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殤
本是咬牙欲去撥開那蛇羣的,可就在我手指即將觸及時,發生了一件詭異而令我吃驚的事:蛇羣以極快的度向旁掠開,有的甚至因爲掠走的太快從空跌落而下。() hp://起初我以爲是巧合,又伸手向別處,同樣的情形再度發生。
怎麼會這樣,這蛇羣好像......怕我?隨着細蛇往旁蠕動也露出了底下,我心一頓,驚愕地發現不是殘軀也不是白骨,甚至連衣片都沒破損,高城還是完好的!
腦一熱,什麼也不想了欺身過去,掌撫過之處,蛇羣要麼疾離開,要麼摔滾而落,很快就將高城身上密密麻麻的蛇羣都揮落了。我大跨一步到正前,看清他臉時悲從心底層層蔓延。他沒有受傷,甚至臉上一個被蛇咬的傷口都沒有,仍然保持着之前那個姿勢,雙手高舉、頭仰起,可是我知道他不一樣了,臉上凝着一股黑氣,而那雙最顯著的血眸裡的紅變成了兩團火焰。
緊緊咬住脣去掰他雙手,卻僵硬如鐵,又去掰他臉,仍然掰不動。我瞬間被逼出了淚,“高城,你醒醒,不要嚇我。”可他完全無動於衷,就像一尊雕塑般。
雕塑!我驀然而驚,一些影像一些話在腦翻飛,有秋月白被倒掛在頂的場景,周景說蝙蝠的力量,他朝着那尊巨型蝙蝠雕塑跪拜,嘴裡呢喃什麼祈佑......所有的訊息匯聚到一起,心底滋生出一個可怕的念:周景口口聲聲要將高城催化成魔,說是振興他那什麼黃氏一族,難道是讓活人代替那巨型蝙蝠雕塑?否則若高城真的喪失本性,能力只會變得更強,到時候誰還能遏止他的破壞力?
難道高城從此以後都變成這樣,成爲一具看似有生命,實則卻沒了意識地活蝙蝠標本?當真是荒天下之大稽!以這樣離譜的方式來庇佑那所謂的黃氏族人?我詛咒周景,不,詛咒這黃氏一脈,終止於這滅絕。再不要讓這些可怕而瘋魔的人繼續禍害後人了。
可大怒之後就是大悲,手高舉過頭頂用力拽着高城的腕,咬牙切齒的痛意。那人說,只要心有牽掛就不會入魔,我深信不疑。在雕塑,隔着光影洞口看外面的他飽受折磨,我心神崩亂氣血翻涌,險也致狂。他即使神智遊離在最邊緣了,也毀了雕塑要救我,這不就是對我牽掛嗎?可如今,爲何牽掛沒了,任由心智泯滅逞了那周景的願?
“高城,你從沒說過愛我,你不可以就這樣將我拋下!”我發着狠地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嘶吼,可是他聽不見,感應不到。
當悲傷到極致是否就是麻木?眼前一晃,我整個人向旁側倒過去,因爲雙手死死拽着高城的手腕,在我身體的重力引倒下,他整個人也僵硬地偏倒而下。狼狽地跌進蛇堆,身下被傾軋的蛇像驚弓之鳥般疾避閃,然而我目光被跟前地面給吸引住。
這時上方沉斂的聲音再次傳來:“控制心神,你的血可喚醒他。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別走那一步。”我茫茫然地擡頭又再回看地面,那處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有着數十條被血染紅了的白皮細蛇,死的。
若不是上頭傳話進來,我可能仍然想不到這蛇怎麼會死了,原來,我的血可以殺它們!擡起雙手看了看,果然掌心、指尖有斑駁的血跡,是我右肩骨被阿月鋼爪刺破後血順流而下,浸溼了衣服,也染了滿手。頓然記起剛纔我一口血噴出,這些蛇的死因找到了。
目光劃轉回高城臉上,狂喜是在神經抽緊後才一點點鑽入心扉的,顫着手指伸到他鼻下,等待數秒,心頭本亮起的希翼的燈變暗,神秘人不可能會騙我啊,爲什麼沒有用?突然心念鼓動,縮回手指用力咬下,血冒出時立即送至他脣邊,另一手捏住他的下顎令他脣微張,血滴完後再咬破,直到喂到第三次時,他終於有反應了。
僵直的雙臂開始變鬆,我用力一拽就回落了,眼珠也開始轉動,環轉一圈後定視在我臉上,不再移開。不管因爲什麼我的血能趨避蛇羣,能夠喚醒他,這一刻,我沒有比任何時候更感恩上蒼。不,是感恩頂上那神秘人!假如他幫我救回高城,我願意卑憐了骨血和驕傲,視他爲恩人,要我拿任何東西回報都可以。
高城像是有了點滴意識,在我手指觸及到他脣瓣時就會張口去自動吸,而多吸入一分,他肌肉的僵硬就軟化一分。我想了想,瞥了眼右肩,拉開衣領俯下身,將傷處湊近他脣。立即他一口咬住了那傷處,疼痛再次撕裂我神經,咬牙強忍。
本是目光斂轉去想轉移心神,但看那似退避了三舍的蛇羣卻猶如虎視眈眈窺視着的惡鬼般,一個個伸張了脖子半豎起,而身上卻冒出縷縷氣霧。雖然此時眼睛看什麼都如隔着一層紅膜,但我知道那氣霧就是之前引人至狂的白霧。
這樣不行,即使高城吸一點我的血能暫時恢復意識,也會即刻間就被這白蛇身體裡冒出來的白霧再次打回原型。我沉了沉心,如果這樣那就只能......
終是明白神秘人說得後面那句話的涵義了:不到萬不得已,別走那一步。
此人早就洞悉我在底下將會發生什麼事而給以告誡,輕嘆在心頭,萬不得已的尺度權看自己衡量,而我想讓高城終結這場浩劫,那麼就是萬不得已時。
軍刀划向手腕處時帶了狠力,血口一開,就朝蛇羣揮灑,揚起的血,落下的殤。頃刻間,只聞蛇羣驚恐的嗤嗤聲一下一下鼓動耳膜,但隨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蠕動的白蛇漸漸變緩,吐信的聲音也變小下來,直至僵直在地一動不動。
我不知道手腕上劃了幾刀,只好像身體裡的血液都似流盡了一般,鼻前全是血腥氣味,濃郁的包圍了我。高城何時鬆開我肩膀的也不知道,迷離模糊的視線裡看到他那雙眼睛好清亮,但卻染上刻骨悲意。我釋然了,生命最重要的價值是愛,愛的方式有很多種,仰望、陪伴,還有犧牲,我選擇了第三種。若以生命爲代價來換取高城的清醒與自由,我甘願。
隨着氣息逐漸變弱,我倒在了地上,目光不曾或離過那雙眼睛,但看了太久,終究是無力地闔上眼。本來告訴自己就閉一下,卻發現眼皮一旦關門就再難開啓。而恍惚聽到悲到極致的聲音響在耳畔,是幻覺嗎?不是,那麼是......高城?
嘴角牽起淺淺的弧度,輕喃在喉間:“你終於......醒了。”
“小竹子,”聽到了高城沙啞的嗓音,隨而就覺那聲音哽咽得不行:“我做了什麼,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強忍着抽泣的緊繃,難掩悲慟的剋制,以及氣息都像是帶了痛苦的顫慄:“對不起,小竹子。”
依稀間感覺臉上有溫熱的液體在滾,是我的嗎?應該不是,我已經連流淚的力氣都沒有了。似乎到這時,連心疼他都提不起力氣來。只感到自己被他緊緊抱着,恨不得揉進身體裡,但最終他仍然漸漸安靜下來,只是身體偶爾抽搐一下。
可能是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意識仍停留不願覆滅吧,所以能清晰地感知外界。平靜之後,高城將我放了下來,當聽到巨響聲後腦自覺反射影像,最後一次畫影,仍然是畫他的影。看到他站直了身,周遭的細蛇已全都僵直不動,一股死亡的氣息蔓延整個空間,不知他做了什麼,頭頂的擋板突然就碎裂了,碎石滾落都被他徒手揮開,看得我不免擔心他會受傷。
影像到此暫時斷,耳辨析着聽到巨大的騷動,時而有人在慘呼哀嚎,直至沉斂的嗓音傳來:“殺戮即入魔道,你要讓她用命換你成白費嗎?”
“如果是這種方式,我寧可做那活死人。”高城在憤恨地怒吼。
暗沉聲冷笑:“我替她悲哀。也罷,你入你的魔道,我將她帶走。”話音落我就覺面門撲來一縷風,身體被環抱了起來,可是這個懷抱好陌生,連鼻底聞着的氣息都是陌生的。
高城的聲音從上傳來,狠狠的,一字一句的帶了咬牙切齒的狠意:“你休想帶走她!她是我的!無論生死。”耳旁寒聲再起:“那乾脆等她死了我將屍骨贈給你,一償你所願。”
“你......”憤怒的吼聲遏止住。
我腦影像又可看見了,只是比外界真實情況慢了一拍。看到之前高城拔身而上出了池子,還躺在地上的周景用驚鶩的眼神看着他,然後那些外圍的人一個個衝上前,都被他打的滿地躺了慘叫。他每一下都是下得狠手,而且似乎力氣比以往大了不知多少倍,一拳過去都能聽到對方骨骼碎裂的聲音,他的目標是周景。
然而就在他破開阻擋衝至周景處欲一掌拍向對方腦門時,神秘人及時出手攔住了他那致命一殺!之後兩人打在了一起,高城每一拳都帶了凌厲煞氣,而神秘人出招沉斂自如,兩人竟打得不相伯仲。分開時,各在對方肩處落下一掌,分別後退了幾步,然後纔有之前我聽到的一番話。神秘人那張酷俊的臉始終沉着淡然,哪怕是冷笑也就嘴角微抿,但是眼的冷意好似也隱隱斂藏了怒意。反觀高城,他的眸光仍有紅色,但已不像之前那般如一團火焰,只是其瘋狂與痛殤在相互交纏着。
我單單只是在畫影裡看那雙眼,就感到了悲慼難抑。
神秘人跳下池將我抱起,不知是否我的錯覺,他低斂掃來的一眼似含了......憐惜?不,不是憐惜,就是一種很錯綜複雜的情緒。我被帶出了白蛇屍骨滿地的池子,高城衝過來欲奪回我,不想神秘人並沒與他糾纏,直接將我遞送過去。
脫手的一瞬,高城錯愕地接住我。回到他的懷抱,突然影像翻飛時光倒流,直到......那年青春年少,削短了發的少年高城也是這個仰望的視角,他將我攬在懷,青澀而溫柔的眼神將我緊凝,我感到甜蜜、依戀。可霎時時光飛影,回到眼前,青澀不再,傷痕累累,眼神瀰漫着一種走投無路的哀慼。
荒涼而想:我和他被命運攪黃了,已無路可走。
人的一生裡,總會有一些不能承受之輕,我的生命裡,就只有他這個人了。那些快樂的、悠然的、心酸的、懵懂的,以及刻骨之痛的回憶,都與他有關,可終將隨着意識泯滅那刻而煙消雲散,隨風而去。早曾就這麼想過,在我的世界裡儘可能地成全他的自由,如今不算完全做到吧,但我相信後面他能應付了,源頭已滅,又有那人相助,定能離開這裡的。
“你休想!夏竹,你休想!”高城咬牙切齒又痛恨地瞪着我,婉轉思緒反應過來,他又遁入了我思維空間聽到我剛纔所想了,然後他說:“縱然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你也是我楚高城的人。我以楚之名對你起誓過。”
呵,心輕笑,什麼是以楚之名?當生命逝去,誓言也就泯滅了,高城,你難道不懂?
悲泣聲傳來,那個初見時那麼的......趾高氣揚、目空一切的人,如今像個孩子一般把臉埋在我頸側抽泣不止,而我卻已經感覺不到那滾落脖液體的溫度了。只覺心口抽一下,再抽一下,漸漸的,最後一絲意識,滅了......手機請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