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控,命令,像影子一樣,無處不在?
那樣的人還是人麼?
辛夷看了鬱渡片刻,確定他不是在玩笑,精神狀態也正常,這才慢慢一笑。
“公子可否說得再詳細一些?那個人如何現身,如何操控你,又如何命令?這乍一聽,好似是遇上了鬼神之物……”
鬱渡沉默片刻,拎起水壺將熱水注入杯盞,聲音在水流聲裡緩慢而出。
“焰火案發生的前一天,是他第一次出現。他告訴我,我會在除夕的當晚坐上一輛馬車,這輛馬車上滿載着我爹爲焰火表演買來的黑火藥……”
他眼皮微跳,撩起來盯住辛夷。
“他說黑火藥會發生焚爆,我們一家三口將慘死在事故中。”
辛夷問:“他是怎麼告訴你的?”
鬱渡指了指自己的頭,“半夢半醒間,那個聲音出現在耳邊,又好像原本就在腦海……”
辛夷微微愣住,目光驚疑不定地看着他。
鬱渡笑了笑,“這就是我不報官的原因,沒有人會相信我說的話……”
辛夷:“然後呢?你們爲什麼還是上那輛馬車?”
鬱渡聲音微微放低了一些。
“我以爲只是做了個噩夢,並沒有全然相信,但還是將事情告訴了我娘。我娘當時的表情……呵就和你如今一樣。她自然是不信的,但出乎對我的愛,仍是聽了我的話,可惜,她拗不過我那個父親……”
他對那個家暴妻兒的父親,似乎沒有什麼好感。
甚至,有恨……
“可怕的噩夢果然發生了。焚爆時,我娘將我摟在懷裡,我感覺到馬車的傾覆,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裡暈了過去。那一剎那,我以爲我必死無疑,有些心疼我娘,又有些慶幸,她終於不用再承受我爹的怒火和暴力了,然而……”
一聲苦笑,鬱渡深邃的眸子裡帶着幾分悲涼。
“我們沒有想到,大難不死,但沒有後福。醒來後,我和我娘身受重傷,躺在一個陌生的茅草屋裡……”
辛夷:“這麼說,你們並不知道焚爆案後發生的事情?”
鬱渡搖頭。
辛夷問:“從官府收殮、到甄記棺材鋪裡死而復生,都沒有印象?”
鬱渡苦笑,“一無所知。等我傷病好轉,這才發現我和我娘已經離奇地上了官府的死亡名單,甚至被人下葬。”
辛夷:“爲何不去官府說明真相?”
鬱渡搖搖頭:“最初,我娘是因爲我爹的原因不敢聲張。”
頓了頓,他略微雙眸,“想必你已經聽說了。我那個父親不是個好的,我娘早就想要擺脫他了,當時,不知道父親是生是死,恨不得躲他遠一點,索性就藉此機會,換回孃家姓氏,改頭換面,重新生活……”
“後來呢?”
鬱渡一嘆,突然撩開袍袖,將手臂上醜陋的疤痕露在她的面前。
“我當時沒有傷到臉,是因爲我娘捨身相護。但我娘傷勢較重,一張臉更是不成人樣……”
辛夷方纔已經看到了,遂點點頭。
鬱渡道:“不瞞你說,我娘原是生得極爲貌美的女子,也最爲愛惜她的臉,經此一事,我娘痛不欲生,大有厭世之感,要不是因爲我,她大抵也堅持不到現在……那個時候官府已然宣稱我們死亡,人都下葬了,我和我娘去官府又如何說得清真相?我們只想苟且偷生,不想再惹來麻煩……”
辛夷突然問:“鬱湄是你的親妹妹嗎?”
鬱渡瞅她一眼,“不是。她是我娘出門乞討時撿回來的孤兒,但……這事除了我和我娘,再沒有別人知情。我們沒有告訴過湄兒,這麼多年,我娘待她也視若己出……”
“你娘是個良善的女子。”
辛夷感慨一句,又把話題繞了回來。
“那你所說後來一直受人擺佈、命令,又是何故?”
鬱渡面露苦澀,但情緒比方纔放鬆了許多。
“說來你或許不信,那個人總會適時出現,如同鬼魅一般,命令我按他所說行事,不論是去汴京沉玉瓦子登臺,還是這次回到揚州,其實都並非我的本意……”
辛夷問:“諸宮調《洞仙歌》,也是他的意思?”
鬱渡點頭。
辛夷接着問:“那《洞仙歌》是何人教你的?”
鬱渡遲疑一下,“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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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眉頭皺了起來,“那個人有沒有告訴你,爲什麼要你這麼做?”
“沒有。”鬱渡聲音也略帶疑惑:“他從不說明這麼做的原因,只是要挾我,不聽話,就要取我性命……”
說到這裡,他遲疑一下。
“我在汴京生的那場病,娘子還記得吧?我當時便懷疑是他要害我,這纔會對娘子說出那些可笑的話……”
辛夷一言不發地盯住他。
鬱渡停頓片刻,眼神鬱郁地一嘆。
“我害那場大病前,他曾令我接近娘子,從而接近郡王,我沒有聽他的話……”
辛夷淡淡問:“爲什麼你沒有聽?”
鬱渡道:“我對那個人的能力已經深信不疑,我雖然不知道他爲何要我接近你們,卻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我不想,世上再多一個我這樣的傀儡……”
辛夷勾了勾嘴角,“那爲何現在,又來找我?”
鬱渡一怔,略帶羞慚地垂下頭去。
“我不怕死,但我還有母親。生爲人子,怎忍心親孃遭受厄運……”
“他們又要挾你了?怎麼要挾的?”
“他們讓我回揚州,說揚州出現一種怪病,我娘會染疾而亡……有了前車之鑑,我不敢作賭,連忙緊趕慢趕地回來。好在有驚無險,我娘尚且安穩。可是,你和郡王來了揚州後發生的事情,卻讓我隱隱有些害怕……”
他雙眼清波般一蕩,盯住辛夷。
“我甚至懷疑,我經歷的這些事情,與娘子、與廣陵郡王有關。”
“這就是你說的心病?”
“是。”鬱渡慢慢起身,拱手朝辛夷揖了一禮。
“懇請娘子相助……”
辛夷沉默一下,輕輕地笑。
“令堂身子若有不適,儘管到九十一藥鋪找周大夫。”
鬱渡沒有想到說了這麼多,只得到她這麼一句不痛不癢的回覆。好半晌他纔回過神來,幽幽地嘆氣。
“看來,娘子仍然不肯相信我說的話?娘子認爲我在撒謊、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