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劍仙
京城以北五十里處，有一隊人馬向南而行，爲首的是位騎馬的女子。
車廂內，一名青年正爲一位老者執扇扇風，這位青年，是當朝的二王爺。
老者掐算了許久，臉色終於放鬆下來，“王爺，此次您隻身進京，九死一生，若想握住那一線生機，一步也錯不得。”
青年聞言點頭，老者湊上前，低聲耳語了起來。
……
待周九二講完，王柄德“唰”地收起摺扇，叫停了車隊。
“怎麼了？”
由坐車改爲騎馬的女子掀開簾子詢問到。
王柄德朝女子歉意一笑，“這次去京城，恐怕不能帶你了。”
“爲何？”女子蹙起秀眉。
想到此處，虯髯漢子發了狠，他本就是一個靠打家劫舍爲生的山賊，像眼前這種老頭，已經隨手殺了不下十個，如今自然不會手軟。
他剛入幫不久，正需要一個立威的機會，這次陪同公子出門，正好遇到個不知死活的老頭，也算你倒黴。
躲在遠處觀戰的小販，看到這一幕險些被驚得昏死過去。
我粗了算了下，各種花費至少要一百兩。”
小販聞言有些茫然，呆呆看着眼前氣勢陡然一變的老者。
難得有人聽他倒一回苦水，小販繼續道：
“一百兩算是最少的了，不敢請舞龍舞獅，不敢可勁放炮，甚至連酒水，都不敢用好的。
雖然每天都早來一個時辰，卻也不比別人多賺幾個子，他賣面便宜，一文錢一碗的清湯掛麪，撒上一點蔥花，量大管飽，若是捨得多花一個銅板，便能臥上一個雞蛋。
“小子，該收攤了。”老者沉聲開口。
老者邊走邊喃喃道：
“世上有人願意花百萬兩買一顆人頭，也有人因爲差了一百兩而娶不到心儀的姑娘。這世道，當真是亂了。”
老者白白得了個雞蛋，心情顯然很好，便開始朝小販絮叨起來：
老者目中無人他尚且能忍，但敢羞辱松鶴幫，已是犯了死罪。
瘋狗捂着鮮血直流的手掌，震驚之餘不免一陣懊悔，這次看來是踢到鐵板了，剛纔他甚至都沒看清那老頭是如何出手的。
合着在場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一個是善茬。
小販慌了，連忙看向桌子對面的老者，卻見老者依舊面色如常，淡淡道：
“是我。”
……
這時，幾十騎中單獨走出一位騎白馬的年輕人，年輕人二十出頭，手持黑羽扇，朝麪攤旁的兩人一拱手。
若是成親，房子肯定也要換，不能是現在那個地方。
這老人看似邋遢，可張嘴就能引經據典，且聽他語氣，顯然去過不少地方，小販此刻才知道是自己眼拙了，眼前這位說起話的氣度，可不輸住在他隔壁那名秀才。
興許是嫌他太過聒噪，老者隨手甩出一根筷子，直接釘入漢子頭顱，哀嚎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這場景若是被任何一位江湖人瞧見，絕對能就着茶水說上個三天三夜，飛劍取人頭，這可不就是神仙才會的本事？
小販點點頭，他知道對於眼前這位連雞蛋都不捨得掏錢的老人來說，一百兩絕對算是個大數目了。
不遠處坐於馬上的年輕人眯起雙眼，這瘋狗在山莊裡也算是一把好手，用來試探對方深淺再合適不過。
“好嘞。”
小販沒想到做好事還做出個麻煩來，心中不勝其煩，但臉上卻是沒表現出來。幼時家裡還算富裕，他倒也讀過幾年書，曉得尊老愛幼的道理。
“敢問前輩，此事可有迴旋的餘地？”
幾十騎人馬前一瞬還在叫嚷，後一瞬就被連人帶馬給分了屍。
“有。”
老者並不答話，只是拿渾濁的雙目瞥了一眼將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漢子。
老人來到攤子前，一屁股坐在長凳上，“小夥子，一碗清湯麪。”
那姑娘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是門清，這些年爲了等我，推掉不少好人家。
“老傢伙，你哪條道上的，也敢在我家少主面前耀武揚威？”
“一百兩？”老者面露驚訝。
“敢問老人家究竟是何人，可知在下的身份？”
待老人說罷，已然來到了黑扇公子哥面前。
小販一時陷入了糾結。
見早上不忙，於是索性提着茶壺來到老者對面，和他聊了起來。
小販並沒有去詢問老人能否給得起面錢，因爲這已經是對方第三次來了。
做完這一切後，老者沿街向西而行，在路過小販躲藏的磨盤時，丟下了一袋銀子。
小哥家中父母可還健在，是否婚娶，可有中意的女子云雲。
小販放下面條，剛要轉身就被老者叫住了：“哎小哥，這面咋加了蛋，我可沒錢給啊。”
“誰說不是呢？
想到這，小販攤子也顧不上攤子了，連忙起身跑得老遠，躲在了一個大碾盤後。
過了一會，小販將剛出鍋的麪條端上，順便瞥了眼老者腰間的佩劍。
“此劍，是一名女子所贈，劍名，也是那女子所起。”
老者聞言嘆息一聲，“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
鬆鳴遠慌了，急忙勒緊繮繩，可在他的鞭打下，身下白馬早已使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此刻再想急停，哪裡還來得及。
面對聲勢極大的銅錘，一直巋然不動的老人只是輕嘆一聲，不見手中有何動作，就聽“咣噹”一聲，銅錘落地。
然而使出了神仙本事的老者此刻卻面帶遺憾，他望着自己手中那看似醜陋，卻有着“黛眉”這種絕美名字的長劍，喃喃道：
說完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後，男子調轉馬頭，向着京城而去。
聶映雪瞭解對方的脾氣，這事沒得商量，於是她朝隨從吩咐道：
“留下一匹馬，其餘人跟我回江南。”
小販看了看倒地哀嚎的漢子，再看看面色如常的老者，這會要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二十來年可真就白活。
“聖上那人我最瞭解，頗有些婦人之仁。
虯髯漢子被老者一瞪，瞬間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他努力穩住心神，緊了緊手中的銅錘。
躲在磨盤後的小販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親孃嘞，這不是神仙是啥？
那騎馬飛奔的公子哥顯然也看到了，此刻仍是不敢有絲毫懈怠，拼命用馬鞭去抽打身下那匹花了大把銀子調教出的駿馬。
“老兒，你當我等死了不成，敢口出如此狂言？”
黑扇公子哥顯然被剛纔的陣仗嚇到了，此刻不免小心翼翼起來。
那柄滿布鏽跡的劍被拋出的一瞬間，似是受到牽引一般，徑直向上飛去。
“當然。”男子含笑點頭，“我心裡有數。”
“有人花錢買你的腦袋。”腰間佩劍的老人面無表情說到。
公子哥聞言臉上露出難看的神色，看來對方真就是衝着自己來的。
就在二人嘆息之際，老者眼神突然一凜，轉頭看向東邊鎮口方向，小販見狀也頭看去，卻見菜市口的牌坊下不知何時多出了幾十騎人馬。
公子哥眼中寒光一閃，朝身後做了個手勢，幾十騎見狀紛紛一擁而上，將老劍士團團圍在中間。
不待那位年輕人發話，一個手持銅錘的虯髯大漢率先驅馬走出隊伍，隨後下馬來到老者身旁，隨後繼續說到：
隨着一股汆白肉的香味的浮現，現場傳出漢子撕心裂肺的哀嚎聲。
五十踏足劍仙境界，從此世間再無敵手。後埋劍醉牛坡上，歸於山林。
“咱們搞了這麼多小動作，自以爲做得很隱秘，實則絕對逃不過暗衛的監視，此次去京城，無異於自投羅網。”
由於人口少，這裡的小販大多都是辰時纔開張，個別大點的鋪子，更是要到巳時纔開門迎客。
……
在路過倒地漢子身旁時，不知是巧合還是怎的，麪攤上那一整鍋開水驀地翻倒，正好蓋在了瘋狗身上。
……
老人沉聲開口，待到對面年輕人面露喜色後，他又繼續開口：
“只要公子將人頭借老夫一用，其他人可以不用死。”
老者依舊閉目，嘴脣蠕動，一滴渾濁淚水自眼角滑落，周身衣衫無風自動。
那是個好姑娘，聘禮也沒往多了要，但成親辦酒席總歸是要花錢的。
眼瞅着那刺殺自己的老劍士被甩得越來越遠，鬆鳴遠不自覺鬆了口氣，當他回過頭時，卻愕然地看到一把鏽跡斑斑的劍正橫在半空，位置正對他的脖子。
“有是有，可惜咱兜裡銀子不夠，不敢和她明說。
怎麼看都是同樣兜比臉乾淨的老者也嘆了口氣。
公子哥一邊跑還不忘一邊回頭，看那老者是否有追上來。
“老東西，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誰？就敢接這掉腦袋的買賣？”
公子是松鶴幫幫主家的獨子，鬆鳴遠。”
“是！”
吾名，葉劍，此劍，黛眉。”
……
就在鬆鳴遠想要縮脖子躲避時，那該死的鏽劍彷彿有靈性一般，迅速朝這邊飛來，隨即直直一掠，帶下了他的腦袋。
“嘿，那感情好。”
可她都快二十了，若是我再攢不出銀子，恐怕她終究是抵不住家裡催促，嫁作他人婦了。”
當然，其中也有個別勤快的，像是鎮子東邊一個開面攤的小夥子，每每天還不亮就擔着東西出門了，在人跡尚且罕至的大街上將麪攤支起來，然後燒上一鍋滾燙的開水。
清晨的磨兒坊，十足的冷清。
待到六十，世間再無劍仙傳說。
他只感覺眼前一花，那夥人就已被大卸八塊了，他這輩子沒見過神仙，估摸就算天神下凡，也就這樣了，但天神會殺人嗎？
鬆鳴遠頭顱滾到在地，滿臉驚愕，他在生命最後一刻看到的，是白馬馱着自己的屍體遠去。
相比小販，黑扇公子哥就要果決許多，眼見幾十位手下連哼一聲都來不及就被抹殺，他絲毫不敢猶豫，立即調轉馬頭，死命狂奔。
老者說完，左手搭住劍柄，慢慢抽出一把鏽跡斑斑卻勉強可以稱爲劍的東西。
小販說到此處，面露悲哀。
“王柄權，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千鈞一髮之際，老人卻閉上了雙目，嘴角鬍鬚隨風而動，口中呢喃有聲：
“吾二十仗劍走江湖，至三十仍籍籍無名，四十得一式絕學，名動天下。
小販先是點頭，而後搖頭，見老人面露疑惑，隨即解釋道：
這天小販依舊如往常一樣，支起大鍋，剛燒上熱水，就見一穿着窮酸的老者朝這邊走來。
那佩劍與老人這身行頭極搭，破破爛爛的劍鞘，一看就是自己刻的，那尚且算得一塊好木頭的劍柄也被蟲蛀過，好些個蟲眼。
一行人連同周九二在內，齊齊轉變方向，朝南而去，留下王柄德一人獨坐馬上。
以劍爲名的老者淡漠開口，顯然早就知曉了對方身份。
老者絲毫沒被幾十人的氣勢嚇到，反而看着公子哥，說出了一句讓他們更加惱怒的話：
“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但有人願意出價一百萬兩要你的人頭，而我此行恰好需要一筆不菲的花銷，所以，算你倒黴。”
“那我就更得跟着了。”女子有些着急。
“敢問二位當中，是哪位揚言要取在下頭顱？”
“我與老先生無冤無仇，爲何要與晚輩爲敵？”
向來以儒士自居的公子哥徹底被激怒了，雖然松鶴幫比不得叢摩武當那種名門大派，可在西南也算得上是穩穩的土皇帝。
大漢不禁發出慘叫，因爲伴隨銅錘一起落地的，還有他的三根手指。
可即便這樣，我也拿不出來。”
小販衝老者笑笑，“不要錢，送伱了。”
“劍意終究還是不夠圓滿。”
“小哥可有心儀女子？”老人含笑問到。
只見老者並不去看那嚇破膽的年輕人，而是輕飄飄地拋出手中劍。
“譁！”幾十人的隊伍瞬間亂鬨起來，那些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隨從紛紛亮出手中刀劍，叫嚷起來：
“老朽葉劍，不足一提的江湖劍客。
這處既不是戰略要地，又距府城甚遠的小鎮，是如何都熱鬧不起來的，也就逢年過節，還能有點人氣兒。
……
外號“瘋狗”的漢子不多廢話，直接揮舞起手中百十斤的銅錘，以泰山壓頂的氣勢砸下，速度之快，以至於掀起獵獵風聲。
我若孑然一身，以賠罪之名孤身前往，保不齊他會念在所謂的兄弟情分上，放我一馬，但若我是耀武揚威地進了京，反而不好處理了。”
腰挎破劍卻不見出劍的老者依舊氣定神閒，站起身徐步朝不遠處的幾十人走去。
小販自己也是個窮苦人，能讓他都瞧着窮酸的，那也比乞丐強不了多少了。
“你確定？”女子仍是有所懷疑。
飛劍發出喜悅的嗡鳴，飄然而至，盤旋一圈後自行入鞘，老者淡然收劍，似是再平常不過。
看着漸行漸遠的隊伍，王柄德眼中閃過一抹猶豫，但隨即被果決取代。
“行吧。”
再睜眼時，劍氣衝凌霄。
老者每次來都是一碗清湯寡水的麪條，吃完丟下一枚銅板就走，從不廢話。
“這是砸了你麪攤的補償。”
說罷便緩步離去。
等老者走遠，小販這才小心撿起地上的錢袋，打開略一清點，整好一百兩。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