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逆了這天又如何
等腳步聲逐漸離去後,我擡起頭朝坐在沙發裡的男人看去,要求:“告訴我!”
男人深暗的雙眸無任何情緒波動,像是極淡的語氣:“你不是全都聽見了嗎?”我重重一震,不敢置信:“高城沒有忘記我?那一月前他爲什麼......”語聲嘎然而止,聲音吞沒在喉間,假如他像成曉所言從未遺忘,那表現的漠然只有一種原因:他在僞裝。() .t.
低頭,看自己握得發白的指節,指甲摳進掌心竟不覺得疼,原因是心口破開了一個洞,汩汩的血在流。“告訴我當時的真相吧。”我沉埋着頭如是要求。
盛世堯清平而述:“在你選擇之後,我給了他同樣兩個選擇:一是清醒着離開你,二是遺忘了離開你。他選了第一種,如此簡單。”
真的好簡單,三言兩語就道明瞭事情經過。可是,“爲什麼要有這樣的選擇而不是直接後一種?那樣不才是對他最好嗎?”忘記我就會離開,離開了就不會受我身上氣息所擾再至狂,我以爲在當時,盛世堯與我達成了一致協定。
但聽這時盛世堯道:“是真的對他好嗎?你覺得一個人在心智全無的時候還能記得另一個人的氣息,抹去了記憶能把那個人真的遺忘?”
我心頭一震,“你意思是......”
“對楚高城而言,遺忘或不遺忘,都無關緊要。因爲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會遺忘自己,你與他早已氣息相隨。即便我真將他記憶抹去,他也會循着自己氣息的味道找到你。與其如此,還不如將利害分析給清醒時的他聽,該如何取捨也由他決定。”
所以,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以爲自己痛忍傷離別,實則高城比我更痛!陌生的眼神,擦身而過的漠然,我真的真的不認得你......
擡起頭,凝定那雙眼,我一字一句地說:“你很殘忍。”而我,更殘忍,無知的殘忍。這一個月的沉頓,全都是在虛度時光,那人卻不知飄搖在何處。
“殘忍嗎?”他輕笑,笑意不抵眼底,“與他連泛泛之交都談不上,爲何要將你交給沒有自控能力的他?至於你說對你的殘忍,有時候不知比知更好。”
“那你爲什麼要和成曉演今天這一幕?”我低吼出聲,“你當我看不出來你是有意的嗎?如果你要瞞,可以瞞爲我今生今世甚至到死都不知道,何必要再說出來?”
他默下一瞬,輕道:“與小小無關,她不知情。但她始終對你憂慮,誠如她剛纔所言,我考慮過後還是決定讓你知道。”
“可你從未問過我要不要知道!”我歇斯底里地吼出了聲,淚噴涌而出,“盛世堯,你是我的誰啊,就這樣隨便決定我的人生。”從沒有像現在這刻一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丟失了糖果朝家長撒潑鬧脾氣的孩子。
成曉的聲音從外面不安的傳來:“阿堯,夏竹,你們沒事吧?”
“沒事。”盛世堯迴應,然後起身走向我,到我腳邊時蹲下,伸指輕揩我臉頰上的淚,幽深的眸垂定而視:“小囡,決定你人生的只有你自己,我能給你的忠告是:順應天命,但若必要,那就逆了這天又如何,天塌下來我幫你撐。”
我眨着眼,淚滴滴而落,忍不住一頭埋進他懷抱,嗚嗚大哭。
情緒終有平復時,一場酣然痛哭宣泄的不是怨怒,而是心底深處那無以莫名的悲慟。退開那溫暖,擡起眼,聲音嘶啞着問:“我該喚你什麼?”像剛纔那樣直喚其名是一時衝動,但這一月始終都沒找到合適的稱呼。叔叔?我喚不出口,那年記憶懵懂而知是位老者,可面對這張年輕的臉無法將之與老者相連;師傅?也覺不妥,心裡清楚,他從未以師徒之義待我。
黑眸沉斂回原來的平靜,低道:“就隨了他們的稱呼,喚我堯哥吧。”
我點點頭,撐地起身朝他深鞠一躬,彎腰到底,誠懇而言:“堯哥,謝謝。”謝他當年的以血救贖與授技,謝他一月前的孤身扭轉惡局,謝他今日讓我知曉真相,謝他此刻所下誓言。沒有等來他的迴應,我也就轉身了,一步步走出了門,無法忽略凝在後背的眼神。直到走出那視線我才頓了下步,垂斂的眸明明暗暗,最終踏步而去。
我不傻,尤其在聽過成曉故事後。與盛世堯相遇在他落難時,即使我對他有一飯之恩,縮骨術還施給我已經是恩大於施了,大可不必要用自己的血來救我的命。因爲仁慈嗎?不,從他剛纔對高城的言辭就可判斷,他並非是個仁慈的人。而剛纔,他又給與我那般深重的誓言,如若不是我之於他有着某種意義,我絕不相信光那一飯之恩能這般待我以誠。
但我不想去打破沙鍋問到底了,是非判斷能力還在,什麼是善,什麼是惡,能夠分得清。即使盛世堯那深邃的眼神我看不懂,也透視不了他內心世界,但我能感受得出他對我是善意。還有成曉,惺惺相惜也好,因爲盛世堯對我關照才與我結交成友也罷,她本身就是我欣賞和喜歡的,與她相處很隨意舒服。
走至樓下,看到院凝立的身影,並沒覺得意外。
成曉背轉身過來,微微吐白的天光不足以看清,於是造成一半陰暗,一半光明的視覺衝突。我深吸一口氣,向她走過去。令我意外的是,她並沒詢問剛纔我與盛世堯近乎爭吵的大聲是爲何,只伸手環過來,將我伶仃的身攬在她身側,然後另一手擡指:“你看,天都亮了,那顆星星還在。”我擡起頭,輕道:“那是啓明星。”
“是啊,無論這天光如何,它一直都在那。”她側轉臉看向我,“夏竹,你想好了嗎?”
我與她對視數秒,輕點了下頭。
在天光大白時,我走出了成曉家門,揹着她爲我準備的行囊,以及兜裡裝了厚厚一打錢。她說:出門在外,不管用得着用不着,備着總歸是好。至於行囊大概是在我與盛世堯交談時整理的,她一早就預料到了我最終決定是如此。
除去這些,她還給我指明瞭方向:西,楚城。
那一刻我當真是心裡如倒了五味雜瓶,各種滋味都有,唯獨沒有甜。兜兜轉轉,是我先離了林雅,而他卻一直在。只是我也頓然明白盛世堯會有意安排今早的“意外”,成曉會忍不住提出,是因爲那條從峽谷延伸而出的長河通往某個海域,而高城將在明天渡船而離。
居然那看似極普通的林雅城,實則是個暗港,在長河的某個暗處有鮮少有人知的港口,至於作何用場就更沒人知道了。盛世堯與成曉在把我帶回來的同時,也安排了人待在林雅暗守着,若非如此,根本不可能打探來這些隱秘的事。
從蘇城到林雅,我坐了將近一天的火車才抵達,走出火車站時天已漆黑一片。環顧了四下,迎面走來一個身形微胖的男人,對方先開口而詢:“是夏竹嗎?”
我防備地問:“你是......?”
“我是周通,是小妹讓我來接你的。這樣啊,我先給小妹一個電話,讓她和你說。”
很快一隻老式的手機遞過來,我略一遲疑接起放到耳邊,聽見成曉柔和的聲音:“夏竹,那個人叫周通,就是讓他留守在那邊打探消息的,你儘管放心。”
我輕應後掛了機把手機遞還回去,周通接過後朝我肩背看了眼道:“小妹怎麼給你整弄了這麼大一個揹包,需要幫忙嗎?”我搖搖頭,包裡東西有看過,都是些野營工具,很齊全。雖然有點沉,但我也不是肩不能挑的大小姐。
周通沒有強求,只道了句:“跟我來吧,我先帶你去吃飯住宿。”轉身就走,我在後面輕喚:“誒,大哥,我在車上吃過泡麪了,不餓。”
他咧了咧嘴:“妹子,你不餓我餓啊,寒風等了你兩小時了。”
如此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跟在他身後坐進了一輛的士。去的是一家小麪館,周通說既然我吃過了,他也就不找好的飯店了,隨便糊弄點填飽肚子就行。這人很是熱情,一直都他在說我在聽,他也不覺尷尬。
直到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上桌,才停下來開始不顧形象地埋頭大吃。
我看着這人,突然腦就想到了高城。不是他倆有何相似之處,事實上兩人根本就是南轅北轍,是觸及了曾經某時初遇高城,他在我屋斯地吃着面,這樣的時光。
那時,多好。
周通吃完時看我對着他發愣,“妹子,你要是沒吃就跟我說,沒啥不好意思的。”
我怔了下搖頭,他誤會了。見我不語他又道:“那現在我帶你去附近找住的地方,等明兒一早......”我突的打斷他:“大哥,不用找住宿了,現在就過去吧。”
周通愣住,“現在過去?他們那船出航起碼得到明天早上啊,你要去等**?”
我看着他誠摯地說:“請幫我。”既然成曉說這人可信,那我就全然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