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將領投降過來,當然不可能交出去。
不但不交,還要給予良好待遇。
李彌大、楊志聯名寫信回京,請求甄別戰俘中的米擒部士卒,把那些士兵都交給米擒遇興統領。
會州屬於兩國交界帶,連年戰亂導致地廣人稀。完全可以劃一片土地,交給米擒部士卒耕種放牧。
當然,還得防備米擒遇興降而復叛。
祖官川與厲河交匯處,那裡有一個會川城(規模只是寨堡),可以讓米擒遇興帶兵駐防。兩河交匯的那一段河谷,則是分配米擒部的土地。
周邊全是漢人駐守的城堡,有會州城、清水河寨、新泉寨、水泉堡、懷戎堡、通安寨、甘泉堡、平西寨等等。
前後左右都被堵死了,米擒部就算叛亂能咋的?
這又不是完整的米擒部,只是從俘虜當中甄別出來的,撐死了能有千把號人而已。他們定居在漢人之間,長年與漢人交流,駐地又偏於農耕,頂多兩三代人就漢化了。
而且會川城堡還頗爲重要,派駐那裡不算冷落降將,再賜予糧食牲畜給他的部下生息,米擒遇興應該是很滿意的。
大明這邊最重要的談判籌碼,並非武力威脅。
僅僅武力威脅,不但不能讓西夏歸還土地,還會嚇得他們死抓着土地不放。
是那幾萬個戰俘!
多少部落盼着戰俘能活着回去呢,給西夏君臣的壓力極大。特別是党項八部,約有兩萬部衆被俘,總不能死撐着拒絕和談,讓大明把這些俘虜全砍了吧?
和談還在繼續,朱銘傳令蘭州方面,先釋放三百俘虜以示誠意。
這三百俘虜,雖不用砍右手拇指,但決不能是党項八部的人。
……
慶州(慶陽)。
劉正彥一路疾馳,來到苗傅家中,滿臉喜色說:“熙河路那邊大捷,聽聞官兵斬俘西夏十餘萬衆!”
“俺也收到消息了。”苗傅點頭道。
劉正彥說:“正是反攻之時!”
苗傅卻沒有興奮勁兒,而是問道:“咱兩個究竟算什麼?”
“武職太守啊。”劉正彥道。
苗傅拿出一封信:“王幾道(王淵)派人送來的,難爲他遠在淮南,還能想到咱們兩個。”
劉正彥打開信閱讀,裡面只有八個字:請辭太守,表明心跡。
“這是何意?”劉正彥一時間沒明白。
苗傅說道:“俺也看不懂,請來軍中掌書,才明白當今太子心狠手黑。太子讓你我做邊地太守,軍權財權一把抓,無非是放權邊將,讓咱自籌糧餉抵禦西夏。俺跟你都是莽夫,哪懂得那許多?還在暗自高興咧。等太子騰出手來,肯定收拾咱們這些武官太守。”
劉正彥愕然。
劉法被坑得兵敗身死之後,還被童貫甩了一口大鍋,其子劉正彥自然討不得好。
幸有父親的許多老朋友求情,劉正彥才被扔去環州,擔任區區洪德寨守將。
而苗傅他爹苗履,乃是劉法的老搭檔,苗傅本人也做過劉法的部將。金兵南下的時候,苗傅正在慶州領兵,他爹以前做過慶州知州,在這裡擁有很多舊部。
去年西夏趁虛而入,劉正彥兵微逃跑,帶着殘兵撤回環州城。
環州城兵力空虛,很快就被西夏攻破,劉正彥跟隨環州知州後撤。他被派去請苗傅發兵救援,二人領兵來救時,環州知州已兵敗身死。
現在整個環州,只剩馬嶺鎮、方渠寨和木波鎮,其餘城寨皆被西夏所佔,劉正彥被任命爲環州知州。
而苗傅的威望足、兵力多,官職自然也更高。
環慶路改爲環慶府,苗傅擔任環慶知府,軍政財權一把抓,妥妥的軍閥身份。
王淵之所以寫信提醒他們,是因爲王淵以前也跟着劉法混。
“俺這個知州,地盤只剩兩鎮一寨,做個什麼勞什子軍閥?”劉正彥聽了頓時一肚子火。
苗傅卻說:“可俺是知府啊。俺還奇怪呢,怎環慶路改爲環慶府,非要把邠州給划走。卻是邠州地處要衝,朝廷派遣流官治理,今後好出兵對咱們動手。咱從來沒有想過割據,太子真是……恁地太多疑了!”
劉正彥道:“不如出兵把環州奪回來,然後咱們再請辭太守之職。如此便能向朝廷表忠心,有王叔父(王淵)在朝中幫襯,今後你我必定受太子信任重用!”
苗傅想了想,說道:“只能這般了。”
這兩人確實不想做軍閥,主要是實力和威望都不夠,他們只想依託王淵做靠山加官進爵。
關於苗劉兵變,一個說法是王淵貪財,用渡江船隻裝自己平叛搶來的財貨,導致劉光世的軍隊無法過江。事後又勾結太監,不但免於處罰,還被趙構重用執掌禁軍。苗傅、劉正彥的部隊,卻是連吃的都沒有,一怒之下就殺了王淵,然後挾持趙構清君側,把趙構嚇得從此陽痿不能生育。
這段描述,有正史記載,也有大量腦補。 王淵一向以輕財好義著稱,怎南渡途中突然就變得貪財了?還爲了運送財寶,把軍隊都扔在江北。
而且,劉正彥和苗傅能夠上位,正是王淵向趙構舉薦提拔的。
苗劉二人爲了討要軍餉,爲了給劉光世打抱不平,就殺掉自己老爹的好朋友、自己的靠山兼伯樂王淵?還挾持皇帝清君側?
真正的原因,是追隨趙構南渡的軍隊,大部分都來自北方。當時衆將不願過江,吵鬧着想要殺回去,王淵卻建議趙構去杭州,因此各部將士全都怨恨他。
而王淵還加官進爵統領禁軍,衆將士自然更加惱火,把太監沿途搜刮盤剝的髒事,一股腦兒全算在了王淵頭上。把自己領不到軍餉,士兵們捱餓行軍的怨氣,也全部發泄在王淵身上。
偏偏王淵確實跟太監康履關係好,船隻確實在幫趙構親信運財貨,事後王淵殺了管理船隻的官員也洗不清。
現如今,苗劉兵變肯定沒了,估計還會形成一個軍中小團體。
這個團體以王淵爲核心,以其老部下和劉法舊部爲骨幹。
比如眼前的苗傅、劉正彥,比如韓世忠和翟氏兄弟。韓世忠是王淵的部將,翟氏兄弟是劉法的部將。
這不奇怪,張廣道、李寶、楊志,都各自有他們的小團體。
甚至張鏜去山東轉一圈,打下小半個山東,也趁機建立了自己的班底。
“且不說恁多,”苗傅問道,“環州還有多少西夏兵?伱我出兵能打下來嗎?”
劉正彥道:“估計環州守軍已不足五千。派人先跟劉延慶、折可求聯絡,讓他們一起出兵,進攻各自轄內的失地。西夏在河湟遭受重創,那邊必然兵力空虛,爲防備朝廷繼續進兵,肯定會抽調這邊的兵力。你我與劉延慶、折可求同時發難,必把西夏搞得首尾不能顧。”
“就這麼辦!”苗傅拍板道。
……
延安府。
楊沂中正在苦苦勸說鄜延知府的劉延慶:“西夏已元氣大傷,請太守速速發兵奪回米脂寨、開光堡、永樂城!”
劉延慶不堪其煩道:“俺已派了探子去打聽,若西夏真已調兵別處,定然是要把失地奪回來的。”
劉延慶的地盤損失不大,他當時聽說西夏入侵,很快就帶兵殺回來了。
整個鄜延路,在劉延慶的防守下,只丟了十多個寨堡而已。
楊沂中的父親和兩個弟弟,卻是在折可求的地盤戰死的。
只不過,楊沂中在劉延慶的地盤當軍官,沒道理跑去折可求那裡吵着報仇。
又過十餘日,劉延慶打聽清楚,西夏主動棄守平戎寨、塞門寨、安塞堡、開光堡、米脂寨……很明顯在收縮兵力,縮短糧道和防線,極有可能抽兵去了別處。
不過,西夏依舊佔據着永樂城和囉兒城,這是爲了拱衛更後方的銀州城。
劉延慶大喜,立即讓兒子領兵接管那些寨堡,把吵個不停的楊沂中也扔去。還讓楊沂中擔任米脂寨主,遠遠在米脂待着,別整天跑來煩自己。
你楊沂中一個楊家將後代,該找折家要兵纔對,跟俺老劉家扯什麼?
劉延慶發兵的同時,折可求也在麟府路動手了。
在朱銘的刻意縱容下,劉延慶和折可求愈發如同軍閥。他們收復失地的積極性大增,根本不需要朝廷催促,就自籌糧草殺出去了。
只不過,二人很快就怒不可遏。
西夏在主動放棄諸多寨堡時,把附近的百姓擄掠一空,他們收回來的近乎是白地,還得自己費心遷徙充實人口。
劉延慶親自到前線,質問兒子:“這兩個寨堡一直打不下來?”
劉光世解釋道:“西夏收縮兵力之後,永樂城和囉兒城都至少有三千守軍以上。沿途寨堡附近的百姓,全都被西夏擄走了,我軍一路招不到民夫,也無法就近徵集糧草。想要攻下這兩座城堡,必須長時間圍困,非得有朝廷調來更多糧草不可。”
劉延慶說:“朝廷讓俺自籌糧草,軍餉也自己解決。”
“哪有這般朝廷?明擺着讓咱劉家割據嘛!”劉光世憤懣道。
劉延慶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太子之兵,一戰便讓西夏喪師十餘萬。他現在錢糧不足,又是四方皆敵,沒那功夫來管咱們。俺又捨不得交出兵權,便成了現在這糊塗局面。”
劉光世問:“姚古不是也在統兵?”
“他不一樣,”劉延慶說道,“他歸順得早,又有楊志帶兵壓制,朝廷自然可以拿捏信任他。估計河湟那邊安定之後,姚古就要被召回中樞,頂多讓他兒子繼續領兵,姚古本人是不可能再掌兵了。”
劉光世思慮道:“給种師道、姚古升官,再讓他們的兒子掌兵。這等於老子在朝廷做人質,兒子在外面帶兵打仗,朝廷想怎整編就怎整編。”
見兒子說話之間看向自己,劉延慶頓時生氣道:“難道你也想讓你爹去東京做官?”
“孩兒絕無此想法。”劉光世連忙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