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不驚喜?
意不意外?
如果只能用一個字來評論趙頊這一道詔令。
唯有一字。
絕!
數天前纔剛剛取消制置三司條例司,你這又整個制置二府條例司。
而對此的定義也從原來的“經畫邦計﹐議變舊法﹐以通天下之利”變爲,“變風俗,立法度,以通天下之利”。
這似乎還升了一級。
三司雖是大宋第一權衙,但在名義上二府其實是要高於三司的,因爲政策制定是出自二府。
變風俗,立法度,也更爲直接露骨。
你這是在耍流氓啊!
朝中一下就炸了鍋。
自古以來,也未有皇帝這麼幹過。
御史諫官們紛紛上奏,對王安石是大肆抨擊,更有甚者,直接將“商鞅變法”的故事寫成奏章,上呈給皇帝。
諷刺皇帝不講信用,如此變法,又怎能取得成功。
真是羣情激奮。
神宗皇帝對此非常大度,他不但不生氣,反而又召開朝會商議此事。
而富弼卻以足疾爲由,沒有來參會。
司馬光、文彥博也並未對此過多發言,他們都選擇了沉默。
等於四大宰相中,唯有趙抃還在堅守着。
垂拱殿。
“朕並未不守誠信。”
趙頊開口第一句話,就引來朝臣們的一陣白眼,但他也權當沒有看見,繼續說道:“上回錢御史狀告制置三司條例司違反祖宗之法,經由富公審理之後,判決制置三司條例司的確違反了祖宗之法,朕也立刻就撤銷了制置三司條例司,經以修改,又設制置二府條例司,朕一直都遵守承諾。”
這麼不要臉的話,你也說得出口?
趙抃第一個站出來,問道:“陛下,臣斗膽問一句,此二者有何區別?”
“怎麼沒有?”
王安石立刻站出來,“名字上就不同啊!”
趙抃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來,“除了名字以外,還有甚麼不同?你這簡直就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王安石反駁道:“解釋也不同了,陛下虛心納諫,知錯能改,此乃明君之典範也,爾等卻是惡語中傷,真是豈有此理。”
“你王介甫纔是豈有此理。”
站在末端的司諫範純仁都按捺不住,站了出來,道:“你王介甫操弄權術,舞文弄法,爲一己私利,妄圖改變祖宗法度,真是枉爲人臣。”
呂惠卿立刻站出來道:“範司諫毫無憑據,便在此血口噴人,連坊間那小小耳筆都不如,若是範司諫去開封府告狀,只怕不用一炷香,就會被棍棒轟出來。”
範純仁當即怒火中燒,哼道:“我無憑無據,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制置二府條例司與那制置三司條例司,不過就是換了一個名字,其本質毫無差別,你們若不想認賬,好歹也想一個高明主意,如此行爲,真是無恥至極。”
不少御史、諫官也紛紛站出來,對着呂惠卿就是一頓口誅筆伐。
呂惠卿澹定從容地迴應道:“我看是你們在強詞奪理,這二府與三司是一回事嗎?從這名字來看,二司職責就完全不一樣,又怎能混爲一談。三司違反祖宗之法,二府也違反祖宗之法?這是什麼邏輯,可真是聞所未聞。”
範純仁被呂惠卿這一番話差點氣得腦淤血。
這文字遊戲玩得可真是毫無技術含量,完全就是死賴啊!
趙頊突然開口道:“諸位莫要再吵了,以免傷了和氣。”
和氣?
哪還有什麼和氣,唯有火氣。
真是沒有見過這麼無恥的君臣。
趙頊輕咳一聲:“這國有弊政,朕身爲君主,又怎能視而不見,朕欲興利除弊,何錯之有?”
趙抃當即道:“興利除弊,固然沒錯,但用以此等手段,臣無法接受。”
趙頊耐着性子道:“富公判決制置三司條例司違反祖宗之法,朕也是立刻改正,可是富公並沒有判決朕就不準再改革變法。”
文彥博急忙站出來道:“富公可無此權。”
趙頊立刻問道:“那卿以爲朕是否有權力繼續改革變法?”
文彥博點頭道:“陛下當然有權力。”
範純仁激動道:“臣也不是說陛下不應興利除弊,但是那也應使用正當的手段,二司不過是換一個名字,前者違反祖宗之法,後者就不違反呢?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趙頊就問道:“範司諫認爲制置二府條例司也違反祖宗之法?”
範純仁立刻道:“當然違反。”
趙頊道:“既然是違法,範司諫就應該通過司法審判來證明,朕對於我朝的司法公正還是非常信任的,若真的違反祖宗之法,朕定改之,但是朕不能憑藉範司諫一面之詞,就認定此舉乃違反之舉。”
王安石呵呵笑道:“範司諫哪敢去上堂爭訟,公堂可不比這裡,在這裡,範司諫有諫官之特權,就是信口胡說,血口噴人,陛下也無法治其之罪,要是上得公堂,還這般血口噴人,可是會挨板子的。”
“你莫要激我,我並非是不敢上堂。”範純仁哼道:“而是就算我告贏了,你們又只需又換個名字,這有何意義?”
趙頊立刻道:“範司諫此言差矣,朕虛心納諫,改正錯誤,這也沒有意義嗎?”
司馬光、文彥博默默相視一眼,眼中盡是茫然。
是啊!
這特麼無解啊!
你告呀!
你贏了,我換個名字就是了。
還能美其名曰虛心納諫。
這怎麼玩?
範純仁瞅着這對君臣,越瞅越像無賴,突然靈機一動,向司馬光道:“記得上回司馬學士曾提議引例破律,如今這二司如出一轍,應該可以使用引例破律來判定製置二府條例司違反祖宗之法吧。”
司馬光皺了下眉頭,是呀,這可以引例破律。
王安石笑道:“君實,你來說句公道話也好,此二司是否如出一轍,又是否能夠引例破律?”
唉原來是我想多了,他身後是一個耳筆在出謀劃策,如何想不到這引例破律。司馬光先是鄙視了王安石一眼,旋即又道:“不能。”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驚訝地看着司馬光。
你你幹什麼呀?
這麼簡單的詭計,你看不出來嗎?
王安石完全不理會他們驚訝地目光,又看向文彥博道:“不知文中丞又怎麼看?”
文彥博將目光移到一邊:“我的看法與司馬大學士一樣。”
什麼情況?
發生了什麼?
文彥博見他們還沒有想明白,於是主動解釋道:“上回那場官司由於結束的太快,錢御史的辯論是難以判斷制置二府條例司,是否違法,故無法引例破律。”
衆人頓時恍然大悟。
上回的官司,就一番話,還特麼是一番開場白,結果富弼直接就判了。
連一套完整的邏輯都沒有,這怎麼可能引例破律啊!
呂惠卿呵呵直笑道:“範司諫,都說你在血口噴人,你還不承認,你看,你說得每一句話,都毫無證據。”
範純仁嘴角抽搐着,但他又不知如何辯駁。
諫官就特麼不應該講司法。
這等於將自己給束縛住了。
講法就得講證據,就得通過公正審理,才能夠得到最終結果。
趙頊見範純仁等一干御史諫官,個個氣得臉都漲紅了,心中是何等暢快,你們也有今日,道:“今日就到此爲止,若你們認爲制置二府條例司違反祖宗之法,可通過司法爭訟來證明,朕定當虛心納諫,及時改正。”
沒毛病!
一點都沒毛病!
身爲君主,如此謙卑。
還有誰?
明君不過如此啊!
趙抃他們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
玩賴玩的任地清新脫俗,他們也真是醉了。
出得大殿,王安石衝着趙抃、文彥博等人拱手道:“諸位,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已經正式聘請汴京律師事務所幫助我們處理一些有關法律的問題,諸位若認爲此司違反祖宗之法,可與汴京律師事務所交涉,那張斐可全權代表我。”
司馬光好氣又好笑道:“王介甫,你也真是有出息啊,這國家大事,竟然交由一個耳筆處理,此真是聞所未聞。”
王安石道:“我就是要處理國家大事,故纔沒有功夫與你們爲此扯皮。告辭。”
他拱手一禮,甩着大袖離開了。
範純仁勃然大怒,“真是豈有此理,他要處理國家大事,難道我們的公務就是與一個耳筆扯皮嗎?”
汴京律師事務所!
“三郎,我!”
但範理見到張斐時,那滿腔的髒話真的都已經堵在喉嚨裡面了。
張斐笑道:“這些天真是辛苦範員外了。”
“辛苦一點倒是無所謂。”範理情不自禁地緊緊拽着張斐的衣袖,眼含委屈的淚水,帶着一絲哽咽道:“可你不能出了事,就躲在家裡,讓讓我一個人撐着,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都是怎麼過得。”
“知道!知道!”
張斐點點頭,又道:“這事算我不對,你說我該怎麼補償你,金錢,名譽,地位,夠不夠?”
範理被忽悠地一愣一愣,“啥意思?”
“待會來了!”
張斐突然偏頭看向右前方。
只見兩輛馬車緩緩向這邊行來,過得一會兒,馬車停在汴京律師事務所門前,只見王安石從馬車上下來。
“小民見過王大學士。”
“臭小子!”
王安石指着張斐笑罵地一句。
又見幾個僕從後面那輛馬車搬下兩個大箱子來。
半個時辰後。
王安石以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名義,與汴京律師事務所正式簽訂了一份合作契約。
僱傭費一千貫。
這一千貫倒不是制置二府條例司出的,應該目前還沒有規定,可以用公費請人打官司,而是趙頊私人掏的腰包,但是算在王安石個人頭上。
“行了!”
王安石道:“這一切都交於你了,不要讓他們來打攪我。”
張斐笑着點點頭道:“王大學士請放心,我會跟他們慢慢玩。”
“那你就玩得開心,我先回去忙了。”
王安石扔下這句話打算走。
張斐趕忙叫住他,“王大學士,關於方雲。”
王安石笑道:“你放心,官家已經暗中派人保護方雲,絕不會再有危險。”
張斐拱手道:“多謝王大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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