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受困(3)
人來得很快,當然除去落景寒外,其餘兩人也一同過來了。秋月白的聲音首先出現在上方:“楚?你在下面?”我輕蹙了蹙眉,斂轉目光時撞上高城的目光,他眸光閃了閃,擡頭對上面說:“寒,先把藥與紗布傳下來,做好人梯。”
落景寒在上面應了聲,很快就見豁口處有身影欲下來,被高城喝止:“不用下來,藥綁在繩上。”但那身影極快下躍,動作堪比武警一般優美,到得底處我已看清了,來人正是秋月白。她換了一身裝束,黑色幾乎及地的長風衣感覺像修羅的袍子,真有巫師的那種陰森感。尤其是面色清冷,同樣戴着夜視鏡,只是臉上連白天那一絲淺笑都不見了,目光冷冷掃來。
我知道她在看什麼,這時高城還將我的腳握在掌間,我抽了抽沒抽動,而且腳踝的骨疼立即涌出,被他呵斥:“別動!”轉而又擡眸寒聲:“不是讓人別下來的嗎?”
秋月白麪色變了變,從衣兜裡摸出了什麼輕按了下,立即光亮射出,頓時漆黑的山洞足可視物。她徑直走過來蹲在高城身側,眸光掃過我腳底的傷口後道:“割傷分爲多種,如果處理不好就是破傷風,加上叢林裡的葉草腐爛滋生的細菌,很容易鑽進人的皮層血孔裡,引發的後遺症......”她頓住了聲,後面的話留人遐想。
我是並不懼那什麼“後遺症”,但高城卻是淡了眉眼道:“既然來了就看看吧。”他放下了我的腳在地面。這時候我明智地選擇沉默,但心底也暗暗升起防備。
前車之鑑在那,我若再無防心,真就是傻子了。所以當秋月白檢查完傷口拿着一個瓶子欲往上面倒時,我縮了腳問:“那是什麼?”她似不防我會說話,很是怔了下,擡眼看過來夜視鏡背後的眼明明滅滅,轉而才清冷開口:“消毒劑。”
我抿脣而笑:“不會塗完後又莫名其妙地睡過去吧?”
她眸光又沉冷了一分,盯視了我兩秒,瞥轉視線去看高城,“楚,如果她不配合,再好的藥劑都無用。”高城不語,取走了她手裡的藥瓶拿捏住我的腳,並不給我反抗的機會,就將藥液傾倒在了傷口上,嗤嗤地疼,我本能地縮腳,但被他控在掌間不能動。
這時才聽他問:“然後?”
秋月白嘴角勾起弧度:“把刃口處的外皮削去,讓它長出新肉來。”
驀的瞪大眼,如此殘忍在她嘴裡說得是輕描淡寫,尤其這個對象還是我。目光緊凝在高城臉上,一字一句地說:“我不要。”
可他直接忽略我,只問秋月白:“細菌滋生了?”
“細菌是否滋生還需回去後進一步檢查,但鐵鏽嵌在了皮層之內,不去除掉難道還等着一起長在肉裡?傷口入刃大約一公分不到,不除去表皮根本不可能清洗乾淨。”
高城在沉吟,我不由急了,拉了他衣角說:“你別聽她的,就是被劃了那麼一下,怎可能那麼嚴重?”一聲輕哼傳來,秋月白道:“傷處發麻,痛覺神經閉塞,輕者腳底生瘡,重者落殘,自己衡量。”
我不說話了,關於這類專業方面再爭辯也是爭不過她的,決定權還是在高城這。
“你先上去。”高城突然說。
並沒指名道姓,但都知道是在對誰說,所以秋月白麪上一怔,看向高城的眸光裡有着絲遲疑。高城斂轉視線,淡漠清撩地問:“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秋月白身體晃了晃,扯了個極難看的笑答:“不用。”
安靜迴流裡,只有秋月白繫上繩子後被上面牽引的聲音,很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豁口處。只剩下我與高城後,氣氛相較自在些,但仍是用倔強的眼神看着他搖頭:“想也別想。”
黑眸深幽看了我幾許,“害怕?”
“不是害怕,是希望自己的事由自己決定。”
他倏而淺笑:“既然不怕,那就你自己來吧。”手裡被塞入什麼堅硬物,我低頭一看,是把類似刀具的特殊工具,與刀的區別在於它的刃口在頂部,呈v字型。原理一看就懂,但是真的需要用這工具把刃口處的皮給削去嗎?
我的遲疑都被高城看在眼裡,他勾着脣角淺淡地說:“踏過叢林野外求生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過這類經歷,該是清楚杜絕細菌滋生最好的方式是對自己要狠。因爲假如不狠,下一刻你就可能倒下,這是自然規律的生存法則。”
我默了一瞬問:“你也受過傷?”問得有些遲疑,因爲從他涉掠穿梭叢林那矯健又敏捷狀判斷,似乎不大可能犯下我這種低級錯誤,但凡事都有第一次,再睿智也難預料突發狀況。
他的反應是挑起眉:“想看?”說完就作勢去撩起衣服,我連忙擺手:“不用了。”他低笑出聲:“之前不是看過?有看到我身上有傷嗎?”
起初我還懵懂,等看到他眸中戲虐的光時頓然想起確有那麼一遭,那個早晨他從浴室裡出來......咳咳,這話題可以揭過了。
糾結的最後,我還是咬着牙剔除了傷口外的皮。疼自不必說,但在可忍受範圍之內,似乎自己動手要比別人能忍住疼一些。但等剔除乾淨後,高城卻道:“其實可以用麻醉劑的。”我一口氣噎在喉嚨口,早幹嘛不說?他抿起脣,漫不經心地道:“給你機會體驗下關羽刮骨療毒的滋味。”
提起這茬,我就心頭一沉,儘管案子基本完結了,該水落石出的已經水落石出,而沉在水底的依舊沉在水底,但還是會因想起小童而覺得難過。
言語間,高城在我腳底推了一針,沒一會腳就變得沒知覺了。問他既然剛纔沒讓我用麻醉,現在又爲何使用上了?他淡淡飄過來一眼:“怕你疼到叫出聲,太難看。”
“......”我無語對之。看着他低頭就着光亮,一點點用棉籤蘸了消毒液在清洗傷口,臉上神色認真,之前那堵在胸口的憤怒似乎又一次無聲地在退散,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等清洗完後,見他在醫藥箱裡翻找着,我心中一動輕問:“你也懂藥理?”
他手上頓了頓,並沒擡頭,“在擅長的領域學術專攻,不擅長的領域大致涉獵,否則即使天才也可能會倒在一場最普通的感冒裡,這不悲哀嗎?”
雖然很無語他在迴應的同時還要誇讚自己是天才,但還是有些動容,他的大致涉獵恐怕就是精通了吧。但他仍聽取那秋月白意見,顯然在這方面她更擅長。還有關於那催眠術,不用說他也是懂的,比起藥理,我更對這心悸。
潛暗的深處,無名的恐懼在滋生。我猶豫再三後開口:“能說說關於催眠的事嗎?”
他輕擡起眼,眸色淺淡若幽,“這世上沒有催眠,是通過某種媒介讓當事人心律平復無緒,然後對其作出的一種心理暗示。美其名曰就成了催眠術。”
“媒介就是那種幽香?”
“那是其中一種,也是最無害的,說到底那香就是起寧神作用的,少量有助於睡眠,中量能使人昏沉於意識中。”
聽到這,我微眯起眼問:“後一次,秋月白對我使用的是什麼量?”
高城沉眸若定,緩緩吐了兩字:“重量。”我冷笑出聲,剛纔遣散的怒意又冒起了星火,“後果是什麼?”從少量到中量,再到重量,這個過程的遞進就是傻子也明白越往後越嚴重。而等高城吐出答案時,我唯一的反應是想把地上的醫藥箱砸他臉上去。
“輕者休克,重者窒息。”
驚怒低吼:“這樣你也同意?”他答:“我沒同意。”
“沒你首肯他們敢?”我氣到隨手抓起什麼丟向他,被他反手而抓,等看清時發現是剛纔那把頂部鋒利的特殊工具,而他的手掌正握在頂部,幾乎立即有血從他掌間流下來。一時間我愣住了,怔怔看着那血落在地上。
他淡掃了我一眼,攤開掌心,卻見那頂部的v型刃口嵌入了肉裡,他沒有猶豫就拔了下來,血涌得更多了。可他好似混不在意般,就隨意用紗布擦了擦血跡不去理會了。
我沒法將視線從那還滴着血的手掌移開,終是忍不住問:“不包紮下傷口嗎?”
他拽拽地丟過來一句:“誰弄的誰處理。”
我咬了咬牙:“怎麼處理?你說。”剛纔只是一時之氣,沒有想到丟過去的會是那刀具,更沒想到他會徒手而抓將手割傷,不管有理沒理,都並非我願。尤其是看着那鮮紅的血滴落,心口似乎泛起一絲疼。
在他指令下,止血消毒塗藥,最後紗布一圈一圈地繞。雖低垂着眼簾,但他仍在視界之內,而且那始終流連不去的目光存在感太強,讓我無法忽視。只聽他突然道:“小竹子,從沒見過你比這一刻更像女人。”
我頓了頓,繼續纏紗布,“從不以爲自己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