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軍反攻皇城之戰打響了。
按照事前的承諾,耶律重元撥給耶律洪基四萬兵馬,組成主攻部隊由東城門展開攻擊,其他三面分別安排了數萬人馬進行佯攻,午後時分,由投石機拋射石塊開始,拉開攻城的序幕。
耶律洪基親自披掛上馬,立於東門前線戰場,爲了奪回皇城將功贖罪,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幸而皇叔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陰險;關鍵時候他沒有落井下石反倒拉了自己一把,這讓耶律洪基爲自己以往背地裡對皇叔說出的詆譭之言而感到有些後悔。
但耶律洪基可不會因爲此事而感動,皇叔希望繼承皇位這是衆人皆知的事情,而自己理應是皇位繼承人,這就註定了自己和皇叔走不到一起,這次撥給自己兵馬,助自己奪回皇城也許是皇叔最愚蠢的一個決定了,父皇肯定是屬意自己接替皇位,只要自己能將丟失皇城的罪責彌補上,自己的地位便不會在父皇心中跌落。
至於弒殺母后之事,父皇的內心絕不會怪自己,因爲父皇便是這樣的人,當初父皇即位之後便曾廢黜皇太后軟禁,斷其糧食供給,讓老太后困頓憂鬱而死,雖非親手誅殺,但也等同於死在他的手上;自己能夠狠下心來殺了皇后,一方面是因爲不肯讓皇后和公主受辱於宋人要挾自己,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血脈中的遺傳在作祟。
戰鬥如火如荼的進行着,耶律洪基當然不會親自衝殺,他只在後方觀看戰鬥的進程,以及隨時聽候前方的戰報;戰鬥開始沒半個時辰,耶律坎榮便氣急敗壞的騎馬飛馳而來,臉色漲得通紅。
“皇子殿下,您是怎麼跟皇太弟商議的?怎地其他三處到現在都沒有動靜,城頭上的宋軍多如牛毛,守城的比攻城的人都多,那還怎麼攻?”
“不會吧,皇叔說的好好的,我們一攻擊,其他三面就開始佯攻,難道沒有動手麼?”
“動手個鳥。”耶律坎榮已經不顧皇子在前了,“我派人去問了,兵馬倒是到位了,但是一個個他孃的躲在避風處曬太陽,說是沒接到命令。”
耶律洪基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忙道:“我即刻派人去漢城皇叔大帳去問問,暫停攻擊,等我消息。”
耶律坎榮怒道:“丟了三千多條性命了,現在才喊停,這打得哪門子仗。”
耶律洪基安慰道:“將軍莫要急躁,傷亡在所難免,眼下是咱們將功贖罪的機會,便忍耐些又如何?再攻城可派劃撥給咱們的四萬軍隊先打頭陣,咱們部下的兵馬放在後方,以免傷了元氣。”
耶律坎榮不聽這句話則已,一聽這話更加的氣惱,怒道:“皇子殿下,末將不知道你和皇太弟是如何商議的,說好的撥給四萬主力兵攻城,你知道那四萬都是什麼兵馬麼?都是老弱病殘伙伕雜役兵,恐怕大軍中所有的廢物都集中挑選起來送給咱們了,有些人走路都費勁,還攻城?攻個屁!”
耶律洪基大驚失色道:“怎會這樣?皇叔他……”
耶律坎榮冷笑道:“末將就知道沒這麼好的事兒,皇太弟會好心的讓你獨吞功勞?殿下被人算計了還不自知呢。”
耶律洪基手足冰涼,喃喃道:“我上了皇叔的當了,這個豬狗不如的卑鄙小人,這是要我送死啊。”
耶律坎榮道:“依我看,這事就是他安排的,你去問也問不出個名堂來,還不如直接停止攻城,將他的四萬廢物退回去,咱們帶兵回寧州去,這功勞不要也罷。將來皇上那裡末將等人只會爲皇子開脫,皇上不會太過怪罪皇子,畢竟都是形勢所逼,迫不得已。”
耶律洪基軟手軟腳的下了馬,一屁股坐在石頭上,喃喃道:“遲了,我立了……軍令狀了;拿不下皇城,皇叔要拿軍法治我……”
“啊?”耶律坎榮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皇子蠢到家了,居然立下軍令狀來,這是很典型的假公濟私了,可笑大皇子居然被他利用了立功心切的心理誆入局中,這下子真的麻煩了。
“這是借刀殺人,皇叔想借此機會除了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耶律洪基慌了神,十七歲的少年畢竟缺少歷練,雖然人很精明,但又怎知這世上爾虞我詐的詭計多如牛毛,豈是他身在宮中的一個皇子所能識破的。
耶律坎榮面色蒼白,事已至此,責怪皇子也無濟於事了,耶律坎榮想了半天,嘆息道:“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只能利用手頭這點人手拼死攻下皇城,雖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耶律洪基搖頭道:“皇城的防禦你不是不知道,四面圍攻一點突破尚有可能,現在看來,皇叔只是調兵去其他面做做樣子,根本不可能佯攻牽制,這是不成的。”
耶律坎榮道:“那只有最後一條路了。”
“快說,快說。”
“三十六計,走爲上策!咱們將那四萬老弱殘兵調上去猛攻,我和諸位將軍帶着咱們的兩萬人護送皇子脫離戰場即刻逃走,逃到寧州去躲避,耶律重元眼下脫不了身,他不會帶兵去寧州找咱們的碴兒,皇子再將此事奏報皇上,讓皇上心裡有個準備,將來也免得耶律重元惡人先告狀。”
耶律洪基雙眼發直道:“這……成麼?走得了麼?”
耶律坎榮道:“成不成也只能如此了,你留下來必死,軍令狀豈是兒戲,殺了你,皇上都沒理由怪罪於他,因爲那是你自己願意接受的懲罰;話說皇太弟還真是處心積慮,你要是被他殺了,皇位便只能由他繼承了,說到底還是皇位的真奪惹的禍,但凡平日皇子稍微收斂些,不到處大放厥詞的話,也不會有今日之禍。”
耶律洪基牙關緊咬道:“將軍說的對,將軍即刻去準備,咱們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在那賊子也許不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的意圖,咱們也許能逃得掉。”
耶律坎榮轉身上馬,撥轉馬頭道:“皇子殿下帶親衛先悄悄的走,末將帶兵隨後便來,不然太耽誤時間,萬一爲皇太弟發覺,那就麻煩了。”
城頭的攻殺還在繼續,吶喊聲響徹四周的雪原,耶律洪基騎在馬上,裝扮成斥候兵的模樣,帶着十幾名親衛往東瘋狂奔逃;本來往北跑是捷徑,但北城外有假裝佯攻的遼軍,天知道那是不是耶律重元爲了防止自己識破了計謀而準備的攔截隊伍,往東跑,繞圈子往北纔是最安全的做法。
耳邊的風聲呼呼,吹得臉上冰冷刺骨,耶律洪基的眼角邊帶着淚光,淚水很快便被風吹成薄薄的冰晶掛在睫毛上,身爲尊貴無比的皇子,如今竟然如喪家之犬般的逃竄,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曾幾何時,曾以爲大遼是天下最強大的國家,什麼宋國夏國都將要臣服在大遼的鐵蹄之下,大遼將成爲天下幅員最廣,國力軍力最雄厚的超級強國,而自己也將成爲這個最強大的國家的皇帝,那是何等的榮耀和尊崇。
父皇對自己寄予厚望,父皇不止一次的暗示自己,封皇叔爲皇太弟只是爲了安定局面,實際上根本不可能將皇位傳於他,自己纔是真正的皇太子,可如今,宋人窮兇極惡,皇叔設計陷害,自己先是殺了親生母親,藉着又丟了京城,如今又要逃避誅殺,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吶喊衝殺之聲漸漸被拋在身後,已經微不可聞了,遠處的皇城已經成了地平線上的一道影子,耶律洪基微微的鬆了口氣,暗自慶幸,不論怎樣,自己還算是幸運,早早的識破了皇叔的毒計,一旦脫身,自己便還是大遼國的皇子,父皇手中還有四十萬鐵騎,東京道南京道還有大批的城池百姓,宋人滅不了大遼,皇叔也絕不敢篡位,自己有的是大把的機會反制皇叔。
前方的小山包上覆蓋着白雪,山包下有幾棵稀疏的杉樹,耶律洪基很少騎馬,馬背上的顛婆讓他渾身骨頭痠痛,所以他決定在樹下稍作休息喝口水喘口氣。
十幾騎緩緩馳近樹邊,耶律洪基忽然驚訝的發現,樹下鋪着一張草蓆,上邊擺着一壺酒和兩隻酒杯,還擺着一隻烤熟的肥羊,正驚愕間,只聽馬蹄得得,山包後面閃出上百騎兵來,當先一人高聲笑道:“洪基侄兒,你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