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的大宅子裡已經忙的熱火朝天,滿屋子的人進進出出忙碌不休。
這年頭,生孩子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很多人家本是添丁進口的喜事忽然間便變成了一屍兩命的喪事,最怕的便是難產。
雖然離京之時,蘇家已經請了好幾個經驗豐富的產婆隨行伺候,但大家的心還是提到嗓子眼上;柔娘連聲吩咐婢女們燒水,熬催生湯,又一面命人趕緊去官道上去看看蘇錦回來沒回來,因爲晏碧雲一直疼的連叫蘇錦的名字,蘇錦早點回來也許會讓晏碧雲平靜下來。
傍晚時分,蘇錦一馬當先衝進了秦州城,浣娘夏思菱小穗兒等人坐着馬車跟在半路上,蘇錦嫌馬車太慢,所以先行一步帶着幾名親隨疾馳回城。
一進家門,蘇錦顧不得洗漱休整便急吼吼的往內宅跑,遠遠便聽到晏碧雲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柔娘站在廳裡急的直轉,一眼看到蘇錦忙快步迎了上來道:“阿彌陀佛,爺你可回來了。”
蘇錦急道:“怎樣?生了沒?”
柔娘忙道:“還沒呢,嫺兒和產婆在裡邊,說是還有一會兒。”
蘇錦道:“那怎麼叫的如此大聲?我去看看。”說罷拔腳便往房裡走。
門口的產婆一把推開蘇錦道:“哎呀,大官人,男子如何能進去?無礙的,有我們照應呢。”
蘇錦明白,男子入孕婦產房在這年頭乃是大忌,只得在門前停步,直着脖子朝門裡喊:“晏姐姐,我回來了,莫要慌張,按照產婆說的做。”
晏碧雲本已疼的死去活來,聽到蘇錦的高喊聲,頓時一股力量涌上身體,似乎疼痛稍減;一名產婆幫晏碧雲抹乾臉上的汗珠和眼淚,曼斯條理的叮囑道:“夫人一定要心情平和,疼痛是難免的,哪個女子生孩子不是疼的死去活來?要不怎麼說兒是孃的心頭肉呢?這等於是在拿刀子割肉啊,如何不疼?莫慌張,胎位正的很,夫人的身子生孩子不會有問題,慢慢的用力,老身幫你一起用力,來……來……”
晏碧雲按照產婆的吩咐,隨着產婆的口令一下一下的用力,時間漫長的如同凝固,半個時辰的時間像是過了半輩子一般,終於一聲清亮的兒啼響徹內宅,蘇錦在外邊聽到嬰兒的哭叫聲眼淚都要下來了,趕緊起身便往裡邊衝,還沒到門口,一名產婆滿臉堆笑的出來道:“恭喜官人恭喜老爺,喜得貴子,母子平安!”
蘇錦大喜過望,連聲大叫:“看賞!看賞!我可以進去瞧瞧不?”
那產婆道:“當然可以了,夫人可是個好女子,這孩兒胎位有些不正,可遭罪了呢。”
蘇錦拱手道謝,閃身掀簾而入,撩開外牀的帷幕,只見晏碧雲面如白紙躺在牀上,小嫺兒拿着熱毛巾幫她擦洗身子,一名產婆拎着一團肉呼呼的哇哇叫的玩意兒在一邊裹着襁褓。
蘇錦快步來到牀頭,伸手撫摸晏碧雲的臉頰道:“夫人,辛苦了。”
晏碧雲緩緩睜開眼,顯得極爲疲倦,臉上卻笑意瑩然輕聲道:“郎君,奴家總算是爲蘇家傳後啦,奴家一點也不辛苦,很是開心。”
蘇錦俯身親吻她的臉頰,在她耳邊道:“傳後什麼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平安。”
晏碧雲笑道:“你看了孩兒了麼?”
蘇錦道:“還沒來得及看。”
晏碧雲嗔道:“哪有當爹的不看自己孩兒的,嫺兒,請產婆將孩兒抱來給官人看看。”
小嫺兒答應一聲幫着產婆束好襁褓抱着哇哇亂叫的嬰兒走了過來,蘇錦笨手笨腳的接過來往襁褓裡一看,頓時嚇了一跳。
這哪裡是小孩啊,簡直就是個小老頭,皮膚皺巴巴的紅彤彤的,活活就是個閉着眼張牙舞爪的小怪物。
耳邊小嫺兒還道:“瞧這小傢伙,眉眼多像公子爺。”蘇錦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自己難道就張着這個摸樣?
“這孩兒怎麼皺巴巴的?”蘇錦疑惑的道。
產婆和小嫺兒都笑個不停,那產婆道:“生下來的都是這樣子,在孃胎裡泡的皺巴巴的,生出來之後便見風長,明兒你在看,保管是個白生生的俊後生。”
蘇錦將信將疑,將嬰兒放在晏碧雲身邊,晏碧雲撩起衣服露出半球來給孩兒餵奶,那孩兒像只虎崽子頓時吧嗒吧嗒的吃個不停,晏碧雲一臉愛憐的看着嬰兒,眼中閃爍着母性的光輝。
“讓夫人休息一會兒,大官人出去吧,這人來人往的漏了冷風可不好。”產婆催促道。
蘇錦忙道:“這便走,有勞產婆照顧了,夫人,我先出去了。”
晏碧雲微笑道:“別忘了給婆婆報喜,對了,孩兒的名字還沒起,趕緊給起個名字。”
小嫺兒道:“小姐,你就別操心了,安心的養着,這些事哪裡輪得到你來操心。”
……
蘇錦對起名字也不太在行,孩兒在秦州出生,蘇錦也就省的動腦子,直接起了個大號叫做蘇秦,至於和戰國時期的蘇秦重名,蘇錦也無所謂了。
倒是柔娘浣娘等人給這孩兒起了個小名叫做虎兒,意指他像個小虎崽子一般,大夥兒叫的順口,倒是虎兒虎兒的不離口了。
蘇錦喜得貴子的消息立刻傳遍全城,大小官員紛紛前來道賀,好不容易得到機會來拍拍馬屁,這一回大夥兒都卯足了勁要來好好的熱鬧一番。
數日後,京城王夫人和晏府都得到了消息,王夫人高興的去廟裡佈施了一座金身,晏殊則第一時間將消息稟報趙禎,趙禎倒也不吝嗇,即刻下旨,將尚在襁褓之中的蘇秦冊封了雲騎慰的官銜,可謂是榮寵萬千。
轉眼間一月過去,蘇家小兒的滿月酒在秦州城熱熱鬧鬧的辦了起來。秦州城似乎從沒有這麼熱鬧過,西北四路各州府的官員自不必說悉數登場,遠隔千里的京城也來了十幾位,富弼韓琦歐陽修等朝中重臣竟然也不辭勞苦相攜前來賀蘇家小兒滿月,其中更有一位老相識,蘇錦見了更是欣喜萬分,那便是新進調入京城任御史中丞的原應天府知府包拯。
蘇錦也覺得很意外,按理來說,這些人派個人來送份禮已經是天大的面子,新年將近,各個衙門都是極爲忙碌的時候,在這個時候朝中重臣相攜前來給自己的小兒慶賀滿月於常理不合,肯定有什麼事兒。
事實證明,蘇錦並非過度擔心,當晚酒席宴後,蘇錦陪同諸位大人在下榻的官驛聊天的時候,得知了衆人此行的目的,衆人此行前來,是因爲朝廷裡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半月之前的一天下午,趙禎在御書房召見了范仲淹韓琦和富弼,針對朝廷內外近年來的積弊和三冗問題問詢與三人,至於趙禎爲何單單選了這三個人來問,而非詢問中樞重臣呂夷簡晏殊杜衍夏竦等人的原因倒也不難揣摩。
在趙禎看來,這些官員居高位日久,對於朝廷的流弊已經麻木不仁,而范仲淹韓琦和富弼都是從基層上來的幹部,特別是范仲淹和韓琦,是從州府一級升遷上來,對於下邊的民情民意多有了解,且性格率真並無汴梁官場習氣,他們的話也許更加的真實。
總而言之,趙禎這次的召見並非心血來潮,今年的科舉殿試之上,趙禎即興出題,而蘇錦也即興寫了一篇《策論十弊》觸動了趙禎的內心,從那時起趙禎的心中便種下了一顆種子,雖然後來他暗中試探蘇錦是否能夠將此十弊付諸變革被蘇錦一口回絕,但趙禎寧願認爲是蘇錦自以爲能力不夠威望不足不敢擔當此大任,圖變之心卻一直未死。
這一次趙禎圈定的人選便是范仲淹和韓琦富弼等人,這幾個人無論是才學聲望都已經成爲萬衆矚目的人物,他們領銜來策動一次大的變革,改變目前的困頓局面應該是有這個能力的。
趙禎將蘇錦的策論十弊舊事重提,韓琦和富弼倒也罷了,唯獨把個范仲淹驚得一身的冷汗,范仲淹萬沒想到,自己腦子裡經常縈繞的一些想法居然跟這個蘇錦一模一樣,甚至自己想用的詞語都重合,就好像蘇錦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一般;當時科舉之時,自己和蘇錦還素未謀面,自己也從未和他人談及自己的想法,看來這位蘇錦倒是和自己心有慼慼不謀而合了。
當然范仲淹不可能說蘇錦所寫正是自己以前所想,那樣有拾人牙慧之嫌,他只是表示贊同蘇錦的大部分看法,並提出了一些新的想法;當趙禎緩緩說出要變革這些弊端的時候,三人都沉默了。
三個人都不是傻子,他們知道這些事有的可爲,有的則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弄不好會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