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呼吸灑在耳側。
傅九衢看着她蹙起的眉頭,輕輕一笑。
“有這個可能。但人死後是由官府勘驗的,裝死可不容易。還有,甄記棺材鋪裡不翼而飛的屍體和死而復生的局,一個弱勢女流很難做到天衣無縫……”
辛夷淺淺眯眼,“這麼說來,她背後有高人支招?”
傅九衢道:“沈光棟告訴我,當年主理此案的是盧永福……”
“盧永福倒是可以輕易做到。那這樣,這些事情就都可以串在一起了……”辛夷說到這裡,突然又搖搖頭,看着傅九衢。
“一個朝廷命官,如果沒有足夠大的利益,怎麼敢犯下這等滔天大罪?還是說,那個女子其實貌美如花,盧永福貪她美色?”
傅九衢低笑一聲,“盧永福只是一個愛財的走卒罷了。”
說罷,他看着辛夷眼裡不經意泛起的疑惑,情不自禁地低下頭,握住她的手,輕聲問:
“《洞仙歌》的那個故事,還記得嗎?”
辛夷眼波一清,激動地回握住他的手。
“你是說,從駙馬救下落水的女子開始,就是一個局?女子故意落水,引來駙馬的注意?其實她的身後,一直有更大的陰謀主使?”
“不,或許更早。”傅九衢道:“從駙馬舞弊案就已經開始了。”
辛夷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不然,九哥以前也不會執意來揚州調查……
可是思前想後,腦子裡仍有一團迷霧,怎麼都撥不開。
“爲什麼一定要挑長公主駙馬呢?”
傅九衢掃她一眼,笑得邪佞。
“劇情如此?”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但不會這麼簡單……”
“那答案就只有一個了。”傅九衢淡淡道:“傅廣義本就是局中人,《洞仙歌》要找的人,就是他。”
辛夷嚇一跳。
她有點不敢想。
如果真如他所說,那不就代表傅廣義是南唐李氏的後人?更往深了想,青玉公子是,傅九衢本人也是……
這也太離奇了。
雖說南唐覆滅已久,幾乎不可能再掀起波瀾,但涉及一筆足以東山再起的鉅額財富,又有幾人能不動心?
“不對——”辛夷意識到什麼似的,突然看着他。
“沈光棟可查不出來這麼細緻的劇情,更不會知道那麼多細節。不然,揚州官府也不會被苟員外騷擾那麼多年而不作爲……”
她湊近傅九衢的臉,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傅九衢笑了笑,“是她告訴我的。”
“她?”
“鬱湄。”
辛夷盯住他,“這麼隱蔽的事情都告訴你?”
傅九衢:“她當然不會直接告訴我這些,只是談及身世,說出一些線索……而我不需要全盤知情,有線索就能查。由點及面串起一個故事,並不難。”
對掌握着龐大情報網絡的皇城司而言,有線索、有方向,要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是不難。
只是,一個伶人要如何纔會輕易將這樣的身世告訴男人?
很顯然,鬱湄是把傅九衢當成了她的依靠,希望藉此得到他的信任,以心換心吧?
她思忖片刻,慢慢睨過去。
“你方纔說那女子生了個兒子?那這個女兒又是從何處來的?”
傅九衢:“傅廣義救下的女子孃家姓鬱。她只說是鬱氏的女兒。《洞仙歌》是鬱氏教她的,鬱渡也是從母親那裡學來的,而且……”
他一停頓,辛夷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從而忘了去追究他和鬱湄到底是如何相識,又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鬱湄纔會毫不設防地告訴他這些……
只是問他,“而且什麼?”
傅九衢眼神沉了沉:“鬱氏沒有死,就在揚州。”
辛夷眉頭微鎖,盯住他不開口。
傅九衢輕輕一笑,就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
“當年的焚爆案,對鬱氏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多年來病體纏身。從鬱湄的角度來看,她的母親是當年焰火焚爆的受害者,壞人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她卻要隱名埋姓地生活,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辛夷沉默一下,“這麼說,鬱湄並不知全貌?”
傅九衢:“她告訴我的,只是一個可憐女子被丈夫凌辱,又遇到黑心作坊的劣質焰火引發焚爆,渾身傷殘,還要帶着兒女螻蟻般艱難求生的故事……”
辛夷問:“她希望你爲她的母親申冤?”
傅九衢微微闔目,“她倒沒有那麼說……”
從頭到尾,傅九衢沒有說他和鬱湄之間發生的事情,辛夷不好猜度,又不知該不該打聽。
想了許久,她才模棱兩可地問出一句。
“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傅九衢側目望她,“去見一見鬱氏。”
見,要怎麼見?
是要和鬱湄一起去見嗎?
辛夷內心有許多疑惑,可這時,馬車已經入城。
路面寬敞平整,再不是城外官道上那沆沆窪窪的樣子,馬車也不會在那麼顛簸,辛夷將身子坐直,往外挪了挪,傅九衢看她一眼,便將護在她肩膀上的手臂收了回去。
辛夷回頭看他。
男人已闔上眼睛,沉着臉帶着難描的冷意,渾身上下好像籠罩着一團冰霜。
氣氛突然有點凝滯。
本是大熱的天,辛夷卻涼了下來。
她想找個話題切入,可不待她開口,傅九衢就堵了她。
“百草飲子的事情,你不用往心裡去。”
“……”辛夷抿着嘴脣看他,“是我忘了說謝嗎?你放心,你的好處,我都記着,也不會忘了互幫互助。”
“不用謝。”傅九衢道:“只是官府剛好有這個活動,周道子又推薦了這個配方罷了,再說……”
他慢條斯理地望過來,不經意般笑。
“我不是還等着一年後繼承你的萬貫家財嗎?”
“……”
這張破嘴是真狠。
辛夷似笑非笑地回敬一句。
“要是你手頭緊,我可以借些給你。畢竟紅顏知己和清麗佳人都不便宜……”
傅九衢坦然一笑,“可以呀。多借點,回頭我讓孫懷來拿。”
辛夷呼吸微頓,扭過頭去,不冷不熱地哼聲。
傅九衢看着她的側顏,悄悄坐近,輕輕蹭一下她的手。
“開玩笑的。回去記得給我煮糉子,不然我真生氣。”
··
一語成讖。
辛夷回府就碰到湘靈。
不等辛夷問她糉子的事情,這個實心眼的姑娘就告訴她。
“姐姐,你包的那糉子我已經給周大娘了,她家養了好幾頭豬呢……”
“什麼糉子,什麼豬?”辛夷直眨眼。
“……不是你說,讓我拿去餵豬嗎?”
辛夷呃聲,不敢去看傅九衢那殺人般的眼神。
只是言不由衷地笑,“糉子嘛,都一個味道,我那糉子包得醜,見不得人……”
傅九衢一言不發地下了馬車,黑着臉進了書房,到晚膳時分都沒有出來,派人去請,也是不肯理會。
今日過端午,府裡置辦了一桌子菜。
辛夷硬着頭皮帶着三小隻,興高采烈地過了節,回房後,就把孫懷叫了過來。
爲了履行承諾,她大大方方地奉出幾封銀錢,讓孫懷拿到書房去,交給傅九衢,又讓杏圓和桃玉將熱飯熱菜一併端到書房,算是致歉。
這麼做,應該不生氣了吧?
她已經想通了,懶得再去管那個什麼鬱湄,一個人躺在美人椅上歇着涼,只想那樁複雜的案子。
杏圓和桃玉回來,她正合着眼睛犯困。
湘靈在她身邊打扇,她打着哈欠。
“郡王吃了嗎?”
杏圓道:“沒有……”
辛夷瞌睡醒了,擡眼看來,“不對呀,晌午就沒吃。他就不餓?”
杏圓低着頭,有些欲言又止,“方纔有通判府的人來傳話,九爺換了身衣服就走了……”
走了?
辛夷垂下眼皮,默默抿脣。
“好。那你去備水吧,一身的汗,我要沐浴。”
杏圓和桃玉對視一眼,沒有想到主子這麼大的心。
“娘子,那葛通判就是不安好心,想往九爺的身邊塞女人,今晚說不定又是……”
辛夷點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將放在几上的那個龍舟香包遞給她。
“丟出去吧!這下就公平了。”
“……”
糉子:說來你們可能不信,人家小夫婦幹架,我被餵了豬。
龍舟香包:你那個算什麼?人家小夫婦沒幹架,我都被丟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