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南門外官道上,御史中丞歐陽修在侍衛馬軍的簇擁下出發前往揚州,方都頭率五十名馬軍本是押解匪首沈耀祖來京,本以爲來到京城可以稍微休息一番,卻沒料到京中發生的一切讓方都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煩惱無比。
蘇錦臨行前交代他,到了汴梁首先便要去三司衙門找晏殊,將犯人交給晏殊處理;方都頭自然不敢怠慢,糧食被土匪搶走一事還要仰仗蘇錦給他說好話,現在糧食奪回來了,也算是將功補過,不過對於蘇錦,方都頭已經由不屑轉變爲內心中極爲佩服了。
換做是他,或者換作其他任何人都沒這個膽量單槍匹馬上山,而且居然將匪巢從裡邊給端了,蘇專使年紀雖不大,但是這個人身上似乎籠罩着一種光環,就像一個迷一般,教人猜不透。
晏殊當然不會將犯人移交中書或者樞密院,這個功勞可不能爲兩府所攫取,這一點方都頭清楚地很,對於他而言倒是沒什麼,自己所屬的侍衛司其實便由樞密院管轄,而自己又被派往三司協助糧務專使辦差,功勞不管是誰的,也少不了自己的,所以當晏殊命他將犯人押往開封府大牢收押,並依舊命自己看守之時,方都頭並沒有感到意外。
可是,那天上午,呼啦啦來了一大幫子人,先是樞密使杜衍帶着一幫人趕到開封府大牢要提走沈耀祖,頂頭上司來提人,方都頭自然無話可說,晏殊是說過,沒有他的允許,什麼人也不準探視審問沈耀祖,更別談是提走犯人了。
方都頭雖然感到就這樣讓沈耀祖被杜衍提走,於晏殊那邊決說不過去,但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是大了何止一級,樞密使大人是大宋所有軍隊的最高官長,雖然是名義上的,調動兵馬還需要其他的手續,但是要弄死他這個小小的都頭還是不費吹灰之力。
方都頭象徵性的申辯了幾句,換來的自然是一頓呵斥;聽樞密使大人的意思,似乎已經知道馬軍把糧食弄丟的事情,話裡話外都透着一種要追究他們責任的意思,方都頭徹底慫了,最終只能目送杜衍將沈耀祖帶走。
可是樞密使剛走,後腳晏殊和歐陽修便急吼吼的趕來提人,方都頭傻眼了,晏殊將事情瞭解清楚之後,指着方都頭的鼻子便大罵,同時帶着人手急追下去。
方都頭鬱悶的要死,自己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都是他孃的大官,都是踩一腳抖三抖的貨色,自己誰也得罪不了,正自罵娘之際,手下的一名馬軍小隊長的話提醒了他。
“都頭,咱們現在怎麼辦?這事怕是落不了好了,兩頭堵總不是辦法,須得趕緊想個章程纔是。”
“去你妹子的,老子哪裡有辦法?都他孃的狠的跟土匪一樣,老子能得罪誰?”
那馬軍隊長沒有氣餒,道:“三司大人帶人追下去了,這要是追上了,怕是有一番糾葛,兩邊都帶着兵,要是打起來可如何是好?咱們也脫不了干係啊。”
方都頭道:“那你說怎麼辦?”
“不如咱們去瞧瞧去,實在不行咱們就把沈耀祖給搶回來,誰也不給,這樣兩位大人豈不是打不起來麼?”
“你腦子被驢踢了麼?就我一個小小的都頭,得罪一個已經是吃不消了,你還要我兩個都得罪?我敢違抗兩位大人的命令麼?”
“話不能這麼說,現在已經是兩邊都得罪了,還能壞到什麼程度?第三個人咱們是萬萬不能得罪了。”
“誰是第三個?”
“哎……蘇專使啊,你怎麼忘了他啊?既然樞密院和三司都要拿人犯,給誰都不好,又怕他們打起來翻臉,不如咱們便去搶人,就說蘇專使說了,這是重要人犯,非聖旨不能提人,誰要是有皇上的聖旨,誰就來提人,否則我等是違背了蘇專使之命,這樣豈不是能平息紛爭麼?而且有人要是帶了聖旨來提人,那一邊也就無話可說,對於我等而言也脫了干係,雖然也不免讓某些人不痛快,但是我等是按照規矩來,身正不怕影子斜,拿咱們也沒辦法。”
“可以啊,老樑,這點子不錯啊,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
“嘿嘿,這他孃的都是被逼的,實不相瞞,家裡兩個小妾成天鬧騰,老子每次帶個什麼首飾回家,這兩個小娘們吵着鬧着都要搶,老子誰也不能得罪,便讓夫人做主,夫人說給誰,那兩個小娘們連屁也不敢放一個,久而久之,便悟出這麼個道理來,找個能壓得住的,什麼事都能擺平。”
“呵呵呵,真他孃的精闢,這一招老子怎麼沒悟出來,老子家裡的娘們兒也都這德行,又不能偷偷的給,給了老二,她要是拿出來臭顯擺,給老三瞅見,老三非跟老子鬧個一個月不可,還是你這辦法管用,夫人出馬統統擺平,得罪了大老婆,都他孃的要滾蛋。”
“是這麼個理,咱們現在……”
“統統上馬,追回人犯,咱們馬快,千萬莫要傷人,提了犯人,把話說清楚便走。”馬都頭喝道。
衆馬軍呼喝上馬,疾馳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遠遠便看見大街上百姓掩面遁走,跑的跌跌撞撞,籃子籮子滿地亂滾,一片哭爹喊娘之聲。
方都頭翻翻白眼,這兩位爺真不夠含蓄,看這樣子果真是在路上便幹起來了,連聲催促手下飛馳上前,只見太平興國寺門口的廣場上,兩撥人鬥雞一般的劍拔弩張,晏殊歐陽修正跟杜衍對着吹鬍子瞪眼,嘴裡嘚吧嘚吧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身後帶來的隨從個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架勢只要一聲令下便會衝上去搶人。
所有的人當中倒是沈耀祖最爲悠閒,雖然吃了不少苦頭披頭散髮髒兮兮的,但是卻饒有興致的笑嘻嘻的看着兩幫人,嘴裡還鼓動着:“光說話不打架,你們都是娘們麼?啊哈哈,打呀,打呀。”
方都頭壯壯膽子,一聲高呼道:“三位大人且住手!”
五十騎滾滾而至,杜衍大喜道:“來的正好,替本官開道,協助本官將匪酋押回樞密院。”
方都頭撓頭道:“樞密使大人,卑職不是來幫忙的。”
杜衍愕然,晏殊哈哈大笑道:“杜樞密,看看,連你手下的都頭都知道你私提人犯是不合規矩的額,你就莫要堅持了,將人犯交給本官吧,本官在皇上面前隻字不提便是。”
“我呸!我樞密院怎地無權審問人犯?這匪酋是我樞密院馬軍協助抓獲,爲此還傷了數十條人命,本官正是要問問詳情,晏殊,你莫要阻攔本官辦差。”
晏殊嘿嘿笑道:“方都頭,動手吧,人犯是從你手中丟的,現在還是由你交給本官爲好。”
方都頭再次撓頭道:“不好意思三司大人,卑職也不是來幫你搶回人犯的。”
晏殊歐陽修也愕然,杜衍笑的捧腹,指着晏殊道:“你失心瘋了麼,居然指望我樞密院的人幫你搶人,咱們便耗着吧,一會功夫,我的人便會蜂擁而至,到時候看看是你們三司衙門那幫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文弱小吏厲害,還是我樞密院屬下禁軍厲害,哈哈哈。”
方都頭策馬上前,對着張口大笑的杜衍拱手道:“樞密使大人,得罪了。”
杜衍笑容凝滯,道:“幹什麼?”
方都頭大喝一聲道:“動手,搶回人犯!”同時拱手道:“三位大人,得罪了,但卑職忘了說了,臨來之時,蘇專使交代卑職說,這匪首沈耀祖乃是極爲重要之人物,誰要來提人,須得請聖上下旨,憑旨意提人審訊,卑職乃是皇上抽調協助蘇專使辦差,不敢不尊專使之命,請兩位大人見諒。”
在杜衍晏殊歐陽修驚愕的目光裡,馬軍士兵輕易的便將沈耀祖奪了回來。
方都頭拱手道:“得罪了,幾位大人莫要惱火,這是差事,卑職不敢馬虎,大人們去請聖旨吧,卑職在開封府大牢恭候。”
說罷掉轉馬頭,帶着衆馬軍絕塵而去。
晏殊、杜衍大眼瞪小眼,鬧了半天什麼沒撈着,歐陽修笑道:“看來只有本人有這個權利提犯人了,我這便請旨去。”
杜衍和晏殊都知道,現在案件的主審之權趙禎已經在早朝上全權交予歐陽修,唯有他才能請得動聖旨,其他人去都是白瞎。
杜衍氣的大罵:“蘇錦什麼東西,擺個什麼譜兒,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晏殊笑道:“你還別說,他還真是個人物,杜樞密,本官衙門裡事多,少陪了,咱們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忙活了。”說罷手一揮,帶人離去。
杜衍氣的牙癢癢的,一會大罵蘇錦,一會大罵方都頭,一會又大罵晏殊,折騰了半天,也只能恨恨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