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衍走到一盞路燈下,踮起腳尖想知道用的什麼燃料。
不是煤氣燈!
以大明目前的化學水平,還造不出煤氣燈所需的耐高溫紗罩。
這是一盞煤油燈,跟那些傳統油燈一樣,也是靠燈芯來燃燒照明。
它比傳統油燈更亮,但作爲路燈又亮度有限,只能說勉強滿足城市路面照明需求——中國歷史上第一盞路燈,就是1843年在上海亮起的煤油燈。
大明已經在開採石油,並有了初級的石油冶煉工業。其主要用途是:照明、洗滌、潤滑、制墨、防腐、中藥、建材、軍事等等。
這些用途裡面的大部分內容,其實在北宋就已經出現,甚至早在漢代就用石油來照明。
“敢問足下,這是什麼燈?”謝衍詢問路燈附近的小販。
在那小販眼神中,透露着對土包子的鄙視,但又不能得罪潛在顧客,於是微笑道:“這是煤油燈,燒煤油的。客官要吃點什麼?”
謝衍又問:“洛陽百姓家中,也用煤油燈照明嗎?”
小販回答說:“這兩年煤油價格降了些,用煤油燈的越來越多了。客官要吃點什麼?”
“多謝。”謝衍拱手告辭。
待他走遠,小販才嘀咕道:“沒見識的外鄉人,又來洛陽現眼了。”
謝衍如果是70後,肯定見過這種煤油燈,80年代都還有很多農村家庭使用。
父親給的地址在城內,這麼晚了肯定進不去。
雖然大明沒有宵禁政策,但夜晚還是要關閉城門的。洛陽人民的夜生活,也分城內和城外,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門。皇親國戚都不行!
當晚,他們在城外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這客棧也是六層樓的磚木建築,樓梯和地板皆爲木製板材。尤其是樓梯板,一腳踩去還往下沉。
謝衍一路爬上五樓,沿途踩着木板玩。
他想着哪天去水泥廠瞅瞅,瞭解一下此時的水泥工藝,看自己能否改進一下水泥。
或許,能把樓房修到十層以上!
客房的桌上,也放着一盞煤油燈。
店夥計怕他們不會用,還親自演示了一下:“相公請看,這個旋鈕可以調節燈芯,燈光變暗了就把燈芯調長些。煤油和燈芯有限,每晚只能免費燃這麼多。相公如果想挑燈夜讀,也可去櫃檯加錢索要煤油與燈芯。”
“知道了。”謝衍點頭。
看來煤油並不便宜,客棧還要限量供應。
但也不是特別貴,否則就不會免費供應一些。
客房裡還有廁所,亦有陶製木圈沖水馬桶。但因爲樓層太高,並未通自來水,馬桶上方還掛着個水缸,必須使用人工來加水。
浴室也沒單獨設置,想洗澡須到一樓的澡堂。
身邊帶着高精度天平,謝衍沒有去逛夜市,等明天到城裡安頓好再說。
一夜無事。
次日大清早起來,在街邊隨便墊了墊肚子,便叫來一輛馬車直往城門而去。
“小相公是工部尚書家的子侄?”車伕主動攀談,因爲謝衍給的地址,正是工部尚書官邸所在。
謝衍模棱兩可回答:“算是晚輩。”
車伕沒話找話:“小相公第一次來洛陽吧?”
謝衍笑問:“你怎知道?”
車伕說道:“小相公還沒上車,就四處打量街巷,上了車又把簾子掀開來看。”
“你家世代居住在洛陽?”謝衍問道。
車伕的語氣頗爲得意:“我家是老洛陽了。以前住在城郊,後來地皮給佔了,修房子的商家賠了兩套房。”
謝衍驚訝道:“所以城外那些樓房,是商人修來售賣的?”
車伕說道:“也有自建來出租的。”
“商人買地皮修房子的時候,官府管不管?”謝衍打聽道。
車伕回答說:“最開始不管,只要交稅就行。幾十年前鬧出了大事,城郊農戶認爲賠償太少,死活都不答應搬走。商家就僱來流氓混混,挨家挨戶鬧事,最後搞出了人命,而且還不止一條人命。很多農戶都怕了,忍氣吞聲乖乖搬走。卻有幾個不怕死的,結伴去敲響登聞鼓。”
謝衍說道:“朝廷出手了嗎?”
車伕說道:“先帝大怒,下令徹查。洛陽府尹都被下獄了,聽說是收了商人的好處。此後就改了規矩,在城市和近郊建房出售,買地皮之前就要官府審批,房產買賣的契稅也提高了。”
謝衍又問:“房子有公攤嗎?”
“什麼是公攤?”車伕不解。
謝衍解釋說:“就是把外牆、樓道、樓梯也算進去,平攤進房屋大小讓買房者承擔。”
車伕笑道:“那不是騙人嗎?房子賣得出去纔怪。”
謝衍繼續問道:“如果我買不起房子,能否去銀行貸款?”
車伕想了想:“可能有這種人,但我沒見過。跟親朋好友借錢買房的倒是不少。”
謝衍又問:“那有沒有商家,自己手裡缺錢,先找銀行借貸買地皮。剛開始建房子就預售給百姓,然後拿百姓的買房錢去還貸的?”
“房子都沒建好,傻子纔會買。”車伕認爲謝衍腦子有病。
謝衍聽完,感覺大明的房地產市場,還是一片綠油油的韭菜海啊。
唉,算了。
老子要做名垂千古的大科學家,這種割韭菜的事兒太壞名聲,還是留給那些精明商人去幹吧。
馬車駛入東城的中門,沿着主幹道一路向西。
城內的建築又不一樣,也有城外那種五六層的磚木樓房,但這種建築的數量明顯要少得多。
估計是城內拆遷太困難,商人們寧願去投資郊外的房地產。
“咦,這一片的樓房又變多了。”謝衍驚訝道。
車伕解釋說:“這一片是京朝官的住宅,太宗朝建來低價租給官員的。後來,有很多官員退休了也不搬走,全家賴在屋裡直接給霸佔了。霸佔官舍的人越來越多,搞得新官沒房子住,只能自己去租住民居。”
“後來就拆了?”謝衍問道。
車伕如數家珍般說道:“幾十年前,有個年輕的京官,多次上疏請求外放,甚至還給先皇遞密疏。先皇被他煩得不行,就召見他到宮裡問話。先皇問道,你年紀輕輕就做了京官,爲何總是想着外放?難道是去地方上撈錢?那年輕京官回答,京城的房租實在太貴,俸祿交了房租就沒剩幾個,我清廉如水不敢貪污受賄,日子過不下去了纔想外放。”
“先皇又怒了?”謝衍笑問。
車伕點頭道:“先皇大怒,下令徹查。把那些早就沒有做官,卻一直霸佔官舍的全部趕走。又把原來的兩層官舍,全部拆了改建爲六層,那些京官總算有房子住了。”
謝衍說道:“先皇真是好皇帝啊。”
車伕猛抖一下鞭子:“可不是?先皇做了很多好事呢!常有人說先皇晚年昏庸,那點昏庸其實不算啥,咱老百姓心裡清楚得很……嘿,前面到了!”
閣部院重臣住的地方是官邸,這玩意兒沒人敢霸佔,卸任之後就得趕緊搬走。因爲前堂屬於辦公區域,後院纔是生活區,霸佔官邸的罪名,認真追究起來可以殺頭!
謝衍來到工部尚書官邸的後院側門,遞出自己的名刺說:“煩請通傳,謝衍登門求見。”
門子是一個小老頭兒,鼻孔朝天的架子可大了,順手放下名刺,連看也不看:“你改天再來吧。”
謝衍知道此人想收錢,但他偏不給:“家兄目前就住在府上。”
門子終於想起來這個事,仔細看了看名刺,沒好氣道:“你再等等,我讓人去通報。”
說着,便把門給關死。
謝衍左等右等,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院門終於再次被打開:“你兄長出門了,改天再來。”
聞得此言,謝衍有些先皇化,也忍不住要大怒。
隨從把謝衍拉住:“六郎,宰相門前七品官,給他幾塊銀元才能辦事。”
謝衍說道:“我可以給,但他不能主動索要!”
“他也沒索要啊。”隨從說道。
謝衍以前跑外賣的時候,遇到小區保安阻攔,都會笑嘻嘻的遞煙請求通融。
穿越之後,身份變了,脾氣漸長。
或者說,他早就看不慣門衛,現在有資格鬧脾氣。
就在工部尚書府邸的側門外,謝衍直接盤腿坐下:“慢慢等着!”
從上午一直等到傍晚,中途有隨從去買吃的回來。
謝衍也不閒着,坐在街邊看書消遣,順便背誦一下《論語》。
期間也有人從這道門出入,好奇的看了謝衍幾眼,然後提醒他不要靠得太近擋了道。
只是提醒,而非呵斥。
因爲謝衍不像普通百姓,身邊還帶着四個武裝健僕。
隨着天色越來越晚,院門再次打開,門房老兒的語氣柔和了許多:“進來等吧。”
“不必。”謝衍知道自己的兄長快回來了,而且多半是跟這府邸的貴人一起回來。
門房老兒賠笑道:“郎君何必跟我一個老人置氣?”
謝衍懶得理他,轉而朗誦《論語》。
門房老兒開始急了。
他自然不把謝衍當回事,就連謝衍的大哥,當初進門也塞了錢。
真正的問題在於,謝衍的大哥今日出門,是跟尚書家的郎君一起參加文會!
門房老兒說:“郎君快進來吧,老朽已經讓人沏了好茶。”
謝衍繼續朗讀《論語》。
門房老兒勸說一陣,越說越焦急,最後只能站在那裡陪他。
又過一陣,有馬車駛來,車前車後還有隨從。
車裡下來兩個青年,其中一人便是謝衍的大哥謝宏。
謝宏聽到朗誦《論語》的聲音頗爲奇怪,還沒走近就見四個健僕上前行禮:“大郎安好!”
謝宏點頭回應,終於認出弟弟:“六郎你怎坐在這裡?”
門房老兒連忙說:“謝家小郎非要在門外等候。”
謝衍收起那本《論語》,笑嘻嘻說:“我從上午等到現在,總算是見到兄長了。”
此言一出,謝宏臉色不變,只是瞧了門房老兒一眼。
但他身後那個青年,卻是有些怒容。
謝宏打着哈哈開始介紹:“六弟,這位是陳尚書之孫,陳家十郎陳端(字)宗禮兄。宗禮兄,這便是我家六郎謝朝宗。”
陳端作揖道:“久仰大名,今日總算見着了,十六歲的碧玉學士啊。”
謝衍作揖還禮:“不敢當。接下來一段時間,還要多多叨擾陳十哥。”
陳端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說那些。賢弟一路風塵,快請到裡面去歇息。”
一羣人說笑着進去。
門房老兒愁眉苦臉,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謝宏是半個月前來的,禮數極爲周到,塞給門房十塊銀元,非常順利的就進去了。
門房老兒稍微打聽了一下,知道謝家只是普通士紳,拐着彎的跟陳家有些關係。這種關係並不親密,算不得什麼大人物。
既然不是大人物,那就可以拿捏。
卻沒想到,遇到謝衍這種油鹽不進的愣頭青,明顯把陳十郎搞得面子上掛不住。
門房老兒忐忑不安的坐了一陣,忽有內院僕人過來說:“你收拾包袱回老家吧,一把年紀該回去抱孫子了。”
門房老兒口乾舌燥,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