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大半夜的蘇錦還在熟睡之中,便被一陣急促的呼喊聲驚醒,蘇錦一骨碌爬起來,只見王朝正直着嗓子站在門口叫喚。
蘇錦罵道:“大清早的叫什麼?看這天光,辰時只怕還沒到。”
王朝哭喪着臉道:“公子爺,你當我想來捱罵啊?宋知府叫小人來請你,說是有要事相商呢。”
蘇錦只得起身,胡亂洗漱一番,穿好衣服出了門,住的地方是衙門內堂的一間客房,離衙門大堂倒也不遠,穿過一條天井便直通前面衙門大堂,路邊白霜皚皚,空氣中透着冷冽,呼出的的白氣就像一條長龍一般在臉龐四周縈繞,天氣真的冷下來了。
從後門進了衙門大堂,裡邊的氣氛讓蘇錦一愣,只見宋庠直愣愣的坐在堂上,一班屬官和衙役都肅立堂下,高高矮矮足有幾十人,但是卻靜的出奇,一片死寂。
在看一眼堂下,蘇錦嚇了一跳,只見堂下草蓆上直愣愣的橫着四具白布裹着的人形物事,顯然是四具屍體。
宋庠看到蘇錦,立刻從位子上站起來拱手道:“專使大人,一大早便將你請來,昨日你風塵顛簸也沒讓你好好休息,實在是罪過。”
蘇錦拱手道:“府尊大人不必客氣。”指着死屍道:“這是怎麼回事?”
宋庠長嘆一聲道:“一大早便有百姓來報官,這是城西王老六一家,王老六和他的渾家,以及兩位未成年的孩兒,昨夜全部在家裡死了。”
蘇錦皺眉道:“滅門?可有兇手痕跡?”
宋庠苦着臉道:“恐怕找不到兇手了。”
蘇錦道:“怎地?難道沒有一點點痕跡麼?”
宋庠道:“那倒不是,仵作剛剛驗過屍,這四人全部是喝了砒霜而死,家中鍋底還有一些野菜湯,仵作驗毒之後,發現湯中正是有劇毒。”
蘇錦心頭一緊,輕輕上前,掀起一張白布的一角,只見一名男子滿臉青黑之色,雙目微睜,死狀及其痛苦,看得出是中毒的症狀。
蘇錦又看了看其他幾具屍體,兩個六七歲的孩童也是死狀悽慘,蘇錦看的心頭惻然,喉頭一陣作嘔,還好早上沒吃東西,否則怕是全部吐出來了。
蘇錦支起身子,問道:“宋大人,可查明他們爲何服毒麼?”
宋庠對身邊一名官員道:“馬提刑,跟專使大人說說情況。”
那官員面目精幹,三十來歲的樣子,聞言上前拱手道:“專使大人,我等接到報官之後,便帶人拿了其周圍鄰居,據鄰居嚴婆子交代,這王老六近幾日曾有輕生之言,昨日下午還在自家門口罵罵咧咧的不知作甚,晚間還曾聽到他渾家的哭聲。”
蘇錦皺眉道:“好好的輕生做什麼?這王老六是做什麼的。”
馬提刑嘆道:“專使大人,王老六原是碼頭上搬運貨物的苦力,渾家在家中帶着兩個孩兒過活,自打我揚州糧鋪斷糧之後,據說全家已經數日粒米未進,碼頭上的活計又不是時時有,而且賺來的銀錢也不夠黑市買一把米的,這幾日鄰居們總是見他亂罵人,說活着沒什麼意思,累死累活養不活妻兒,還不如一家子死了乾淨,鄰居們有心救濟卻自顧不暇,沒想到當真尋了短見。”
蘇錦默然不語,心頭淤塞難受之極,沒想到這事情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這是爆發的前兆啊,一旦百姓們連死都不怕了,那便是危機四起的時候了,靠官兵鎮壓維持是絕對不行的。
蘇錦抱着最後一線期望道:“馬大人,認定爲自殺證據尚不足,可去城中藥鋪查訪,問問藥鋪掌櫃,王老六是否曾在某家店鋪中購過砒霜,若有此證據,方可訂爲自殺。”
馬提刑從蘇錦的三言兩語中便知道是個行家,收起先前的輕視之心,轉身吩咐兩名捕快趕緊去查訪。
宋庠來到蘇錦身邊道:“蘇專使,這事若非因糧而起,本府也就不勞煩你了,現在你看這事該如何了局,哎,想不到我治下竟出了如此人間慘劇,本府無能,愧對聖上恩遇。”
蘇錦道:“府尊大人不必自責,形勢糜爛,但主要的責任不在府尊大人這裡,若非天災人禍,何來此人間慘劇。”
宋庠道:“話雖如此,本府難辭其咎,專使大人,本官也不怕得罪你了,朝廷委任你爲專使,你卻空手而來,如何解得了我揚州之困?你說的那五十萬石糧食什麼時候到呢。”
蘇錦沒有怪宋庠的唐突,這事放在誰的治下誰都該急的冒火,想了想道:“糧食從廬州發運,最快怕是也要十日後方能到達。”
宋庠道:“十日後到達尚有可爲,那咱們便等十日吧,但願一切順利。”
蘇錦搖了搖頭道:“怕是等不到十日了,現在的形勢慢說十日,便是三日也等不得了。”
宋庠愕然道:“怎麼?專使大人是怕……?”
蘇錦道:“民不畏死之時,大亂將生,雖然府尊大人有軍隊在手,但難道真的下的去手對這些因爲飢餓而無路可走的百姓們開刀麼?實際上他們纔是無辜之人。”
宋庠疑惑道:“不至於如此吧。”
蘇錦道:“大人,此事一傳出去,百姓今日必嘯聚請願,沒見這王老六已經是走投無路了麼?想來肯定還有很多人的情形跟他的情形相似,這些人已經不畏生死,難道府尊大人還不引起警惕麼?”
宋庠驚訝了,想了想急速下令道:“衛都頭,傳令下去,加派人手在街道上巡邏,遇有嘯聚之民,立即驅散之。”
衛都頭領命而去,蘇錦見狀大搖其頭道:“現在這個時候府尊大人不宜以重壓之策,須得懷柔安撫纔是。”
宋庠攤手怒道:“你叫我怎麼辦?你是朝廷籌糧使卻一顆糧食沒帶來,我能有什麼辦法。”
幾位屬官一見宋庠失態,忙遞眼色給他,這話已經失了風度了,蘇錦是朝廷親派的專管籌糧的專使,雖無明確說品級多大,但實際上形同欽差,宋庠這麼一來事情沒解決,得罪了欽差專使,怕是越弄越糟了。
蘇錦不以爲意,看着氣鼓鼓的宋庠,心頭暗歎,這宋庠其實根本不適合當官,學問好不等於官當得好,調他去翰林院編撰史書纔是正理,或者是去皇上身邊當起草聖旨的知制誥也不錯,當個州官,無事還好,一旦有事,他毫無應對之策。
“府尊大人,總而言之,等廬州調糧過來怕是已經來不及,看這天氣,風轉西北,雲層漸厚,早間霧氣甚濃,今年的第一場雪怕是就要下來了,一旦落雪怕是更要糟糕;餓凍交加,怕是有一大批人熬不過去,須得當機立斷纔是。”
宋庠兀自生氣,甕聲甕氣的道:“那你說咱們怎麼辦?”
蘇錦悄悄靠近他耳邊道:“府尊大人,借一步說話如何?”
宋庠看了蘇錦一眼,見蘇錦一本正經的懇請神色,也不好太過於駁了他的臉面,當下帶着蘇錦來到內堂中。
兩人坐定,蘇錦道:“府尊大人,你告訴我實話,揚州官倉中現在還有沒有糧食了?”
宋庠瞪眼道:“哪裡來的糧食?官倉現在只有兩千石糧食,那是官員衙役和官吏們的俸祿口糧,兩千石糧食連半個月也撐不下去,再說,即便這兩千石拿出來又抵上什麼用?”
蘇錦微笑道:“當真沒有麼?再想想?”
宋庠臉色難看道:“難道我堂堂知府還跟你扯謊不成?”
蘇錦收起笑容,輕聲道:“我怎麼聽說揚州官倉中還有十萬石糧食動都沒動呢。”
宋庠變色道:“那十萬石如何動得?那可是軍糧,秋後收繳的軍糧啊,運河干枯,漕運不通,所以三司才延期運輸,暫放揚州官倉中,這糧食動了是殺頭之罪啊。”
蘇錦正色道:“咱們先借用不成麼?待我廬州糧食運到立刻補倉,既能解燃眉之急,又不會有任何麻煩,知府大人考慮考慮如何?”
宋庠斷然道:“萬萬不可,你那五十萬石糧食也不知還在何處,此事一旦泄露,你我都要被開刀問斬,這事本府斷然不同意。”
蘇錦看着他迂腐的樣子,心中升起一股無名之火,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炸藥桶,引信已經點燃,馬上就要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