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段隋的笑臉。
“九爺……”走進來就對上一雙冷眼,段隋當即收住表情,恢復成正經的模樣,拱手行禮。
“見過九爺。”
傅九衢眯起眼,目光鋒利地掃向他。
“查得如何了?”
段隋道:“九爺神機妙算,這事背後果然有張盧的手腳,說來也奇怪,張盧軟禁別院,並不曾私自外出,除了貼身侍候的人,連張堯卓都沒有與他相見,他是如何與外界沆瀣一氣的?”
傅九衢冷眼,“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段隋聞言又笑了起來,“屬下已按九爺的吩咐,將此事巧妙地透露給了宮裡的探子,恐怕此時官家已然知曉……甭管他有什麼道,這次肯定吃不了兜着走的……”
今兒那夫妻倆到藥坊來鬧事是趙禎親眼所見,只須稍稍點拔他便能明白箇中蹊蹺……
能借力殺人的時候,傅九衢不想親自動手。
尤其是官家寵愛的張貴妃的人,他自己收拾可以,別人替他收拾,那便是吃力不討好。
不過,
傅九衢不想這件事再輕輕放下。
敢動他的人,就得付出代價。
“走吧。”他起身理了理領子,就要離開。
段隋掃他一眼,“這……九爺要去哪?”
傅九衢道:“殺人放火。”
“啊?”
~
張家兄弟回來的時候,夜已深了。
辛夷正坐在藥堂上等着他們,手上捧着一本書,看得正入迷。
“辛夷……”張家兄弟是空着手回來的,見辛夷仍在等待,語氣有些虛軟,頭也不敢擡起。
“我們找到人了,卻沒能帶回來。”
辛夷氣定神閒地合上書,並沒有怪罪,而是讓他們坐下來說話。
“怎麼回事?”
張家兄弟對視一眼,說了原委。
他們在那夫妻二人的帶領下,徑直在虹橋找到了那個賣脂膏的小攤……
那是個瞎了一隻眼的婆子,以前就在張大伯的小食攤邊賣炊餅,家裡窮苦,無兒無女,一個人養着孫子孫女,很是可憐……
張家兄弟從她爲何要賣假脂膏,瞎眼婆子倒不撒謊,一五一十地說了,她是在一個同村老太那裡進的貨,說賣這個賺錢,她便來賣了,而且賣這種貨的不止她一人。
張家兄弟一聽大驚。
他們走訪了一下,單是虹橋,就有三家攤子上有貨,不僅如此,這種假脂膏已銷售很遠,他二人今日幾乎走遍了汴京城,越是犄角旮旯的小地方,越是賣這種假貨,反而是大體量的胭脂鋪裡沒有……
而且,所有人都告訴他們,這是辛夷藥坊生產的脂膏,保證正宗,童叟無欺。張家兄弟找他們問貨的來源,一個個卻諱莫如深,說人家說了,是辛夷的親戚賣出來的,但爲免麻煩,不想吐露身份,只管放心賣便是……
“我們拿了些回來……”張大哥將帶回來的脂膏擺在辛夷面前的桌子上。
“你看看,這些是不是假的?”
辛夷拿起看一眼,冷哼,“假的。”
“唉!”張大哥嘆息一聲,“也不知是哪個缺了大德的狗東西背地裡搞小動作,賺這些昧心錢,也不怕因果報應……”
辛夷:“可不僅是爲了賺錢。”
張家兄弟似懂非懂,“那是爲了什麼?眼下我們應當怎麼辦纔好?那些賣假貨脂膏的,全是……窮苦人家,討口飯吃,我們也不好太過爲難,畢竟製假的也不是他們。”
他們說得十分艱澀,興許是怕辛夷怪罪,語氣吭哧吭哧地,臉都漲紅了。
辛夷沉默片刻,“你們先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說。辛苦了。”
“不辛苦辛苦。”
張家兄弟回房去了,辛夷坐在堂上,緩緩拿起書,卻沒有看,目光盯着貨架許久沒有動彈……
在汴京城裡,她有哪些仇家?
~
次日天亮,辛夷沒有去通知傅九衢,自己換了一身衣裳準備去廂坊裡報案……
走明路,治小人。
先讓官府知道這件事情,再圖後計。
不料,她剛到公事所,便碰到了張巡。
一個進一個出,兩相對望,張巡欲言又止,辛夷皺着眉頭便要錯身而過。
“娘子。”張巡叫住她,“聽說昨日有人去你藥坊鬧事了?”
辛夷嗯一聲,沒打算瞞他,也不打算多說,擡步就走。
張巡嘆息一聲,“發生這麼大的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卻叫大哥二哥滿城找人……”
辛夷奇怪地撩眉,“我爲什麼要找告訴你?”
張巡沉住氣,冷聲問:“你要和我彆扭到什麼時候?我們是夫妻。”
辛夷:“是嗎?難道段世子帶來的放夫書,你沒有收到?”
張巡一聽這話,臉色更爲幽暗了幾分,“我本以爲是她逼你的。如此看來,你是自願的?”
哈!
辛夷臉上浮出幾分笑意。
“難道我說得不夠清楚嗎?是什麼給了你自信,以爲我離不開你?”
張巡濃眉微皺,大掌握住刀柄,雙眼驟冷。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辛夷看了看他手上的刀,心裡寒了寒,決定不和他逞口舌之能,也不要激怒他……畢竟這個時代男女地位不平等,丈夫打殺妻子不會有半分內疚。
這個張巡肯定覺得他的地位是凌駕於她之上的,氣極之下,必生暴戾。
“我還有事,告辭了。”
辛夷不再遲疑,轉身便往裡走。
“等等!”張巡一把抓住她,凝神看着辛夷臉上的反應,“我沒有答應世子,我也沒有寫放妻書。所以,你仍然是我張巡的妻子。”
辛夷心裡一涼,抿嘴看着他,不吭聲。
“收起你那點小心思。”張巡語氣低沉,帶出幾分怒氣,“以前是我做得不夠好,但事隔這麼久,你的氣也該消了。辛夷,我對你已足夠容忍,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
這是什麼霸總語錄?
辛夷微眯眼,看着張巡陌生的臉。
“我若非離不可呢,你待如何?”
張巡冷哼:“你不會想看到這個結果。所以,不要忤逆我……”
他握住辛夷的手,寸寸收緊,聲音也變得更爲低沉,“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保證,往後會好好待你,給你足夠的體面……”
“那你就別怪我不體面了……”
辛夷用力抽回手,張巡卻不肯依她,一把將她拉拽過來,辛夷嘶一聲,怒氣上涌,一個巴掌扇在張巡的臉上。
“失心瘋了麼你!?”張巡怒斥一聲,大巴掌揚了起來。
尚未落下,背後卻傳來鄭六的聲音。
“張都虞候,你怎麼還在這裡?曹大人等你許久了……”
辛夷回頭,看到站在公事所街上的鄭六。
以及他的身邊,端坐馬上的曹翊。
好似有許久沒見了,曹翊仍是那副溫雅的模樣,身着殿前司戎裝,手握鋼刀,卻似儒將,一雙溫潤的眸子裡浮出薄霧般的柔軟和擔憂。
“張都虞候。”曹翊輕輕地道,沒有情緒。
張巡鬆開辛夷的手,對曹翊低頭行禮。
“大人。”
他說着又斜一眼辛夷,皺眉解釋道:“偶然碰到拙荊,便寒暄了幾句,讓大人久等……”
“嗯。走吧。”曹翊沒有多說什麼,眼神若有似無地掠過辛夷的臉,淡淡地道:“張衙內的宅子昨夜遭賊縱火,傷了人,失了竊,我們還要去搜查案犯,久留不得,有什麼話,下值再和嫂夫人說吧……”
曹翊的話像是在點醒張巡,又像是在對辛夷交代,有一絲古怪。
然而,張巡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從鼻翼裡輕哼一聲,睨向辛夷,“是。”
他大步離開了。
曹翊輕輕一抖繮繩,馬兒便徐徐小跑而去,待張巡走到他的身側,曹翊纔回頭望了一眼。
辛夷仍站在公事所門口,看着他們。
曹翊目光微涼,一顆心撕裂般疼痛,卻無能爲力。
而辛夷並沒有看他,而是在想張衙內失火失竊的事情。
是哪個俠士替天行道了麼?
辛夷的心情突然便好了起來……
以毒攻毒,以殺止殺,用陰招治陰人,再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