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底放出一個怎樣的怪物啊!
劉海在官府做事,已有二十餘年,通常罪犯出獄,那都是儘可能地遠離官府,真是有多遠,就離多遠,內心是充滿着恐懼,哪像這廝,隔兩三天就來一趟,上市集可也沒有這麼勤快呀!
“告狀?又告狀?”
終於忍不住的劉海,是衝着張斐惡狠狠地咆哮道:“你當這官府是你家開的呀?成天就跑來告狀,我說你是不是活膩呢。”
張斐放下遮擋唾沫的袍袖,是心平氣和道:“還請劉慕客多多見諒,其實小民哪裡想來打擾劉慕客,只不過此地是唯一能夠爲百姓伸冤的地方,小民小民實在是找不到他處,總總不能讓小民上京告御狀吧!”
“你!”
劉海怒睜雙目,死死盯着張斐道:“你是在威脅我嗎?”
這越級告狀可是官府最不能容忍得呀!
更別說告御狀。
“不不不!”
張斐連連搖頭道:“小民只是說說,小民哪裡敢啊!”
劉海喘着粗氣,過得半響,他突然一把奪過狀紙來,雙目一瞪,嚷嚷道:“你還杵在這裡作甚,難不成你還想今日開堂。”
“啊?哦哦哦!”
張斐拱手道:“小民告退,小民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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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看天色也不早了,而且這回他是正兒八經來告狀,今天怎麼也不可能開審,於是就離開了。
劉海是非常不願意搭理張三,但是他也知道老大的脾性,這要隱瞞的話,飯碗肯定丟了,於是他硬着披頭來到後堂,“啓稟知州,方纔那張三又來告狀了。”
徐元聽到“張三”,就氣不打一處來,鬱悶道:“當初真不應該將那廝放出來。”
他是堅決反對引用免所因之罪來幫阿雲減免死刑,他認爲這甚至會影響到許遵的仕途,但許遵卻一意孤行,已經以此理駁回大理寺的判決。
這罪魁禍首就是張三啊!
許遵微微瞧了眼徐元,倒也沒有責怪他,又向劉海問道:“他又來告誰的狀?”
張三道:“這回他是受韋家兄弟託付,狀告那方大田傷人。”
許遵錯愕道:“傷人?方大田何時傷人呢?”
劉海道:“說得還是阿雲謀殺一案。”
徐元立刻道:“關於此案,我們已經查得非常清楚,方大田並未指使阿雲,方家上下對此都是毫不知情。”
許遵輕咳一聲道:“先將狀紙呈上。”
“是。”
劉海立刻將狀紙呈上。
許遵看罷,問道:“他人在何處?”
劉海訕訕道:“回稟知州,屬下見天色不早了,於是讓他回去等候消息。”
許遵本想立刻召見張斐,可見屬下都不爽那小子,怎麼也得顧忌一下下屬的情緒,於是道:“這小子也真是不安生,先放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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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許遵也只是稍稍顧忌一下,在審視過狀紙後,便在第二日決定,三日之後開堂審理此案,且允許張斐過堂爲韋阿大辯護。
讓人上堂爲犯人辯護,這在宋朝雖說不是很常見,但也不是說很稀罕,還真不是許遵專門爲張斐開後門。
由於宋朝不抑制土地兼併,同時又不重農抑商,這民間經濟交流比任何朝代都要繁榮,這也直接導致糾紛增多。
而百姓又沒有律法知識,肯定是需要專業人士幫助,“訟師”是應需而生。
史書上有着明確記載的,“訟學”這個專業就是誕生於這北宋時期。
不過如今這種人不叫訟師,而是被喚作“珥筆之人”,這麼叫是因爲這些人喜歡將筆插在帽子上,亦或者喚作“傭筆之人”或者“茶食人”。
“珥筆之人”與“傭筆之人”有着些許不同,雖然二人都寫狀紙的,但是“珥筆之人”還可以過堂進行一定的辯護,“傭筆之人”就只是幫人寫狀紙。
“茶食人”有別與前兩者,茶食人只寫狀紙,但他們必須要保證狀紙的真實性,否則的話,要承擔一定法律責任的。
當然,這話又說回來,是否允許珥筆之人過堂辯護,還是完全取決於老爺們,這不是必走的流程。
至於說開堂審理,這也是許遵個人的一個習慣,因爲他希望能夠藉此,讓百姓懂得更多律法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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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開堂之日,受到傳召的韋阿大兄弟兩今日入城來,張斐將其兄弟接到自己的旅舍將就一晚。
他還要做一些準備工作。
“張三老弟,俺俺現在已經沒事了,犯不着包包成這樣。”
韋阿大瞧了眼正在幫自己包紮的弟弟,自己的右手都快包紮成了一個糉子,覺得這太誇張了,於是向張斐言道。
張斐耐心地解釋道:“如果明日你在堂中活蹦亂跳,生龍活虎,那誰還會同情你?此番包紮,是爲了讓人知道你受了多少苦,你索要賠償,那是理所當然的,故此,這是很有必要的。”
韋阿二覺得張斐說得很有道理,於是道:“大哥,你就聽張三哥的,他不會害咱們的。”
韋阿大木訥地點點頭,但是臉上還是充滿着忐忑。
張斐笑道:“你別害怕,你是此案唯一的受害人,你的一切要求,那都是理所當然,沒有人會責怪你的,明日一切都交給我。”
韋阿大點點頭道:“俺俺知道了,俺不害怕。”
話雖如此,可他的聲音都在發顫。
張斐對此也很無奈,畢竟他們這些小民,一輩子都不太可能跟官府打交道,難免會感到害怕。
翌日一早,張斐早早便與韋氏兄弟出得房門。
此時正有不少人在樓下吃早點,而當他們三人下得樓來時,堂中頓時鴉雀無聲,人人都詫異地望着張斐。
原來入鄉隨俗的張斐,專門買了一頂帽子,然後將一支短筆插在帽子上,說實在的,他還真的是非常喜歡這個造型,很對其胃口。
英俊之中,帶着一絲絲瀟灑和不羈。
簡直是酷斃了。
而在登州,這種珥筆之人可不是很多見,這旅舍的客人們,猛然發現,原來我們這裡還住着一個珥筆之人,難免感到有些驚訝。
張斐只是衝着大家微微一笑,然後便帶着韋氏兄弟離開了,他昨夜就讓店主早點將早餐送到他房間去,他們是吃過再下來的。
他走之後,旅舍內頓時響起一陣議論之聲,大家這才討論起來韋阿大一案來。
關於此案,已經漏出風聲來,大家對此也是議論紛紛。
原來阿雲一案在發生時,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市民們都知道此案。
而之前已經證明,阿雲謀殺韋阿大,完全是自己的行爲,與方家兄弟,毫無關係,如今卻傳出韋阿大狀告方家兄弟傷人,這令大家感到非常好奇。
難道此案還另有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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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得一盞茶功夫,張斐與韋氏兄弟來到府衙門前,此時門前已經站着些許市民,等着看熱鬧。
忽見一中年人衝上前,指着韋阿大就是一頓怒噴。
“韋阿大,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俺好心將侄女許配於你,你卻恩將仇報,誣告俺,你不得好死。”
此人正是被告人,方大田。
韋阿大嚇得趕緊縮在弟弟身後。
他本就老實,又因樣貌醜陋,所以非常自卑。
張斐走上前來,微笑道:“三貫錢如何?”
方大田一愣,道:“什麼三貫錢?”
張斐笑道:“這可是府衙重地,在此發潑,可是要受罰的,不過你可以花三貫錢請我幫你申訴,可免於皮肉之苦。”
方大田偏頭看了眼府衙大門,眼中閃過一抹害怕,但是嘴上仍舊不饒人道:“哦!就是你慫恿韋阿大誣告俺。”
張斐道:“如果待會知州判我們勝訴,那麼你這個‘誣告’,可就是暗指知州辦事不公,可構成誹謗官員之罪,如果你要請我幫你辯護的話,那可就得收你三十貫,畢竟你誹謗的可是知州啊!”
“你!”
方大田到底也是一介平民,他心裡也害怕這官府,當即就被張斐唬住了。
這時,其身後上來一人,此人名叫方大根乃是方大田的弟弟,他拉住方大田,道:“二哥,莫要與其爭論,俺相信待會官人自會還俺們一個公道的。”
言罷,他便將方大田拉走了。
過得一會兒,陸陸續續又不少附近的市民來到這裡,畢竟古代娛樂比較匱乏,而開堂審案的情況又不是非常常見,不少好奇之人趕來觀看。
又過得約一盞茶功夫,府衙大門這才緩緩打開來。
只見劉海與兩個衙差從大門裡面走出來,他目光一掃,直接鎖定張斐,先是狠狠瞪了其一眼,然後再朗聲傳召方大田、韋阿大、張斐三人。
入得府門,先引其三人來到西廊,遞上狀紙,經吏檢視過後,少時,聽得傳召,便出廊入院。
由於是開堂審理,這審案的地方,並不是安排在堂內,而是安排在大堂門前的院內。
相比起第一次那般隨意,這一次可就要莊重的多啊!
兩邊各八名衙差手持黑紅相間的水火棍一邊杵地,一邊吟唱:“威武”。
同時兩邊各豎起一面木牌。
迴避!肅靜!
此乃堂威。
府衙門外頓時安靜下來。
那韋阿大當即嚇得雙腿一軟,便要癱倒在地,張斐趕忙一手拉住他,笑吟吟道:“別怕,這是用來嚇唬壞人的,我們可是好人。”
說着,他瞟了眼旁邊的方大田,見其雖不至於直接癱倒,但雙腿也在發顫,不禁暗笑,對方連個辯護律師都沒有,我這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在這威嚴之聲中,許遵身着官服自東廊而入,方纔張斐與韋阿大的小動作,他盡收眼底,心道,這小子還真不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