑起的,可時至今日,角廝羅仍舊像是個局外人一樣,站在一旁看着。
任由大宋、沙州回鶻、西夏、黃頭回紇在西域互相掐。
“想做漁翁嗎?”
寇季丟下了手裡的最後一卷文書,摸了摸趴在自己膝蓋上,已經酣睡過去的餘生的腦袋,低聲嘟囔了一聲。
“誰要做漁翁?”
李昭亮的腦袋,從門外伸了進來。
寇季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小心翼翼的扶着餘生躺在了熱炕上,幫他蓋上了被子,下了熱炕,穿上了靴子,裹上了大氅。
“出去說……”
寇季踱步到了李昭亮面前,低聲說了一句。
李昭亮撇撇嘴,“爲了不吵醒炕上的那個小傢伙,你居然情願去外面受凍。”
寇季淡然的道:“若是我們做的足夠好,他也不會受人折磨,被人致殘。”
李昭亮譏諷的道:“你還真是有一顆菩薩心腸。”
二人踱步到了屋外。
感受到屋外呼呼的冷風。
寇季裹緊了身上的大氅,瞥了李昭亮一眼,“我爲什麼不能有菩薩心腸?”
李昭亮譏笑道:“今晚死在你這位菩薩手裡的官員,超過三十個了吧?”
寇季不鹹不淡的道:“我的菩薩心腸,只留給百姓們。”
李昭亮不屑的道:“你們這些做文官的,就是虛僞。”
寇季瞪起眼,“你不虛僞?你敢把你李家的僕人在西寧城內做的那些噁心事,告訴給官家聽嗎?若不是你們這些黑心的傢伙在西寧城壓榨過甚,西寧城的百姓能過的那麼苦?
若不是你們這些黑心的傢伙喝兵血,那些大頭兵需要出去扮馬賊?”
李昭亮聽到這話,一臉尷尬。
寇季懶得跟李昭亮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他瞥了李昭亮一眼,問道:“你大半夜的跑過來找我,所爲何事?”
李昭亮乾巴巴的道:“聽我手下的人說,你已經宰了三十多個西寧州的官員了。我就過來看看,看你殺到什麼時候。”
寇季淡然道:“等那些噁心人的傢伙殺光了,就會停手。”
李昭亮急忙道:“你可別把西寧州的官員給殺光了。殺光了就沒人幫我們做事了。”
寇季瞥了李昭亮一眼,“我是官家欽定的欽差,要殺誰,還輪不到你管。”
李昭亮苦着臉道:“出汴京城的時候,我就看出了你殺心很重。我也不想阻攔你殺人。可你總得留幾個,幫我們做事啊。
鎮國、興國兩支禁軍,還有三日就會到西寧城。
近十萬人,吃喝拉撒都是問題。
我們需要有人幫我們,發動西寧城的百姓,安置禁軍。”
寇季皺起了眉頭,“我心裡有數……”
李昭亮沉聲道:“西寧州內,七品以上的官員,快被你殺光了,你告訴我你心裡有數?”
寇季盯着李昭亮,冷聲道:“你衝我吼什麼?你應該衝他們去吼!你知不知道他們在西寧州不作爲,給我大宋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若不是他們,我大宋的兵馬,也不會陷入沙州的重圍之中。”
李昭亮張嘴要反駁。
寇季繼續道:“你知不知道,因爲他們的不作爲,讓我大宋羣臣,對西域的局勢產生了多大的誤解?在我大宋羣臣眼裡,西域不過是蠻夷之地,對我大宋沒有任何威脅。
可我眼裡看到的西域,卻是另一個樣子。
西域諸多勢力中,但凡是有雄心的,皆在不斷的擴張,不斷的撅起。
青塘爲了吞併黃頭回紇,挑起了戰端。
西夏爲了吞併甘州回鶻、沙州回鶻,爲了控制整個河西走廊,加入到了戰場中。
更遠的地方,一個不弱於遼國的龐大帝國在瘋狂的東進。
他們已經達到了高昌境內。
只要高昌、沙州回鶻、黃頭回紇覆滅。
青塘、西夏、喀喇汗國,三大勢力碰頭,就會角逐出西域之王。
待到西域之王降臨的那一日。
就是我大宋狼煙四起之時。
屆時,兩頭狼立於我大宋西北,你覺得我大宋能不能擋得住?”
李昭亮愣愣的盯着寇季,難以置信的道:“你說的那個不弱於遼國的龐大帝國是喀喇汗國?”
寇季陰沉着臉道:“不錯……”
李昭亮乾笑道:“不可能吧?天底下除了我大宋和遼國以外,還有其他強國存在?西域苦寒之地,也能誕生出強國?”
寇季嘲諷的笑道:“滿朝文武跟你想的一樣。”
寇季盯着李昭亮,冷笑着問道:“你真覺得我大宋是強國?”
李昭亮反問,“難道不是?”
寇季自嘲的笑道:“你見過那個強國,向別人朝貢?”
李昭亮聞言,臉上的神色十分難看。
寇季繼續說道:“也就我大宋自己,將自己當成強國。在其他諸國眼裡,我大宋不過是一塊肥肉而已。”
寇季長嘆了一聲,“放眼天下,但凡是有雄心的,皆在不斷的擴張領土,不斷的圖謀天下。唯有我大宋,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夜郎自大。
若有一日,豺狼衝進來的時候,我大宋纔會知道,自己有多麼自欺欺人。”
李昭亮遲疑道:“我大宋如今四海靖平,國力強盛。怎會讓豺狼衝進來?再說了,周遭四鄰當中,又有誰,有實力能一口吞下我大宋?
即便強如遼國,在我大宋面前,也屢屢碰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