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058【退休文吏來練兵】
可能是知縣和押司關照過，當晚的伙食很豐盛，不但白米飯管飽，而且菜裡還能見肉。
住宿條件則異常糟糕，校場本來就不大，營房更是少得可憐。
朱銘跟另外三十多人，擠在一個大通鋪裡。
如今已是農曆五月底，晚上也顯得悶熱。幾十個男人的汗臭味，還有那腳丫子味道，把朱銘薰得直作嘔，過了好一陣才稍微適應。
早晨起牀，不知到哪裡去洗漱，官府甚至沒安排個送水的。
伙食也變差了些，米飯是糙米飯，菜裡油星子都難見。嚼着嚼着便咔咔作響，卻是飯裡的砂子沒淘乾淨。
某些衙吏膽大包天，竟在知縣眼皮底下，剋扣弓手的伙食費！
“這等豬食，怎吃得下？”陳子翼扔掉飯碗，翻身上馬說，“跟俺去外頭吃胡辣湯！”
這廝不顧軍紀，騎馬就走，居然沒人攔他。
編着編着，房孔目有些尷尬。
乾脆也不管什麼陣法了，75人一隊，排成矩形隊列。剩下的士兵，作爲預備隊和扛旗、擊鼓人員。
朱銘笑道：“那便在攻山時喊話，山賊嘍囉只要投降，就可既往不咎，給他們編戶齊民。山賊頭目若是投降，可饒其不死，立功者還能保住田產。至於山賊頭領，誰能生俘或斬殺楊英，也能活命保住其田產。”
弓手們三三兩兩坐在校場，聊天吹牛扯淡，有的乾脆直接躺下睡覺。
都是同村的，自然要可勁兒吹。
朱銘說道：“我倒有一套陣法，適合在狹窄地形作戰，還能緩解兵器不足的難處。”
只能說，向知縣很有想象力。
陳子翼拍手讚道：“就該這般用計，山賊必定內訌，臨陣倒戈者不知凡幾！”
如此多的弓手，衆口一詞稱讚朱銘，由不得其他人不信。
這咋辦呢？
張廣道趁機幫朱銘樹立威望：“俺相信朱兄弟有法子，之前山賊夜襲，他一人一劍，便斬殺十餘個賊人。”
朱銘必須拿出實際效果來，他拍胸脯說：“給我兩天時間，把陣法操練出來，到時再比劃比劃。若是可行，便依我的法子。若是不行，就依你們的法子。如何？”
朱銘這個都頭，手下約有一百人。
朱銘懂了。
白勝非常伶俐，當即轉身大喊，把上白村的弓手叫來作證。
所有弓手當中，張廣道是最想踏平黑風寨的。
張廣道說：“最寬處，能並排站四五人。最窄處，就只能站一兩人。”
向知縣低聲說了兩句，房孔目微笑點頭，又選中陳子翼和朱銘。
陳子翼問道：“就不能從別處爬上山？”
陳子翼有些不信，問道：“朱兄弟這般年少，難道還入過行伍？”
待向知縣訓話完畢，這位老朽不堪的房孔目，總算慢悠悠站起：“選兵先選將，自負勇力者，皆可上前聽用。”
特別是張廣道上場時，他抓起對手的腰帶，直接給扔出圈外，所有弓手都歡呼起來。
一直到正午時分，陳子翼帶着浪蕩子們回來。
更何況，朱銘當晚斬殺山賊，等於是整個上白村的救命恩人！
一羣浪蕩子，嬉笑打鬧追上去，他們沒有坐騎，怪叫着讓陳子翼跑慢點。
朱銘聽得直翻白眼，已經無力吐槽了。
“他壓不住的，”張廣道推測道，“但如果官兵去剿，山賊們多半會抱團。山賊頭領和頭目，都在山下有田產，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願逃跑，也不願投降官府。”
孔目官就屬於轉正幕僚，實質爲掌管文書的吏員，放在明清兩代叫做“掛號師爺”。
原本散漫消沉的校場，因爲相撲選將，瞬間變得熱鬧非凡。
初時朱銘感覺很滑稽，但見衆人皆無異議，而且還表現得興致盎然。就連那些被強徵來的弓手，都散去臉上愁容，大聲呼喊着喝彩助威。
又過半個時辰，向知縣終於來了。
“須得練兵，”陳子翼道，“還有，再弄點像樣的兵器，官府給的兵器不堪用。”
讓一個退休文吏來練兵？
比賽結束，房孔目問古三：“你是怎的出身？”
不管當時在沒在場，他們都一口咬定，自己親眼見到朱秀才殺賊。
陳子翼拱手說道：“果真是好漢，俺差點看走眼了。等滅了那些山賊，朱兄弟可去俺家做客，每日騎馬射箭、耍弄槍棒，豈不快哉？”
房孔目還真會戰陣之法，估計是以前看別人練過。
向知縣開始訓話了：“諸位都是鄉中勇士，而今匪寇作亂，還得仰仗大夥爲民除害。今日，俺請到了房老先生。老先生年輕時，做過洋州兵案孔目，精通戰陣之法，必可操練出驍勇士卒……”
古三回答說：“俺是茶戶。”
房孔目掃視一眼，指着古三說：“你且過來。”
如果換做正規軍，十將大概能統率百人，乃是真正的百人將，也可以理解爲連長。但在這臨時編練的破隊伍，他手底下僅僅只有十個兵。
張廣道說：“很難，山勢實在陡峭，但也可以試試。”
在校場裡選了塊空地，一羣“將官”開始認真討論。
囫圇嚥下早飯，接下來便無事可做。
弓手們陸續過來集合，隊伍排得亂七八糟。
古三也配合說：“黑風寨的寨主楊俊，便是死在朱秀才劍下。”
朱銘率先開口：“他們只是耍嘴皮子，我們才真個要上陣廝殺，大小將官且過來合計合計。”
朱銘雖然實戰經驗匱乏，講起理論卻一套一套的：“上兵伐謀，最好能不戰而勝。張三哥在寨中可還有親信？”
房孔目心中有了計較，當場宣佈道：“弓手共計332人，且暫編爲三都。陳子翼爲一都都頭，朱銘爲二都都頭，張廣道爲三都都頭……”
此言一出，衆皆驚訝。
兵頭頭待遇更好，爲了吃上白米飯，瞬間就有數十人站出。
到了宋初，地方官依舊有大量幕僚掌握實權。朝廷爲了中央集權，就把這些幕僚官變成正式官吏，相當於明清的師爺羣體有了編制。同時，嚴禁地方官私聘幕僚，知縣這種級別的連個師爺都沒有。
朱銘全程旁觀，就感覺很無語。
緊接着，又任命副都頭、十將、將虞侯、承局等職務。
他此刻編練的，是北宋晚期流行的衙教陣隊法，五人一伍，五伍爲隊，五隊爲陣。近戰兵在前，遠戰兵在後，以鼓聲作爲指揮。
“恐怕……都被害了，”張廣道有些傷感，“就算還有人活着，也只可能是山下農戶，頭目以上的肯定沒了。江邊的田家兄弟，也跟俺談得來，但他們沒法裡應外合。”
看似兒戲的選將方式，其實屬於最優解。對付一羣山賊，用不着那麼正規。有勇力者即可爲將，而且當場公平比賽，還能提振弓手們的士氣。
古三嘀咕道：“這可難打得很，山賊若在最窄處，隨便壘一道腰牆守着，咱再多人也殺不過去。”
他沒吃過豬肉，只見過豬跑，很快就發現人數不對，而且弓手們缺乏遠程武器。
連旗令、號令都不教，估計是他自己也不會。
白勝也得了軍職，被任命爲十將。
朱銘又問：“那寨主楊俊已死，楊英能壓住衆賊嗎？”
配給他的副都頭叫方言，浪蕩子中的一員，胸口還紋着老虎刺青。雖然體格比較健壯，但吊兒郎當的，明顯比朱銘還不靠譜。
同來的還有個白鬍子老頭，顫顫巍巍坐在竹輿上。轎伕把他擡上高臺，落轎放定，老頭兒也不起來，就那樣坐在知縣旁邊。
於是開始抽籤，兩兩一隊，相撲比賽。
“朱兄弟說得對，”陳子翼附和道，“俺就覺得，那老孔目根本沒打過仗。”
“上山的路有多寬？”一個叫趙崗的十將問。
古三立即上前，他能第一個被選上，皆因手裡提着把眉尖刀。
同時又很欣慰，如果大宋的地方武裝，都是這幅鬼樣子，自己今後造反會順利得多。
而向知縣對此竟很滿意，跟着房孔目一起走，兩人結伴去縣衙喝酒。
“兵將已點齊，陣法也列好，剩下的爾等自行操練。”這老東西居然溜了。
房孔目再次坐下，發話道：“其餘人等，角抵爲戲，獲勝者可做頭領。”
“還得俺們能打，”一個浪蕩子虞侯，指着遠處那些弓手說，“看看都是怎樣孬兵？這等士卒去剿匪，別說讓山賊內訌，恐怕還要被山賊笑話。”
涼拌！
“這個好說！”陳子翼當即答應。
他迫不及待說：“五伍編成一隊，這種陣法不適合攻山。黑風寨俺熟得很，也曉得山賊怎樣對付官兵。江邊的十多戶農家，皆爲山賊崗哨，官兵一旦出現，就有人進山報信。山寨附近，還有許多農民。賊寇得了消息，就會召集青壯進寨，老弱婦孺則逃去深山。他們到時候死守山寨，上山的路又只一條，官兵人數太多根本展不開。”
穿越之後，朱銘確實顯得太年輕，在陌生人面前很難有說服力。
留下一羣弓手，大眼瞪小眼愣在原地。
唐末五代，藩鎮遍地，無論文武官員，都培養提拔幕僚做事。
“陳家哥哥相邀，定是要去的。”朱銘拱手迴應。
“哈哈哈哈！”
陳子翼放聲大笑，過來跟朱銘勾肩搭背，對那些浪蕩子說：“俺又結識一條好漢。爾等可要記住，今後見了朱兄弟，便如見了俺一般，萬萬不可怠慢！”
“不敢，都是自家兄弟。”浪蕩子們連忙表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