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彥來到一處教室,裡面極爲開闊,而且房樑也很高,一看就知道是佛殿改建的。
佛像早已不見蹤影,前頭豎着塊大黑板,模仿朱國祥在大明村的教學模式。
授課老師正是朱彧,他的儒學造詣還行,畢竟考上過幾次舉人。但也只是還行而已,他每次進京考試都落榜,放棄科舉之後就更稀鬆了。
“我跟天文院的學者一直有通信,他們正在制定‘大明曆’。‘大明曆’採用新式天文法測算,陛下把洛陽所在經線,確定爲地球的本初子午線。”
“洛陽以東的經線,隨着經度推移,稱爲東經某某度。反之亦然,稱爲西經某某度。”
“零度緯線則爲地球赤道。此地球赤道,跟以前的天球赤道不同,可簡稱爲‘天赤道’與‘地赤道’。”
“從今日起,我便教你們更高深的天文地理,以後還會傳授測算經緯度的方法……”
朱彧已經是個小老頭兒,一邊講着天文知識,一邊在黑板上畫圖。
李邦彥只旁聽了幾分鐘,就感覺這位是個大才。
“之前就講過,地球會自轉,也會圍繞太陽公轉。而且地球旋轉時有偏角,這個現象夢溪丈人(沈括)早已探知……”
“說到夢溪丈人,那真是千古奇才。太子改革文廟便把夢溪丈人請進文廟供奉。家父當年與夢溪丈人也是舊識……”
好端端的天文地理課,突然就變成了講故事。
而下面聽講的那些學生,似乎早就已經習慣了,知道朱彧愛聊亂七八糟的事情。
並且私貨滿滿,說到新黨就百般稱讚,提到舊黨則挖苦諷刺。
聊沈括就聊了十多分鐘,朱彧又強行拉回教學內容:“地球圍繞太陽旋轉時,不僅自身有偏角,而且運轉路線還是橢圓形的。這是陛下提出的一種猜測,暫時無法證明,但也無法證僞,不過可以解釋許多天文現象。比如在地球上觀察太陽,假定是太陽在轉動,春分時太陽走得慢,秋分後太陽走得快。”
“地球的橢圓形公轉,以及地球偏角,就讓地球出現了四季……”
李邦彥本來是想找朱彧聊天,此刻卻站在門外聽得津津有味。
朱皇帝剛搞出日心說的時候,這些知識點都還沒弄出來,因此李邦彥還是第一次聽說。
教室裡的學生們,同樣聽得如癡如醉。
能在鳳凰書院讀書的士子,一要本身就聰明,否則無法通過入學考試;二要家裡很有錢,因爲學費、伙食和住宿都挺貴。
有閒有錢聰明又學習好,而且還是年輕人,怎麼可能不喜歡這些新奇知識?
朱彧張開雙臂,閉上眼睛說:“想象一下,你們置身宇宙中,身後是無盡的星空,眼前是地球和五星圍繞太陽旋轉。萬物生長,四季變換,就在你目下發生,亙古綿延生生不息……”
學生們跟着閉上雙眼,開始那恢弘壯闊的想象。
見此情形,李邦彥更加堅定捐款決心。
他知道會試怎樣出題,而杭州的鳳凰書院,教學內容居然如此超前,下一屆科舉恐怕要出不少進士。
這裡的學生,值得政治投資!
“噹噹噹當!”
下課的鐘聲敲響,朱彧收拾教具緩步離開。
一些學生還在盯着黑板思考,另一些學生把朱彧團團圍住。他們彷彿久旱逢寒霖的植被,正在瘋狂吸收水分,而那些水分就是天文地理知識。
直到下一堂課的老師進來,朱彧終於能夠脫身。
“在下李國棟,慕名拜見朱先生!”李邦彥恭敬作揖道。
朱彧剛剛擡手準備回禮,忽聽山長陸榮說:“此人原名李邦彥,舊宋宰相,新明閣臣。已剝奪出身文字,罷免所有官職。”
李邦彥尷尬一笑:“陸山長倒是如數家珍。”
朱彧頗爲驚訝,好奇的打量李邦彥。
陸榮也不多說什麼,點明李邦彥的身份,便轉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李邦彥說:“在下也是新黨。”
這句話瞬間拉近兩人的關係,朱彧對李邦彥的觀感好了許多,說道:“昏君在朝,哪有新黨舊黨?只有奸黨而已。”
李邦彥道:“奸黨是因爲昏君需要奸佞,如今聖天子臨朝,自然就沒有奸黨了。在下一直是新黨,支持變法改革。新朝開國數載,一直都在改革,我身爲閣臣向來支持。”
“去我屋裡說吧。”朱彧笑道。
鳳凰書院有老師和學生宿舍,由以前的僧舍改建而成,就連食堂也是和尚們的食堂。
李邦彥踱步觀賞景色,讚許道:“清幽寂靜,卻是讀書的好地方。”
朱彧回到自己的宿舍,把各種物品放下:“李先生有什麼事情,儘管直說吧。我這幾十年一事無成,但與三教九流廝混,看人還是很少出錯的。閣下並非求學問道之人,慕名拜訪之類的話不要再提。”
李邦彥問道:“聽說先生對海外番邦很熟?”
朱彧說道:“認識一些海商。” “海外可有佛國?就是舉國信佛那種。”李邦彥說。
朱彧說道:“有啊。真臘與女王國,皆舉國信佛。”
“女王國?”李邦彥聽得眼前一亮。
因爲唐代雜書裡面記載,菩薩蠻就是女蠻國進貢的。而《資治通鑑》,又把女蠻國稱爲女王國、羅女蠻。
朱彧說道:“大理國以南,有蒲甘、金齒兩國。在金齒國之南,真臘國之北,便是那女王國。”
蒲甘國,位於後世緬甸的核心區域。
金齒國,又叫勐篷,是傣族建立的部落聯盟國家。大概在緬甸東北部和老撾北部,以及中國普洱的一部分。
蒲甘國和金齒國之間,也就是緬甸的東北部山區,還散居着大量撣族部落,他們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
而那女王國,則位於泰國北部,又稱南奔、哈利奔猜。主體民族爲孟族,起源於中國先秦時期的西南地區。
李邦彥問道:“女王國靠海嗎?”
朱彧回答:“應該不靠海。”
“真臘國靠海嗎?”李邦彥又問。
朱彧說道:“真臘自然是靠海的。”
李邦彥問道:“這些國家可在打仗?”
朱彧說道:“別的國家我不知占城、真臘與安南卻是經常打仗。三國打得有來有回,誰也奈何不了誰。”
李邦彥問道:“那占城和安南信佛嗎?”
朱彧說道:“安南以儒治國,自稱天南小中華。占城卻是信婆羅門教,一種從印度傳來的教派。”
其實,真臘(吳哥王朝)也信印度教,同時又信奉佛教。
這跟三佛齊差不多,佛教爲信仰主體,又有大量印度教徒。
以上信息,都是朱彧道聽途說的,他從來沒有出過海。
李邦彥刻意迎合,朱彧雖然心裡明白,但還是被弄得心情愉快,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全講出來。
最後,李邦彥還從朱彧口中,得知了一些海商的聯絡方式。
杭州海商主要搞日本、高麗貿易,也有跑福建、廣東商路的。他們買來閩粵二省的特產,又兼買一些來自海外的商品,運到浙江進行出售獲利。
去年的貪腐大案,實力前三的浙江海商,全都被捲入其中損失慘重。甚至有一家被抄沒家產,按戶口本流放澎湖列島!
李邦彥找到的海商姓羅,實力能進前八,專門做閩粵生意。
他直接送上八百貫的登門禮,對方一頭霧水沒敢收,但非常熱情的把他請進去。
李邦彥昂首闊步而行,自帶一股上位者氣質。
身上的官味兒太重了,羅從賢愈發不敢怠慢,拱手問道:“不知李相公有何貴幹?”
李邦彥說:“我是朱彧介紹來的,想跟你談一筆買賣。”
羅從賢警惕道:“違法的事,我羅家不會做。”
“放心吧,我不是督察院的人,”李邦彥說,“三佛齊、真臘或者女王國,我要買這些藩國年輕貌美的女子。最好是能演奏樂器和跳舞的,實在不行也可買懂得歌舞的男子。對了,我還要買這些藩國的女子服裝和飾品。”
羅從賢瞬間明白過來:“類似那些新羅婢?”
“然也。”李邦彥點頭。
羅從彥笑道:“高麗近得很,女子又便宜,還有新羅婢的古名頭,自然能夠大賺特賺。閣下買那些藩國女子,路途遙遠肯定價錢貴,而且還沒法借用新羅婢的名頭。這生意,恐怕長久不了。”
“我腹中自有妙計,羅員外儘管把人帶回來,”李邦彥提醒道,“可別賺得太狠,細水才能長流。還有,太醜的不要,年紀大的不要,身材窈窕能教她們跳舞者最佳。”
羅從彥思索片刻,說道:“下次去廣州,我可以幫忙聯絡。至於能不能買到,這我卻不能保證。”
真臘女子最好搞到手,占城經常殺過去,無非是在搶劫的時候,多抓幾個女俘虜而已。
而且,廣州有許多佔城商人,隨着貨物運過來也方便。
李邦彥不怕被海商搶生意,更不怕今後被朝廷查處。
他通過海商購買年輕異國女子,再親自教這些女子唱歌跳舞,而且還要親自設計服裝和飾物。
爲了體現異國情調,李邦彥還會研究這些國家的音樂、舞蹈、服飾。
最後出現在顧客面前的,是全身華貴異國裝扮,遠遠一看就像是女菩薩,而且能歌善舞可勾人魂魄。
他只走高端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