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大結局四
曹漪蘭要是這時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那就是真傻了。
聽到蔡祁狂吼、怒罵,看他爲了自己撕心裂肺,那模樣是曹漪蘭從來沒有見過的,讓她心裡也很痛,痛得跟刀割似的。
“阿祁,你不要管我……”
她從來不是勇敢的人嬌氣、任性,手指擦破一塊皮都能嚶嚶嚶哭半天鼻子,但這時卻不知哪裡生出來的勇氣,兩條腿用力一蹬,突然屈膝,一下頂在黑衣人的襠上。
黑衣人始料未及,吃痛之下條件反射地鬆手,曹漪蘭趁勢骨碌一下爬起來,拼盡全力朝對面的石壁衝過去。
“阿祁,你要是饒幸活下去,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
砰!
蔡祁目齜欲裂,“蘭兒!”
腦子裡轟然一聲,蒼白、空洞。
曹漪蘭沒有回頭,在蔡祁歇斯底里的喊聲裡,身子軟綿綿地倒在石壁下方。
“阿祁……我沒有……哭……”
在這樣的處境裡頭曹漪蘭很清楚地知道,以她自己的本事,想救蔡祁,想要逃出去都不可能。
一個婦人能做什麼?她能想到的就是不讓自己成爲丈夫的負擔,不讓丈夫因爲自己而受人脅迫,她是曹家人,深受皇恩,做不出背叛朝廷的事情,她更不想的是在丈夫的面前任由別的男子侮辱……
自我了斷是曹漪蘭唯一的選擇。
劇烈的碰撞聲,震驚了衆人。
黑衣人也沒有想到曹娘子會這般剛烈,好不容易抓回來的籌碼沒了,一時沒有回過神。
“錚!”蔡祁便是這時站起來的,速度極快地抽出黑衣人腰上的鋼刀,用力一刺。
他早已被折磨得遍體鱗傷,但這一刻,他絲毫不覺得疼痛,所有的痛感好像從他的身上消失了。
殺豬般的叫喚聲在他巨大殺氣的刀刃下,戛然而止。
幽風乍起,寒光凌厲!他像一個沒有知覺的殺人狂徒,人刀合爲一體,將眼前的黑衣人砍倒在地,然後是第二個。一刀,再一刀,將他砍得血肉橫飛猶不解恨,似乎要剁成肉泥……
另外兩個黑衣人看着近在咫尺的殺戮,倉皇應敵,只覺得手腳虛軟,不是對手。
蔡祁當年是武試第二,與傅九衢、張巡共列三甲,本不是尋常人物,張巡要不是使了手段,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捉住他,並不容易。
平常他嬉皮笑臉慣了,常讓人忽略他的武力值。此刻,在巨大的悲痛驅使下,帶着鮮血的馬刀放血似的從那人腰上抽出,嚇得黑衣同伴哆嗦着掉頭就逃……
當!
一柄馬刀揮下。
那人被背心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血流如注。
他悲呼一聲倒在地上,雙手撐地恐懼地看向逼近的蔡祁,那一張閻王般滿是鮮血的臉。
“不要……不要殺我……”
蔡祁雙目赤紅,不說話。
那人還要說什麼,眼前刀影一晃。他舉臂護頭,胳膊便齊齊整整地掉落在地,痛已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恐懼,蔡祁冷笑着一刀刺向他的心臟……
再抽刀,他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殺光了所有人,他也用盡了所有力氣。
“蘭兒……”蔡祁慢吞吞地爬到曹漪蘭的身邊,雙手顫抖着將她的身子翻過來。
曹漪蘭沒有呼吸,額頭上好大一個傷口,仍在滲血。
蔡祁慢慢直起身來,跪在她的身側,輕輕扶她靠着石壁,撕下她的裙襬爲她包好傷口,再想將她抱起來……試了兩下,陡然無力。
“我帶你出去……沒事的,沒事的啊……”
曹漪蘭沒有呼吸,自然也不會迴應。
他將曹漪蘭搬坐在高一點的石凳上,靠在自己的背側,再將黑衣人的衣裳扒下來,撕成條,當成繩帶,將曹漪蘭綁在後背,一步一步地,艱難地朝山洞的出口走去……
“沒事的……會沒事的……”
今兒那些守衛都下山去了,只留三四個人看守,全被他殺光了。此刻的山洞裡空無一人。
“我背伱下山,找小嫂……”
“小嫂可以救活你的。小嫂可以……”
大雪封山,天氣嚴寒至極。
走出山洞後,那寒風如同刮骨的剔刀,蔡祁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是習武之人,要不是被折磨,也不至於這麼虛弱。
他痛恨自己,被張巡誆騙,連累了曹漪蘭。
他受什麼罪都是活該,蘭兒何其無辜?
她出身高貴,打從孃胎裡出來,都沒有吃過苦,受過累。她很怕痛,莫說刀子,便是繡花的時候讓針扎一下,都得叫娘,嬌氣得常讓他哭笑不得。
可是她卻有勇氣,果斷地了結自己的性命…… 蔡祁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喜歡曹漪蘭,可有些感情,就像那涓涓細流匯成的江海,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爭吵和打鬧中,早是錐心刺骨,無聲厚重。
這便是夫妻。
“蘭兒,你不該犯傻的……該死的是我,不是你……”
蔡祁以刀柄做柺杖,艱難地走在雪地裡,一遍遍地和曹漪蘭說話,也不知是爲了鼓勵她,還是在安撫自己。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
蔡祁第一次見到曹漪蘭,她只有十歲。曹家高門大戶,開國功勳,曹大姑娘比他這個開國侯府的小侯爺門楣高多了。
曹漪蘭脾氣大,性子古怪,喜歡傅九衢,幾乎是京中勳貴的圈子裡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他剛想開口,曹漪蘭就嫌棄地皺眉。
“我是九哥的人,你離我遠點。”
十歲的曹漪蘭就向所有人宣稱,她要嫁給九哥,要做廣陵郡王的郡王妃。
蔡祁從來沒有想過要將這朵嬌花娶回家門。
可命運荒唐又無奈,他們陰差陽錯結爲夫妻,生育了孩子,成了一家人。大婚那日十里紅妝,洞房花燭曹漪蘭羞澀又緊張的模樣,蔡祁都記憶猶新……
想一想他這不羈的一生,最對不住的人,就是這個曹大姑娘。
成婚後,他雖說收斂了性子,可常備不住狐朋狗友的攛掇,花樓買醉,一醉方休,讓曹漪蘭一次次地生氣、怒吼,讓曹大姑娘成了汴京的笑話。
她那麼要面子,他卻常常不給她面子。
蔡祁覺得自己真的該死。
寒風吹過來時,他甚至還能聽到曹漪蘭的罵聲,哭聲……
眼淚是什麼時候流下來的,蔡祁不知道,他不能擦,不能停,他怕自己停下來走一步,就再沒有力氣走出這座山,沒有辦法帶曹漪蘭離開險境。
“蘭……我錯了……我真錯了……”
“成婚後……除了你……我其實從來沒有碰過別的女人……我對天發誓……雖然你總是不信……可我說的……全是真的……”
“我答應你……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這輩子再不邁入勾欄瓦舍……哪怕是辦案也不去。”
只要她活過來,讓他折壽十年,不,二十年,三十年……讓他馬上去死,都可以。
他再不會惹她生氣了,他要帶着她和他們的孩子,好好地過日子,像傅九衢那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想一想,那些逢場作戲,又有什麼意思呢?
這些年來,他從未在外留宿,三朋四友都笑話他,懼內。其實,他私心裡早沒了興趣,很多時候僅僅是爲了那點該死的臉面,故意逆着曹漪蘭罷了。
曹漪蘭很容易生氣,脾氣比他還差,動不動就揪他的耳朵,甚至會故意損壞他重金求來的稀罕物,砸傢俱,摔茶盞,哭鬧起來沒完沒了。
她越是罵,越是損,越是氣急敗壞,他越是不肯輕易妥協……
兩個人好起來的時候,相濡以沫,蜜裡調油,好像一個人似的。
吵起架來,就像是兩隻急了眼的鬥雞……
他那些狐朋狗友曾經笑話她,說曹漪蘭是汴京城裡唯一一個敢動手打男人,還沒有被休的婦人。
蔡祁嘴上說是惹不起她的母家,可內心卻知道,曹家人在這些事情上,從來不護短他們常常幫着他說曹漪蘭的不是。
每每這個時候,她就會變得溫柔一點,乖巧一點,有時候會像一個好妻子,細聲柔語地跟他說話,這種時候,蔡祁就感天動地,恨不得處處順着她。
可這樣的日子不常有,她的溫順熬不過三天就會到頭。
接着又是新一輪的相愛相殺。
現在想來,他和她都如此的幼稚可笑。
好好的日子不過,整天孩子一般做着令自己都厭惡的事情,傷害自己最重要的人,直到今天,看到她倒在自己面前,他才從那刀絞般的疼痛裡明白過來……
不是他不敢休曹漪蘭,是不捨得,是從來沒有想過。要不然曹漪蘭要跟他和離的時候,他也不會死皮賴臉地求饒。
他喜歡她。
從第一次看到那個小小的、胖胖的小姑娘拿着吃食喂鸚鵡,一遍遍教鸚鵡說“蘭兒心悅九哥”的時候,就將這個傻姑娘放在了心裡。
所以,他纔會在她一次次被傅九衢拒絕時,去安慰傷心的她,多年來做她的守護,任由她差遣,任由她放肆……
“有件事我一直沒好意思說,跟你成婚,我不是被迫的,我是……心甘情願的。”
漫天飛雪,無邊無際。
銀白的雪光照在他們的身上,蔡祁不知道走了多久,不停地摔倒,爬起來,再摔倒,一次次地掙扎,在無邊無垠的雪地裡,直到他揹着曹漪蘭滾下雪坡,再也沒有爬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