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帳內死一般的沉寂,耶律宗真雙目發呆不知看向何處,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哀。
“皇上,諸位將軍都已來齊了,皇上。”老臣張儉咳嗽一聲悄聲提醒道。
張儉是兩朝老臣,是耶律宗真登上皇位的首要支持者,被封爲貞亮弘靖保義守節耆德功臣,太師、中書令,加尚父等一連串的官職加名號,可謂是德高望重,在此時唯有他敢出言相請。
耶律宗真回過神來,坐正身子,神態也恢復威嚴,啞聲開口了:“諸位愛卿,你們進帳之前可曾見到帳外的十萬只人耳了?”
羣臣紛紛點頭,疑問的目光投射在耶律宗真的臉上。
“那是我前鋒軍的五萬多將士的耳朵,就在昨夜,韓王蕭惠所率的前鋒軍在可敦城以北二十里的荒野上遭遇十五萬夏軍突襲,全軍盡墨,蕭惠拼死衝出重圍,逃得性命!”耶律宗真難掩心頭激憤,聲音有些顫抖。
羣臣頓時開了鍋一般的大譁,這個消息不啻於一道炸雷在他們的頭頂炸響,衆臣有的驚愕,有的慌張,有的竟然哀哀哭泣起來。
耶律宗真長嘆一聲道:“我二十二萬大軍揮師而來,居然首戰便被殲滅六萬鐵騎,這次攻夏該如何了局?朕實在是難以決斷,故而將諸位將軍和大臣召集至此商議對策,朕不知道此時還是否是攻擊夏國的最好時機了。”
羣臣和將領們議論紛紛起來,不一會,一人出列奏道:“臣耶律齊才奏議。”
衆人停止議論之聲,看向耶律齊才,此人是北樞密院副使,官職僅次於蕭惠,雖是文人出身,但於兵事上述著頗豐,故而被破格提升爲北院樞密副使,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
“臣以爲,蕭大王之敗非蕭大王之過,很明顯夏人有所防備,據戰前探報得知,夏國三十萬兵力集中駐守在南疆,定州以北全部兵力加起來不足八萬人,此次若真有十五萬大軍突襲蕭大王前鋒軍,很顯然是夏軍做好了準備,在這種情形之下,臣建議還是即刻退兵爲好,如果在夏國有所防備之下南下,恐遭更大的創傷,請聖上明斷。”
衆臣紛紛點頭,耶律齊才說的很有道理,夏軍的兵力如此之多,有些匪夷所思。
“啓奏陛下,臣贊同副樞密的說法,另外臣有些疑惑,在短短一個月內,就算是全力募集兵馬,夏國也難以湊出來這麼多兵馬,且蕭大王帳下都是能戰善戰之兵,就算夏人募集兵馬,但不加以訓練的話,蕭大王的前鋒軍人數雖劣,但也不至於敗得如此乾脆。”一名漢人大臣也出列奏道,此人是南院尚書柳子詢,在遼國南衙是漢人集中任職之所,南衙也沒有掌兵之權,但遼興宗對於南衙中漢人大臣也極爲看重,這次出征也帶了不少漢人大臣跟隨出謀劃策。
耶律宗真皺眉苦思,按理來說,宋人在會州和宥州展開了猛攻,夏人主力該被牽制纔是,從哪冒出來這麼多的夏國軍隊來?難道以前的情報有誤?夏國實際上並非如情報所示的那般衰弱?要是那樣的話,夏軍完全有可能在兩面分頭抵擋進攻,相比較而言,如果兵力相當的情況下,北方的地形更善於騎兵的發揮,也即是說夏人跟自己的騎兵打起來更加的得心應手;相反南方宋人善於利用器械攻城,兩相比較倒不是宋人在替遼大遼牽制夏國主力,倒是己方在替宋人做嫁衣裳了;如果宋人先於大遼取得興慶府,那這場仗還打的有什麼意義?
“皇上,幾位大人說的頗有道理,原本的策略便是攻敵之空虛,有宋人爲牽制,教夏國主力不得來援,以快速南進攻佔敵都興慶府,現在看來,即便沒有更多的夏軍駐紮,光是已經出現的這十五萬大軍便已經很是棘手了,看來戰略須得重新商榷,不可冒進啊。”張儉開口道。
耶律宗真沉默不語,有些難以下決定。
忽然帳外一個傲慢而響亮的聲音響了起來,伴隨着咚咚的腳步聲,一個身材高大全身亮銀盔甲披着火紅披風的身影大踏步走來,語意中滿是不屑:“笑話,區區一敗,你們便被嚇破膽了麼?”
衆人不用看,光是聽聲音便知道是誰到了,此人正是皇太弟耶律重元,此番率七萬大軍作爲側翼跟在前鋒軍左側南進大軍的主帥。
“孛吉只,你怎麼來了?朕不是要你原地駐守麼?前軍一敗,如今你的七萬大軍便成了最爲突前之軍,如何不在軍中堅守?”
“皇兄,臣弟不能不來,臣弟便能猜得到會有一幫畏死之徒勸阻皇兄繼續攻擊,蕭惠自大被夏人鑽了空子,但僅此一敗便嚇破膽子要退兵了,這還是我大遼的作風麼?五萬多勇士便這麼白白的送死了不成?如果此時退兵,日後我們還如何跟夏國相處?此事將成爲我大遼的恥辱,永遠烙在我大遼軍民的臉上,所以非但不能退兵,相反還要更狠的打擊夏人,要找回這個臉面來。”耶律重元揮舞着手臂慷慨激昂。
衆臣知道這耶律重元不好惹,朝廷上下無論南北兩院的契丹官員還是漢官見到這位皇太弟都躲着走,因爲不僅是此人驕橫跋扈,更重要的是皇上對他極爲愛護,犯了錯也從不責罰他,當然這其中的緣故大家都知道。
當今聖上耶律宗真是先帝遼聖宗的長子,但卻不是聖宗皇后蕭菩薩哥的親生之子,他的母親只是一個宮女,地位頗爲低賤,皇后無所出,於是便將耶律宗真過繼給皇后撫養;但聖宗殯天之後,其親生之母蕭耨斤攝政,但她因耶律宗真不願按照她的意見殺了養母蕭菩薩哥心生恨意,竟然密謀要立自己的小兒子耶律重元爲皇帝,而要廢了耶律宗真的皇位。
這位耶律重元當年才十二歲,也許是被耶律宗真這位兄長平日給的小恩小惠迷惑了腦子,他將此事竟然告知了兄長耶律宗真,遼興宗當然大怒,立刻廢生母蕭耨斤至慶陵守陵,爲了表示感激,興宗當即封重元爲皇太弟。並在一次酒醉時答應死後傳位給他,對他也極爲的恩寵。
耶律重元成人之後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悔當日的決定,但他有皇太弟的身份,便儼然以未來皇位的繼承者自居,行事說話也頗爲出格,但皇上卻從來沒怪罪過他。
此刻皇太弟的一番責罵之後,衆臣自然無人願意開口招惹他,只大眼瞪小眼等待皇上發話。
張儉拱手道:“額……殿下,話不能那麼說,兩國交戰的勝負干係國體社稷安危,乃是天大之事,豈能因面子的大小而輕易的捨棄根本。小不忍則亂大謀,若夏人主力真的在北方,我大軍輕易冒進,一旦戰敗精銳盡失,豈不給了夏人乘勢而進的機會麼?到時候我們便處於被動了。六萬大軍雖死傷的有些不明不白,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及時的退兵也許會帶來更大的好處。”
“張太師,尚父大人,您老了,您的膽色已經被磨礪的絲毫不剩了,什麼‘小不忍則亂大謀’‘塞翁失馬’什麼的本殿下一概不懂,漢人那些唧唧歪歪的大道理到我這裡全然行不通,概括起來無非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之後捂着臉像只可憐的小羊羔一樣縮回去罷了,我大遼契丹人豈能容得下這般恥辱?退兵之後有什麼好處?除了屈辱我看不出什麼好處。”
張儉老臉漲紅,鬍子吹得飛起道:“殿下,退兵之後,夏國北方壓力減輕,而南方宋人攻擊正急,夏人必會調兵南下救援,到那時再進兵突進也未嘗不是個好辦法,一進一退之間乃是運籌帷幄之道,硬拼豈是上策。”
耶律重元哈哈大笑,指着張儉對周圍衆人道:“你們聽聽,張老大人這是在大談兵法了,還一進一退運籌帷幄,臉都被人打腫了,還談什麼運籌帷幄?叫我說,這次完全是夏人的運氣遇到了蕭惠,若是遇到本殿下,便是再加上十五萬,我麾下之兵也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羣臣咂舌,有人暗中嘀咕道:“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耶律重元的耳朵很靈,立刻指着羣臣喝道:“誰說的?有本事當面說出來!”
張儉等一干老臣搖頭咂嘴不已,耶律宗真也看不下去了,低低喝道:“孛吉只,收斂些,在座都是大遼重臣,不得放肆無禮。”
耶律宗真發話,耶律重元倒也不敢頂撞,只道:“請皇兄下令,以臣弟爲先鋒,臣弟定替您踏平夏國北地,直搗興慶府!我大軍尚有十七萬,怕他何來?夏國軍隊連飯都吃不飽,一幫烏合之衆如何抵擋?帳外那十萬只耳朵正是赤裸裸的羞辱,如果這都能忍的話,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將士,如何面對先皇及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