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衢緊緊握住她的手,本想再細問幾句,可是那一羣以揚州通判葛庸爲首的地方官吏已然迎了上來,客氣寒暄。
顧及場面,傅九衢暗暗捏一下小手,換上笑臉,一一還禮。
在衆人的簇擁下,傅九衢把家眷都送上了馬車,回頭就收到了宴請。
葛庸道:“廣陵郡王初到揚州,下官與諸位同僚爲表歡欣之情,今夜在開明樓設宴,爲郡王和郡王妃接風洗塵,盼請郡王和郡王妃大駕光臨……”
吃吃喝喝就是一部貫穿了幾千年的文化史,深入國人骨髓,走到哪裡就吃到哪裡是常態,這頓飯今天不吃,明天也要吃,推得了今朝,推不了明朝,對方既然邀請了夫人入席,便是正常的官場宴請,沒有拒絕的理由。
傅九衢拱手道:“有勞各位大人。那本王就先行回府,稍做整飭,晚上開明樓再與諸位把酒一敘……”
到揚州來的知州,無論是京朝官還是地方官,通常只分爲兩類,一是受貶,一是正常遷轉。貶任揚州的不是宰輔就是高官,但同是被貶,傅九衢卻是一個有爵位在身的人,和別人到底不一樣。
要怎麼接待這位京城大員,官員們很是費了一番苦心。
見了面,看他舉止溫和,謙謙有禮,這一羣人心裡壓了多日的大石頭纔算是稍稍落定。
“郡王請便。”
“恭送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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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從茱萸灣碼頭出發,徐徐經過揚州城,前往州府衙門駐地。沿途兩側有士兵戒嚴把守,但擋不住百姓的熱情,各大酒樓高處,全是偷偷圍觀新任知州的百姓……
辛夷坐在馬車裡,手撫微隆的小腹,隔着一層簾子看着模糊不清的揚州城,像自帶濾鏡,慢慢將詩詞裡那個風景秀麗的揚州與眼前的景象融合,感覺就像穿入了畫卷裡。
揚州、廣陵、江都,都曾是這一地的稱謂。
辛夷不由地想到傅九衢的封號。
長公主對那個從來沒有在嘴裡出現過幾次的夫君,或許是有些情分的吧?要不然她也不會跪求太后赦免,又爲兒子請了這個封號。
州府裡的住宅早就灑掃一新了,下人們等在府門,將新主子迎入府邸,又是一番熱鬧不提,只說辛夷領着三個孩子入了府,指了院子各去安置,然後便認真給自己挑起了住處——
知州住在衙門內宅,坐鎮州府,相當於皇帝要住皇宮,是不得不爲之的事情。
在辛夷原本的概念裡,州府內宅應該不大,卻沒有料到繁華的揚州府給了她一個驚喜,州府內宅不如長公主府,卻也小不到哪裡去。
小橋、流水,假山、魚池,花廳、書齋、花草、樹木應有盡有,江南傳統的建築,佈局更自由,廳室間有一種隨遇而安的錯覺,住宅和園林沒那麼規整,卻更爲溫柔舒適……
第一眼,辛夷就愛上了這個“家”。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和三個孩子的住處安置在了離大堂和正堂最遠的天水閣。
“爲什麼選這裡?”傅九衢皺眉過來。
辛夷望着自己的新住處,眉目間鬆緩而笑。
“漸天如水,素月當午。香徑裡、絕纓擲果無數。”
傅九衢瞥她一眼,“說人話。”
辛夷愣了下,“我喜歡這裡的典雅幽靜,你不覺得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都美得像畫卷一樣嗎?”
傅九衢道:“美則美,我下值回來休息,就遠了。”
一句話輕描淡寫,卻滲透着某種無言的曖昧。
辛夷迅速側目,看到那男人眼裡的不滿,微微莞爾:“郡王可以住在前院……”
“我不。”
兩束視線在空中交接,碰撞,氣氛莫名僵硬起來。
傅九衢靜靜地凝視着他,“我是不是哪裡得罪你了?”
辛夷笑了一下,“怎麼會?”
傅九衢眉頭微皺,“那你對我怎麼有敵意?”
辛夷眉梢微微揚起,“沒有的事。”
“沒有就好。”傅九衢大步上前,張臂一攬就摟住了她的肩膀,一面往裡走一面笑言:“你想住哪裡就住哪裡吧,大不了我多走幾步路就是。走,看看我們的新居……”
他突然的熱情就像突然的冷漠,弄得辛夷有點莫名其妙。
看他俊容帶笑,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她到底還是沒有直接提“他兩夜不歸”的事情壓,假裝無事地問:
“這兩天有發生什麼事嗎?”
傅九衢:“沒有啊。”
辛夷哦一聲,“那……孫懷沒跟你說什麼?”
傅九衢低頭看來,“嗯?說什麼?”
“……”
是孫懷沒有告訴他,還是這人在裝傻?
辛夷輕聲道:“沒什麼,就是我聽說你這兩天晚上都是半夜下船離岸,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
傅九衢沒有回答她,但驀地停下了腳步,雙眼似笑非笑地盯住她。
辛夷的視線四處遊蕩:“怎麼了?看我幹什麼?”
傅九衢突然鬆開摟在她肩膀的手,然後將她輕輕地帶入懷裡,緊緊圈住,“我就說你臉色不太好,還不肯承認……是不是這兩晚我沒有來陪你,又胡思亂想了?”
“……”
辛夷的心怦怦直跳。
原本她所想是與感情沒有關係的,可聽着傅九衢剋制着笑意的嗓音,看着他微微鼓動的喉結,在他溫熱的掌心輕籠下,辛夷血液裡好似燃燒着一團火,頃刻間覆滅了理智,頭腦變得不那麼清楚。
“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
她隨口一應,卻越描越黑,越解釋越亂。
傅九衢黑眸眯起,愉快地輕哼一下,突然覺得身側的丫頭侍從變得很是多餘。
“走吧,我們回屋再說。”
他回頭掃一眼侍從,將辛夷帶入房裡,順勢合上房門,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際,蜻蜓點水般掠過,然後深深呼吸。
“是發生一點小事。我也不是誠心要隱瞞你,只是到了揚州,事情千頭萬緒,我還沒有來得及說……”
辛夷被他摟得有些泄氣。
“你鬆開……鬆開再說話。”
“不鬆。”傅九衢眼窩裡都是笑,專注地看着她變得紅潤的耳朵,“你這隻小兔子,一撒手就跑遠。有什麼話,我們抱着說。”
“……”
辛夷心裡有小鹿亂撞。
她低着頭,抗拒着,不敢去看那張引人無限遐想的俊臉,只低低地示弱。
“你不要這樣,我肚子不舒服,胃裡難受,又想吐了……”
這一招屢試不爽,儘管傅九衢想一親芳澤已經想得快要爆炸了,但望着這雙惹人垂憐的翦水雙瞳,仍是沒有了半分脾氣。
“好好好,我不抱了,是我的不對……”
他鬆開手臂就去看她的肚子,甚至不外道地上手一摸。
“怎麼樣?好點了嗎?孩子是不是踢你了?”
辛夷一愣,拍開他的手,瞪他,“還不會踢人呢……”
“怎麼會?”傅九衢疑惑地看着她,微眯起一雙惑人的眼,“我母親說,我四個月就會踢她了……”
他又斜斜睨着她小腹,認真地評論,“看來這小子不行,或是一個小姑娘,沒有什麼力氣,等長大點,得好好練他……”
這種夫妻間纔會有的親暱對話,讓辛夷心裡一陣陣發緊。
她不想再由着這個人歪纏,輕輕推他一下。
“不是還有得忙嗎?晚上又要赴宴,你自去忙吧。我也要給大家安排住處,事情多着呢……快去快去,有什麼事回頭再說。”
當家的人不發話,下頭的人就不知道怎麼辦。眼下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們兩個去處理,可是,兩人剛一到府便回房親熱,這麼做着實不像話。
雖然傅九衢不在意,可備不住她在意。
“行,我走。”傅九衢清悅的聲音尚未落下,突然摟住辛夷的腰將人拉近,低頭吻下。
長長的,深深的,以吻封緘。
辛夷的抗拒聲被他揉碎在嗚咽裡,許久,耳窩裡都變得模糊了,才聽到他低低的一聲笑,然後,大手撫上她滾燙的臉頰,揉了揉。
“你忙完歇一會,我晚點再來尋你。”
辛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瞪着他,說不出話。
PS:揚州在歷史上也曾被稱爲廣陵、江都,各個時期有不同的叫法,但在書裡這個時期,廣陵和江都二縣隸屬揚州,州府駐地在江都。(解釋一下三者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