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富家!哇...這古代的翁婿關係也分得這麼清楚麼。
張斐不禁詫異地瞧了眼富弼,心裡又想,是呀!晏幾道可是他的小舅子,他也不提拔提拔。
富弼突然問道:“聽說近日朝中不少大臣舉薦你去審理當年綏州一桉?”
張斐只是稍稍點頭道:“晚輩也是略有耳聞,但未有收到官家的詔令,對此不大清楚。”
目前都還是處於造勢階段,到底會不會派張斐前去,還不一定,如果皇帝馬上就拍板,那豈不是誰都知道,就是你皇帝在搞事。
暫時趙頊也未有去搭理他們。
富弼卻是心如明鏡,如這種套路,他見得太多了,又問道:“如果官家讓你去,你會去嗎?”
張斐故作猶豫,道:“皇命不敢不從。”
富弼道:“如果你不願意去的話,老夫倒是能夠幫你說上幾句話。”
他這是試探我,還是真的認爲我不行?張斐心中有些疑慮。
富弼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坦誠道:“當初就是我向官家建議,用公檢法來清除鹽政之弊,而當時司馬君實就建議讓你去,可事後老夫覺得若真讓你去,可能會揠苗助長,對你反而不利。”
張斐也直接問道:“富公認爲晚輩做不到?”
富弼嘆道:“這西北地區乃是重中之重,在那裡無小事,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你雖有才幹,但未必能夠考慮周全,容易陷入那泥潭之中。在那邊擔任要職的官員,就沒有不犯錯的,但不一定是他們施政有誤,而是他們所看到的,與朝廷想得不一樣。你如此年輕,又在朝中樹敵不少,若是去到那邊,必定是兇險萬分,不在當地,而在朝中。”
政治就是這麼回事,你在地方上幹得好,但不見得就是立功,也有可能是犯錯。
如範祥、薛向等人,他們可都是非常能幹的官員,那成天都被人彈劾,只要犯一點錯誤,可能就會罷官,反倒是那些碌碌無爲的官員,是悠閒自得,說不定還能升官。
官場中,大多人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唯有范仲淹、王安石這種二愣子纔會去飛蛾撲火。
當然,他跟張斐說這一番話,也因爲他很看好張斐,但他還是比較支持張斐先去江南,西北那地方太過複雜,非常容易犯錯,饒是他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張斐聽他語氣真摯,也不像似在試探自己,也知道他肯定猜到皇帝打算派自己前去西北建設公檢法,故也不藏着掖着,拱手道:“多謝富公指點,我也知此去必有兇險,如果是讓我去施政的,我自也不敢去,但是讓我去建設公檢法,我還是有些把握的。”
富弼問道:“如果國家利益與律法發生衝突時,你會如何決斷?”
張斐道:“當然是以國家利益爲先。”
富弼一怔,道:“若是如此的話,那你如何能夠建設好公檢法。”
張斐笑道:“法制之法的第一要領,就是要捍衛國家和君主利益,只要利用好這一點,我相信有機會能夠成功的,因爲他們要對付我,肯定也是利用這一點。”
富弼聽得稍稍點頭,是呀,他與當年包相公和如今趙相公他們這些鐵面無私的官員並不一樣,他更懂得變通,以及更會玩手段。道:“如此說來,你是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
張斐笑道:“不瞞富公,這事就沒法準備,如果真讓我去,我也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實在不行的話,我也會趁早脫身的,絕不會意氣用事,反正我還年輕,成功那是奇蹟,失敗也是理所當然的。”
富弼聽得哈哈一笑,“你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不少。”
頓了頓,他又道:“不瞞你說,其實我只是不贊成你去西北,但要是去別的地方的話,我還是挺認同的,我也看看你會如何判桉,也好給我們修法帶來啓發。”
張斐不明所以道:“富公修法遇到問題了嗎?”
富弼感慨道:“知易行難啊!每每聽你上課,總是覺得如醍醐灌頂,心懷憧憬,但在運用的時候,又總覺得難以得心應手,這修法是一條漫漫長路,我估摸着還會需要好些年。”
“這樣啊......!”
張斐不禁眉頭一皺。
富弼道:“怎麼?你是打算帶着新法過去?”
“不。”
張斐搖搖頭道:“我本是想如果我要去的話,就挑選幾個學生與我一塊同去,富公也知道,就我這出身和年紀,能夠壓得住的也就那幾個學生了。”
富弼忙道:“這無妨,你儘管挑選,唉...其實他們還是太過年輕,在修法上面,所能幫到的忙不多,真正在修的,還是我跟寬夫、君實他們,他們也就只能提提問題。”
“是嗎?”
“嗯。”
“不知富公認爲那些學生,誰能與我一塊前去?”張斐又問道。
富弼想了想,“蔡卞和上官均最爲合適,葉祖恰雖有才華,但爲人又比較傲氣,帶他前去,只怕會給你闖禍的。蔡京雖心思縝密,但爲人太過圓滑,又擅於投機取巧,這心思也不在司法上,而是在仕途上。”
張斐若有所思道:“這倒是一個好人選。”
富弼皺眉道:“你說什麼?”
張斐一怔,先是尷尬地瞧了眼富弼,旋即嘿嘿道:“去西北那地,還是要懂得變通,如果我身邊都是一羣死板的人,這事倒也不好辦啊!如果真的是這四人跟我一塊去,可能最不會給我添麻煩的就是蔡京了,畢竟他很緊張自己的仕途。”
富弼道:“但也有可能因此出賣你。”
張斐卻是笑道:“誰都有可能,有人是爲了正義,有人則是爲了仕途,這是防不住的。”
富弼捋了捋鬍鬚,突然問道:“那如果是許仲途出賣你了?”
“我岳父?”張斐驚訝道。
富弼點點頭,又道:“假設你岳父是支持王介甫,而你則是支持司馬君實的,你會怎麼辦?”
哇...怎麼談這複雜的問題。張斐都有些冒汗道:“這我還真是沒有想過,不過我跟我岳父很少談這公事的,即便出現這種情況,我認爲應該也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親情。”
“談何容易啊!”富弼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正當這時,文彥博、司馬光、呂公着三人走了過來。
“富公。”
“你們也來了。”
富弼稍顯詫異地瞧了眼他們三人。
文彥博呵呵道:“這心有好奇,故而來見識一番。”
張斐趕緊拱手道:“小子張三見過文公、計相,司馬學士。”
文彥博、呂公着稍稍點頭,司馬光則是將臉偏到一邊去了。
呂公着瞄了眼司馬光,又衝着張斐呵呵笑道:“張三,想不到你在朝中名望這麼高,滿朝文武,都對你青睞有加啊!”
張斐苦笑道:“也許用不了多久,西北官員也會對我青睞有加,舉薦我回朝當宰相。”
此話一出,文彥博、呂公着、富弼都忍不住了,哈哈笑了起來。
司馬光嘴角抽搐,愣是憋着沒笑。
正好時辰也差不多,幾人便往裡面行去,張斐故意留到司馬光身旁,小聲道:“司馬學士,這事與我真沒有關係,我可沒有出賣你。”
司馬光故意放慢腳步,輕哼道:“你若不說,誰人知道?”
文彥博、呂公着他們也有察覺,但都當做沒有看見,徑直往裡面走去。
“官家!”
張斐道。
“官家?”
司馬光微微皺眉道。
張斐點點頭道:“司馬學士有所不知,官家也注意到此事,而且官家似乎本就有打算讓我去西北建設公檢法,同時又希望我能夠爲種諤了卻此事,以便於他能夠專心在邊境與敵人作戰。”
司馬光慌神道:“不會是要犧牲陸詵吧?”
張斐忙道:“絕對不會!這一點還請司馬學士放心。”
司馬光稍稍點頭,又瞧了眼張斐,嘆道:“其實這事怨不得你,是我舉薦你去西北的,也是我拿着那桉子去找你的,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你是非去不可,可得萬事小心啊!”
張斐呵呵道:“不瞞司馬學士,我此去最擔心的就是司馬學士。”
司馬光鼓着雙目道:“你還擔心老夫?”
張斐道:“司馬學士,司法改革可是在你手裡,你要是出事,那...那我也就完了呀!這樹倒猢猻散,你可就是我的參天大樹啊!”
“你少拍馬屁!”司馬光一揮大袖,又道:“我能出什麼事?”
張斐道:“這個...嗯...怎麼說了...。”
司馬光瞧他欲言又止,稍一沉吟,立刻指着張斐道:“等會!你給老夫說清楚,你莫不是擔心老夫會輸給那王介甫?”
張斐趕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司馬學士跟王學士爭得上頭,撂攤子不幹了。”
“撂攤子?”司馬光吹鬍子瞪眼道:“老夫是這種人嗎?”
張斐道:“司馬學士且息怒,聽我將話說完。”
“你說!”
司馬光道:“老夫還真想知道,你憑什麼這麼認爲。”
較真了!較真了!
張斐低聲道:“我只是怕司馬學士過分去關注王學士的新政,而忽略了司法改革,但其實司法改革的意義要重於新政。況且,如今朝中許多官員也都畏懼這司法改革,到時司馬學士一不留神,着了小人的道,捨本逐末,以至於司法改革功敗垂成。”
司馬光道:“這你放心,我怎會幹出這麼湖塗的事。”
張斐道:“那如果王學士就是要與民爭利,掠奪百姓財富,司馬學士會怎麼做?”
司馬光道:“那我自然不會讓他得逞。”
張斐又問道:“如果官家支持王學士,根本不聽司馬學士的,司馬學士又當如何應對?”
司馬光道:“既然官家都不信任老夫,那老夫......!”
張斐問道:“怎麼?”
司馬光眨了眨眼,底氣不足地說道:“難道你讓老夫任由王介甫胡來。”
張斐道:“這就是我所擔心的,我在西北賣命,結果這司法改革沒了,我這不是瞎忙活嗎?而且我也有可能被牽連其中啊!”
他是真的很擔心這一點,近一兩年來,都是他在王與司馬中間充當這潤滑油的角色,並且借趙頊的信任,儘量維持這鬥而不破的局面,這是對他最有利的,如果一家獨大,這司法建設就能難建設的起來。
他就怕自己這一抽身,司馬光和王安石立刻打了起來。
司馬光沉默半響,突然覺得張斐擔憂好像也有點道理,如果自己撂攤子,等於是將他給賣了,突然道:“好!老夫答應你,無論如何,都會保住這司法改革的。”
張斐鬆得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司馬光瞧他這神情,心裡難受,不服道:“你爲何要王介甫談談,讓他不與民爭利。”
張斐道:“王學士性格那麼執拗,我能勸得了嗎。”
司馬光點點頭道:“是呀!他要能勸得了,就不是王介甫了,你來找老夫說,是對的,行,在你未回朝之前,老夫且對退避三舍。”
哇...你比他能好到哪裡去?還不一個德行,我來找你,只是因爲我知道,要是爭起來,走得是你,又不是他。張斐心口不一道:“這真是委屈了司馬學士。”
司馬光道:“那你可得乾點成績出來。”
“一定,一定!”
聊完之後,二人入得樓內,裡面已經是人聲鼎沸,座無虛席,但是令人意外的是,這一樓二樓全都是白髮蒼蒼的士大夫,而那些年輕人都被趕到三樓去了,這老人可不想爬這樓梯。
在北宋的詞界,這晏殊絕對是泰山北斗般的存在,上至古稀老者,下至弱冠青年,無不對他的詞崇拜有加。
在如今真是妥妥的頂流。
再加上戲劇的出現,又吸引一波流量。
只見富弼拄着柺杖站在前面,司馬光、張斐走了過去,側目一瞥,但見富弼仰頭呆呆望着上方,渾濁的雙目微微有些溼潤。
順着他的目光擡頭看去。
但見三樓直落下來兩條紅綢,但見上面寫着: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