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昊將鐵鷂子一分爲二,爲的就是算計巡馬衛。
巡馬衛若在陽關,那麼他便可以仗着鐵鷂子之利,殺穿玉門關外的宋軍,長驅直入,殺進瓜州、沙州,燒燬宋軍的糧草。
一旦瓜州、沙州的糧草被毀。
宋軍立馬就會斷糧。
宋軍尚未打通河西,所以不可能通過河西將糧草運送過來。
若是繼續借道青塘的話,那也得一兩個月以後纔有新的輜重運到。
宋軍如今戰線拉的很長,一旦斷了糧草,漫長的戰線就會難以維持。
宋軍將會再次一次陷入到缺衣少食的恐慌中。
比起上次,這一次會更嚴重。
因爲宋軍、宋國民夫的數量相當龐大。
戰爭中,人數足夠多,固然有優勢。
但也是一個極大的破綻。
宋國的將軍們,可以仗着軍紀,去約束那些宋軍。
但卻沒辦法約束手下的民夫。
十數萬民夫爲了活下去,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無論是暴動,還是反叛,對李元昊而言都極其有利。
到時候,散落在河西的宋軍,就是他手底下待宰的羔羊。
他不僅能拿下河西,還能讓宋軍在河西損兵折將。
若是能將宋國的鎮國、興國兩支精銳禁軍覆滅在河西。
以後西夏南侵,也會少一部分的阻力。
相對的。
巡馬衛若是在玉門關。
那陽關必然會被他手下的鐵鷂子攻破。
一旦攻破了陽關,已經誇過了陽關,侵入到肅州、正在向甘州進發的宋軍李昭亮部,就會斷糧。
只要他付出一定的代價,守住玉門關、陽關些許日子。
已經趕至西涼的野利旺榮,就能在李昭亮部缺衣少食的情況下,擊潰李昭亮部。
屆時,二人合兵一處,以玉門關、陽關爲據點,不斷的侵襲瓜州、沙州。
瓜州、沙州的宋軍,逼退無疑。
宋國朝廷,可沒辦法一直支撐着手底下數萬大軍,在域外作戰。
漫長的補給線,將會消耗宋國龐大的國力。
依宋國那些文臣們的秉性,一定會勸誡宋皇,將兵馬撤出西域。
一計兩面,皆有獲利。
這就是李元昊的算計。
李元昊對自己的謀劃,信心十足。
所以他纔敢死守玉門關,跟宋軍硬磕。
但硬碰硬,並不是送死。
所以在李元昊看到了巡馬衛將士們出現以後,咬牙切齒的喝罵了幾聲,然後對身邊的傳令兵吩咐道:“鳴號,讓理奴帶着人突圍。”
“嗚嗚嗚……”
獨特的牛角號聲,傳遍了玉門關內外。
正在宋軍軍陣中和巡馬衛漢子們廝殺的鐵鷂子們,聽到了號聲,果斷的脫離了廝殺,聚攏在了一起。
理奴舔了舔嘴角的血跡,看着洶洶衝過來的巡馬衛將士,衝着朱能所在的位置,張狂的叫囂,“宋將,好算計……你想留下我們,卻沒那麼容易……”
“突圍!”
理奴沒有任何猶豫的率領着鐵鷂子,往宋軍軍陣的一角衝去。
陣角對外,那是克敵利器,但是對內,卻十分薄弱。
因爲陣角的悍卒,大多在陣角外抵禦強敵。
軍陣正中。
朱能聽到了理奴的叫囂,對於理奴衝到了一半,折道去突圍,朱能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
“我拿數千將士的性命做注,就是爲了留下你們,又怎麼可能輕易的放你們離開。”
朱能冷哼一聲,冷冷的下令。
“變陣!”
手握信旗的傳令兵,快速的將朱能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梯形軍陣的一角。
鐵鷂子們突圍的方向。
藏匿了許久的禁軍老卒們,嘿嘿一笑。
“終於到我們出手的時候了……”
“兄弟們,抄傢伙……”
“……”
一羣身強力壯的老卒,手裡握着長長的大刀,奸笑着迎了上去。
“斬馬刀?!”
馬背上的理奴,在看到了斬馬刀出現的那一刻,神色凝重了不少。
斬馬刀,專砍馬腿。
對騎兵的剋制性十分大。
鐵鷂子固然強大,但也不是沒有弱點。
馬就是他們的弱點。
若是敵人針對他們的話,他們倒是不怕。
他們有鐵鏈鎖身,縱然身死,也會端坐在馬背上,維持着衝鋒的陣型。
可敵人針對馬,那就不一樣了。
他們是以十人爲一隊,鐵索勾連在一起,十人一體,十騎一體。
一旦有一騎馬腿被斬,就會拖累其他九人。
一拖九。
一拖就死。
硬衝?!
分兵?!
一瞬間,兩個念頭從理奴的腦海中冒了出來。
也是在一瞬間。
理奴放棄了硬衝的打算,選擇分兵。
硬衝的話,損傷會很大。
每一個鐵鷂子對西夏而言,都十分珍貴,不能輕易折損。
宋將料定了他們會突圍,所以設下了伏兵。
但宋將不是神算子,不可能算準了他們突圍的方向。
就算設下了伏兵,也不可能聚攏在一起。
很有可能設在兩翼的陣角。
所以陣角以外的地方,應該沒有伏兵。
以他們的衝擊力,對上了那些普通的宋軍將士,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殺。
“分!”
理奴心裡有了主意,立馬下令。
一千多鐵鷂子,快速的分成了十幾個百人的小隊,分別從不同方向衝了過去。
軍陣正中。
寇季見此,看向朱能道:“你想一口氣吃下他們,還是有些難。”
朱能緊盯着鐵鷂子的變動,眯了眯眼道:“我從沒想過能一口吃下他們。此處吃幾百,陽關吃一千多。此戰過後,鐵鷂子最多就剩下幾百人。
更重要的是,鐵鷂子的盔甲會落在我們手裡。
李元昊想要再次聚攏出三千鐵鷂子,那就只能等到晚上做夢的時候才行。
他想要仗着鐵鷂子繼續在戰場上稱雄,也只能在做夢的時候。”
寇季略微一愣,點頭笑道:“說的也是……現在的鐵鷂子終究是稚嫩了一些,李元昊也是如此……”
朱能有些愕然的看着寇季,不明白寇季話裡的意思。
“李元昊還太年輕?鐵鷂子創立的時間太短?”
寇季沒有細說,點點頭嗯了一聲,算是迴應了朱能的話。
有些話,他沒辦法跟朱能細說。
他不可能告訴朱能,他改變了歷史。
改變了西夏和大宋的格局。
迫使鐵鷂子提早出現,迫施李元昊提早率領鐵鷂子征戰四方。
李元昊現在纔多大?
比寇季僅大一兩歲而已。
他還不是那個老謀深算的夏景宗。
也不是那個在大宋經濟制裁下被迫認慫,跟大宋和談,答應大宋朝貢的一方霸主。
在後世,很多人以爲,大宋只有在戰場上打贏了對手以後,纔有向對手朝貢的資格。
其實不然。
在經濟制裁上,大宋若是贏了,也有向對手朝貢的資格。
史料記載,宋慶曆三年(公元1043年),西夏在大宋的經濟制裁下,被迫和大宋和談,大宋答應每年厚賜西夏二十五萬五千銀,絹、茶若干,並且開通此前因爲經濟制裁關閉的互市,同意西夏使臣在大宋國都汴京城內的驛館內,從事買賣。
在貿易上,大宋給予了西夏極大的便利。
而大宋的要求僅僅是,讓西夏自稱宋臣。
爲了避免西夏以臣禮接待宋使,大宋使臣到了西夏以後,連入西夏都城的資格也沒有。
只能暫居在宥州。
所以,比起以後的夏景宗李元昊,現在的夏太子李元昊,差的太遠。
寇季的心思,朱能不懂。
寇季心中所想,朱能也猜不到。
所以朱能在看到了寇季點頭以後,就再也沒有找寇季攀談,而是將目光放在了戰場上。
他爲鐵鷂子們準備的,可不僅僅有斬馬刀。
陣角。
鐵鷂子分兵以後,從東北兩面,分成了十幾股突圍。
最先衝到陣角的鐵鷂子,撞上了老卒們手裡握着的斬馬刀。
“噗……”
斬馬刀貼着地上一尺揮過,斬斷了馬腿。
斬不斷馬腿的,生生的敲斷了馬腿。
其中一大部分人在鐵鷂子的衝擊下,被鐵蹄撞飛、踩死。
他們損傷很大,但卻出色的完成了朱能交代給他們的任務。
馬腿斷了,難以支撐馬背上身披着重甲的鐵鷂子的身軀。
一匹馬倒下,拖着其他鐵鷂子也陷入到了窘境。
衝鋒的勢頭被大大的制約。
陣角的其他將士們一擁而上。
長槍組成的槍林,將他們胯下的戰馬刺成了刺蝟。
隨後又刺向他們。
槍身相交,形成了一個囚籠,將鐵鷂子死死的困在馬背上。
一個個持着鈍器的將士們衝上前,對着鐵鷂子就是一頓猛砸。
直到把鐵鷂子將士們砸的耷拉下腦袋,又或者是鮮血滲出了盔甲,纔會罷手。
衝向陣角的鐵鷂子,在他們的攻伐下,損失慘重。
其他的鐵鷂子們,衝到了軍陣東西兩翼以後,也遭受到了同樣的阻擊。
牀弩、重弩,絆馬索、木柵欄、人牆等等。
朱能下達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留下鐵鷂子。
所以宋軍將士們手段齊出。
凡是能用上的手段,一個也沒有放過。
其中用人牆的一邊,戰事是最慘烈的。
千人組成的人牆,擋在了鐵鷂子之前。
近百道的人牆,被鐵鷂子的鐵蹄踏破了一半。
許多將士被馬蹄踢的吐血而亡。
許多將士被衝撞的飛了出去。
屍骸成了約束鐵鷂子衝鋒勢頭的唯一阻礙。
即便如此,也很難阻擋鐵鷂子的衝鋒。
眼看着鐵鷂子要衝破人牆。
兩百巡馬衛漢子追了上來,纏住了他們。
雙方再次廝殺在了一起。
兩千多巡馬衛將士,在雙方廝殺的最慘烈的時候,追擊到了鐵鷂子身後。
屠殺!
屠殺!
屠殺!
除了屠殺還是屠殺。
鐵鷂子在屠殺宋軍將士。
巡馬衛將士們在屠戮鐵鷂子。
觀戰雙方,皆紅了眼。
李元昊沒想到朱能爲了對付鐵鷂子,既然不惜以數千將士的性命做本錢,纏住了鐵鷂子,爲巡馬衛爭取了時間。
“該死!該死!都該死!總有一日,我要屠光你們!”
每一個鐵鷂子,都是西夏的珍寶。
折損一個,就是在折損西夏的寶庫。
李元昊眼看着鐵鷂子在巡馬衛將士們的衝殺下,一個個倒在地上,心裡在滴血。
他心疼。
心疼那些盔甲。
心疼那些戰馬。
爲了打造三千鐵鷂子的盔甲,西夏耗空了多年的積累。
爲了挑選出適合鐵鷂子乘騎的戰馬,西夏搜空了西域一切的上等馬。
如今,戰馬在被屠殺。
盔甲成了別人的繳獲。
李元昊怎麼能不心痛。
馬背上的鐵鷂子,死再多,西夏也能承受的住。
可盔甲和戰馬沒了,西夏難以承受。
西夏有力量培育出更多合格的鐵鷂子騎兵,卻沒辦法再打造出一批重甲。
朱能、寇季,心疼的也在滴血。
他們和李元昊不同,他們心疼的是將士們的性命。
爲了留下鐵鷂子,朱能下了血本,數千將士倒在了阻擋鐵鷂子的路上,人數還在不斷的擴大。
他們其中有一小部分人,永願的將命留在了河西。
有一小部分人,將會在戰後重傷不治死去。
剩下的人,可能永願要離開戰場。
以後再也不會在戰場上見到他們的身影。
“莽撞了……”
寇季第一次開口評價朱能指揮的這一場戰事。
他臉色十分難看。
朱能的臉色也不好看,“我知道……給你足夠的時間,你一定有辦法弄死這些鐵鷂子……可現在,沒那麼多時間給你……
弄死了鐵鷂子,河西的戰事就會依照我們心裡的想法來。
弄不死鐵鷂子,李元昊依舊會在河西興風作浪。
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去想其他的辦法,只能用人命去填。”
寇季臉色陰沉着,道:“鐵鷂子的盔甲,我要了!”
朱能一愣,擰着眉頭疑問道:“你還要?”
言外之意。
你手裡已經有了巡馬衛,還要數千鐵鷂子,你是打算造反嗎?
寇季瞥了朱能一眼,沉聲道:“我拿去給元山,拿去給角廝羅,從他們手裡換取大量的錢財,分發給那些戰死的將士們。
朝廷的撫卹十分苛刻。
中間有不少人還吃拿卡要。
我不想讓那些將士們死了,還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