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衙門內堂裡,府尊大人唐介正帶着一干屬官陪同滕王趙宗旦閒聊敘話,上好的雨後龍井沖泡在淡青色的茶盅之中,散發淡淡的的香氣。
“今日沾了王爺的光,否則唐大人怎會拿出來這秋茶讓我等品嚐。”同知郝大人便吹着茶水,便促狹的調侃道。
唐介點着他的鼻子道:“少說這刁話,你郝大人不喜秋茶淡味,現在卻來說嘴,記得去年秋天,我叫下人送了一包秋茶鐵觀音與你,鐵觀音滋味夠濃了吧,結果你郝大人照樣來了句‘這茶淡出鳥來了,別是唐大人喝過的茶渣子又曬乾了拿來糊弄人的吧。’,你說老夫還能說你什麼?”
衆人轟然大笑,點着郝同知數落他的不是,郝同知紅了臉道:“下官這不是不懂嘛,不知者不罪嘛,王爺你說是麼?”
趙宗旦笑道:“對對,不知者何來罪過,這秋茶的講究怕是隻有唐大人最有研究,俗話說秋茶爲‘秋白露’,經歷春夏兩季的採摘之後,秋茶裡邊的茶味漸淡,香氣若有若無,所以難怪你說‘淡出鳥來’,但取的便是這個淡字;以功效而言,萬類霜天,秋風漸起,此茶有降內火、補內氣之奇效,唐大人是個中高手,喝茶喝到點子上了啊。”
衆人經滕王這麼一解釋,頓時恍然,原來還有這麼多的好處,當下一番恭維吹捧,將滕王吹捧成萬事皆通的百曉生,將唐介吹捧爲茶道高深的風雅隱士;滕王和唐介都受用的很,微笑不語。
正熱鬧間,堂外腳步聲起,一名衙役在簾外大聲道:“回稟府尊大人,小人有事稟報。”
唐介放下杯子,沉了臉威嚴的道:“講。”
那衙役道:“三司使大人的車駕在府衙北口的道上被百姓攔住,堵在了街口那裡。”
唐介眼神中閃過一絲笑意,道:“有多少百姓?”
“約莫六七百,前街后街全部堵住了,現在三司使大人的車駕前進不得後退也不行。”
“可生了衝突麼?”
“那倒沒,只是對峙着,那些百姓說是代表應天府百姓請命,也不知是從哪裡得到消息,說是三司使大人是來下聖旨給府尊大人,要將府尊大人調走另作他用。”
“多嘴!這些小道消息你也胡亂說話,下聖旨給本府,本府怎地不知曉?定是有其他事情要找三司使大人請命;下去再探再報,告訴你的那些崽子們,不可亂嚼舌根,否則鞭子伺候。”
那衙役忙道:“遵府尊大人之命,小人斗膽問一聲,這是咱們應天府的地面上,三司使大人被攔住,恐有閃失,咱們弟兄要不要出面解困?”
唐介喝道:“你吃飽了撐的麼?百姓攔三司使大人的車駕請命,輪的上咱們去湊熱鬧麼?三司使大人隨行親衛兩個都,個頂個的武藝高強,若是有什麼衝突發生,難道還擋不住這幾百手無寸鐵的百姓麼?告訴大家切莫胡亂插手,各司其職當差便是。”
那衙役答應一聲,腳步聲遠去,想是去傳令去了。
內堂中一片寂靜,十幾名屬官張着嘴巴瞪着眼看着唐介,表情驚愕不已。
唐介舉起茶盅微笑道:“諸位,繼續用茶啊,都愣着幹什麼?這秋茶的好處,王爺說了兩點,還有數點好處本府還要教教你們呢。”
衆人哪有心思喝茶,提刑官郭之榮咳嗽一聲,輕聲道:“府尊大人,恕下官多嘴,晏大人的車駕被百姓堵在道上,此事府尊大人當真打算不管?”
衆屬官見有人挑頭,紛紛附和道:“是啊,三司使大人可是中樞重臣,來到應天府地界上,被百姓攔了車駕,這成何體統?要是他回到京城言及應天治安堪虞,刁民聚衆鬧事,怕是皇上會有責罰的。”
“適才那報信的人說,三司使大人是來傳聖旨的,要是真的如此,那麻煩會更大,攔截傳聖旨的欽差大臣,這可是對皇上的不敬啊。”
“……”
衆人議論不已,唐介側着臉聽衆官你一句我一句的議論,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面色逐漸陰沉起來。
一名官員還待絮絮叨叨的說話,唐介‘啪’的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你們誰願意去便去就是了,不知所謂!本府一早將你們召集在此處便是爲了保護你等,沒想到你們竟然不通事務;攔住三司使大人車駕的是應天府的請願百姓,難不成你們要去掏刀子宰殺百姓不成?三司使大人自己都不急,你們急個什麼勁?若是真的是暴民作亂,他豈能不派人來通知本府前去相救?你們昨日去官驛求見他,從午時起候到酉時,可曾有一人被大人召見?很顯然三司使大人根本不屑於跟我等地方小吏接觸,這會子卻一個個上杆子幫他着想,一幫吃力爬外的東西。”
衆官面面相覷,這話怎麼說的,府尊大人怎地用上了吃裡爬外這樣的詞彙,本來這三司使大人來應天,衆人按照禮儀便要去迎接求見,在應天府地面上萬一出了事,你唐介脫得了干係麼?到最後還不是你倒黴,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當真不可理喻。
衆人心下不滿,卻又不敢公然頂撞,只得默不作聲的相互瞪視,誰也不會傻到跟知府大人對着幹。
趙宗旦看看這情勢,哈哈一笑道:“唐大人、諸位大人,怎地就鬧起來了,才喝茶喝的好好的。”
唐介沒好氣的想:你他孃的倒是半天不放個屁,主意你出的,這會子又不吱聲,老子非要拉你說話。
“王爺,你說怎麼辦吧,下官聽您的。”唐介拱手朝趙宗旦道。
趙宗旦明白唐介這是要拉自己表態,也別生氣,原本自己就是要說兩句的,這事本來就是他的主意,要的就是目前這樣的效果;朝廷要弄走唐介,對自己來說既是一大損失又是一大危險,唐介此人腦子靈活,詭計多,正是自己的得力助手,他走了,很多事會辦的不順利,自己和唐介苦心將應天經營的像鐵桶一般,他這一走便等於是前功盡棄了。
再者說,唐介知道自己的大部分秘密,是自己最核心的幫手,如果他調到他處爲官,時日一長,難保不會出岔子;對於唐介,滕王覺得自己還沒有完全的控制住他,此人要麼留,要麼死,但絕對不是去外地當官,所以無論如何今日也要將這份聖旨扛回去。
衆人哪裡知道滕王心中的彎彎繞繞,見唐介要滕王表態,紛紛轉頭看着滕王;衆人打着同一個主意,滕王說去,那自然要去;滕王說不去,出了漏子上面既有滕王又有唐介頂着,自己這幫小屁官兒便有了推脫的說辭了。
“諸位大人,唐大人做的很對。”滕王開口道。
“三司使大人來到應天府公幹,事先也沒有通知咱們,諸位等了一下午他都沒見,連本王的名帖也沒有送進官驛內,本王也不能說是三司使大人託大,呵呵,本王將心比心的來推測,此番三司使大人的用意定然是不想驚動我等應天府的一干官員,或者是這趟差事極爲秘密重大,又或者是三司使大人別有用意,總之晏大人自有他的道理。”
衆人聽了滕王的話,都覺得有些道理,這位三司使大人來應天又不是一次兩次,以前哪一次不是跟大夥打成一片,稱兄道弟宴飲來之不拒,這次這麼低調,倒是確實令人奇怪。
趙宗旦微笑着續道:“百姓攔街請願確實有些奇怪,但是正如唐大人所說,晏大人並未派人前來只會要求應天府協助驅散,我等貿然前去,反而會不妥,要是讓晏大人以爲我等以此爲機去探聽他的秘密差事,那可就冤枉了;依本王看來,諸位還是安心在此,唐大人一片好意,怕你們單獨去求見三司使大人,惹來不必要的猜忌,所以才一大早放着公務不辦將你們叫來喝茶,諸位不要有所誤會纔是。”
衆人聽了這番話,頓時如醍醐灌頂醒悟過來,忙紛紛向唐介道歉,痛罵自家沒有眼力,曲解了唐大人;大人一番苦心保護之心,自家還當是驢肝肺,真是狗咬了呂洞賓。
唐介就坡下驢,怪自己沒事先跟大家說清楚,又謝了王爺的點破,一夥人說說笑笑間將這一頁翻過,片刻之後,笑語歡聲滿堂,若不是那案几上剛纔被震翻的一杯秋茶汁水還在滴滴答答的沿着案几往下流,沒任何跡象表明剛纔這裡發生過爭吵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