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如既往的在醫療所給若然打下手,用銀鉗替面前的這位老人夾去手臂上腐爛了的組織。前幾天這裡又發生了一起不小的餘震,把剛搭建好的臨時避難所給破壞的乾乾淨淨。心情一落千丈,也不知道花房怎麼樣了。
“用雙氧水先沖洗一下傷口再上藥。那邊有人出事了,我要先過去一下,你留在這兒照看着。有事就叫秦林來喊我。”若然忙的不亦樂乎,把消毒水塞進我的手裡就抱着藥箱出去了,還帶走了鍾罌洵去當助手。只留下我和秦林在醫療所幹一些簡單的傷口處理和包紮。
真的,很累啊……
“雖然不是正規的醫生,但你還是要對面前的傷員負責吧。”秦林看見我在發呆,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把夾有紗布的鉗子遞到我的手上。“你輕點。”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接過來一手往傷口上倒雙氧水,一手用紗布輕輕的剝落那些殘餘的腐爛組織。讓秦林把敷好藥的紗布覆蓋在傷口上,再用繃帶纏好。
老人被秦林扶着走出了醫療所,一個女孩子跑過來甜甜的喊着奶奶。一臉的天真,彷彿什麼都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的奶奶爲什麼受傷、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在這個地獄般的世界生存下去、不明白自己的父母爲什麼轉眼間消失了。
真好,什麼都不明白。
“女孩子肯定喜歡漂亮的髮夾對吧!哥哥有一個粉色蝴蝶的髮夾,給你夾上好不好?”秦林蹲下身子,從胸口貼身的包裡掏出一個土得掉渣的粉色髮夾,滿臉笑容的給那個女孩子夾在耳邊的頭髮上。臨走時還送給了她一個飛吻。
汗……
我很無語的看他走回來,轉身坐在小板凳上調侃他。“喲!沒想到你還有這癖好呢!”
“調戲小女孩?”秦林嬉皮笑臉的坐下從桌上倒了一杯水喝起來。
“不是~!”我扭過腦袋不懷好意盯着他。“沒想到你還喜歡收集髮夾,而且還是那種土得掉渣的粉色蝴蝶。”
秦林吊兒郎當的笑臉一下子收住,無所謂的放下茶杯站起身望着外面說:“沒有,只是覺得這些孩子不應該這麼小就經歷這些苦難。沙華,你也是一個女生。難道看到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心不會痛,不會柔軟嗎?”
對啊,姬如沙華。你的心會柔軟麼?或者說,你的心還在麼?
“不會。”我沉下眸子,盯着地上水窪裡自己的臉。一個連自己同伴都保護不了的人有什麼資格談論情感。我笑着站起身走到醫療所裡面一個正在發呆的傷員面前彎下腰,拿出準備好的溫水和藥,輕聲喚他吃藥。
這是個腦部受到重創的男人。若然說,雖然已經醒了過來,但在這種環境和醫療條件下也活不了多久。最近一直都是若然用自己的銀沁魔法維持他的生命,不過,明天就是他生命的盡頭了。
手中的藥品也只是幫助他能夠安安穩穩睡一覺的助眠藥物。
既然接受不了活着的苦痛,那就在夢境中結束已經毫無色彩的
世界吧。
死神的鐮刀,已經在臉上留下猙獰的記號了。
面前的男人似乎明白我手中的白色顆粒是什麼,睜大眼睛猛地推開,打翻水杯。雙手顫抖的抱着自己,嘴裡還一直嘀咕着我聽不懂的當地方言。
怎麼?不願意?
“算了,饒過他吧。”秦林走過來攔住我。“路,是他自己選擇的。”
我從鼻子裡笑了一聲,扭頭就往外走。可憐的人永遠都不會可憐這兩個字怎麼寫。
永遠都不會知道!
若然一直到很晚纔回來,累的連端起茶杯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張臉慘白慘白的,這明顯就是魔法使用過度的樣子!我抱住她哭了起來,眼淚怎麼也停不住。若然,不要那麼的逼自己就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好讓我傷心,爲了那些毫不相關的人這麼拼命值得麼?!我真的好害怕,好怕你會出事!
“讓她休息吧。”秦林掰開我死死抱着若然的手指,把她放在牀上。“你愛身邊的人,別人又何嘗不是呢?沒必要總是跟自己過不去。早點睡,晚安。”
我愣愣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門外的大雨下了一天又一天,就連醫療所旁倒下的樹木上都冒出了一些不知名的菌類。汐瞳還整天傻兮兮的說要是現在在森林裡的話,一定可以採到很多的蘑菇。思宇還傻還天真的接話說,他就可以用那些蘑菇做大家最喜歡吃的小雞燉蘑菇。
是啊,大家都還好麼?那些日子還能回來麼?
季婉潭……
但從銀集會很快就傳來了好消息:季婉潭已經被抓住,現在正關在法零院裡。再過幾個小時,尚銀王就會派人來接若然和我一塊回去。
若然當然是很開心,回到醫療所就一直盤算着要給哪些人留哪些藥,汐瞳他們也是高興的不行,一直慶幸花房又一次大難不死。但只有鍾罌洵異常淡定的給坐在一旁的老婦人換藥,彷彿什麼都沒有聽見。
“快去收拾東西,下午我們就該回去了。”我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鍾罌洵?”
鍾罌洵沒有搭理也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背對着我似乎嘆了口氣,好半天才說:“后王。”
我愣了一下,因爲鍾罌洵以前很少跟我說話,實在有事情要找我也只是用“你”來代替。從來都不叫我后王。今天突然喊了一聲,還真是嚇了我一跳。
“嗯?怎麼了?”
“我想留下來……”
“噗……!”我一口水華麗麗的全噴在站在對面的思宇臉上。這個地方又潮又溼,又破又髒。她怎麼會想留下來呢?難道說……
她在這兒有心上人了?!
鍾罌洵轉身拿過桌上的繃帶,一邊給老婦人纏上一邊問:“可以嗎?”
這語氣,一點都不像是在詢問我的意見。
“好吧,一週後我再讓人來接你回花房。”我無所謂的點點頭。這是個固執而又冷漠的女人,既然她想留下來,那就留下吧。只要別像我老是闖禍
就行了。
“好。”她點點頭,風輕雲淡的就走了。好像剛纔請假的人是我一樣。
哎……現在的這些年輕人。不過,好像她比我大那麼幾歲吧……
就這樣,在鍾罌洵的請求下,她留了下來。我和若然他們一起坐着銀集會的車回了花房。也許是最近目睹了太多太多的生離死別,神經都已經麻木了。再看見哥哥帥氣的站在我面前,也只是很淡然的問了幾句。心裡很平靜,沒有預料中的幸福和狂喜。
我默默的拖着箱子回到房間,倚在陽臺的護欄上望着這片天空。站在的灰塵早已逝去。地上的紅色地毯也換上了碧草的芳香。蔚藍的天空中飄着幾朵瑩白色的棉花糖。好像本來就什麼都沒有發生,好像這世間本就這麼祥和。
那麼,過去的傷,就讓它過去吧。
是福還是禍,是禍躲不過。
左愛從門外走了進來,笑着遞給我一張審問書,上面還蓋着邵天嵐的魔法公章。
“你的臉,怎麼了?”我撩起左愛擋在臉的髮絲。“這麼長的一個口子,審問書哥哥知道麼?”
左愛很尷尬的笑了笑,握住我的手說王不知道,臉上的傷是不小心弄上的。
你們還是不願意讓我擔心麼?可是你們知道麼,擔心也是我成長的一部分啊。
我苦笑着收回自己的手,看來這場去神族法零院的禍是躲不過了。我很淡然的把妖刃封印後交給左愛保管,然後像孫大聖一樣笑着說我去去就回!
走到哥哥的房間門口,一直猶豫徘徊。
哥哥,我還是不夠勇敢啊。直到現在都還是不敢像以前那樣拽着你的衣領跟你撒嬌耍賴。
“回來了。”
背後傳來熟悉的溫暖,淚水在一瞬間崩潰。
“怎麼了?還在生上次那些話的氣嗎?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說那些話,可你是真的把我氣的找不到北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哥哥把我抱在懷裡,聲音有些哽咽。“我也害怕啊,怕我一直疼愛的妹妹有一天消失不見了。但沙華,你不小了,也經歷了很多很多。哥哥不能在你的身邊陪伴你一輩子,如果不讓你真正的成熟起來,以後的路,你該怎麼去走……”
在他懷裡的我早已經哭的淚流滿面,哥哥懊惱的聲音像是烙鐵一樣狠狠地燙傷我身上的每一塊肌膚,我錯了,哥哥!
可我已經不會再逃避了!看着暈倒了的哥哥,心裡又是一陣痛。哥哥,對不起。我要去神族法零院,無論是什麼樣的懲罰我都不會再逃避了。
進入神族,再次看見那尊女神像。但腦子裡下達的命令卻是轉身離開,不再留戀。
就像魔術一樣,在懵懂的時候癡心迷醉那其中的奧妙。但一旦那層朦朧的面紗被人揭開,就會失去一切的好奇和膜拜。
媽媽,您,還是太傻了。
還是不明白麼?既然二十幾年前的我選擇了死亡,那麼……
姬如沙華,早就已經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