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給呂氏做了個檢查,又詢問了二人情況,初步判斷問題還是出在呂氏這裡。
她月事不準,帶下痰溼,小腹重按略有些痛感,有炎症,加上情志不開,又承受了巨大壓力,這些都是導致她長期不孕的原因。
但曹翊身爲人夫,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女子在婚後的很多疾病,都因丈夫而起。”
她把曹翊叫入裡間,大概說了一下診治的方向,又道:
“曹大人公務繁忙,我按理不該說這些。但大國要操勞,小家也要抽時間來照顧。夫人的病都是情緒病、心病,大人的關心便是良方。”
呂氏早已將頭低下去,不敢看曹翊的表情。
哪個女子不想要夫君的疼愛?可這些話她哪裡敢說。
因爲曹翊並沒有不疼愛她,別人有的,她都有,別人沒有的,她也有。
爲此,每次回孃家那幾個姐妹還時常拿一些酸話揶揄她呢。呂氏知道,這都出於忌妒。
家中姐妹嫁的丈夫沒有一個有曹翊那麼出色,更沒有一個像曹翊那般不納妾室沒有通房,更沒有一個像他這般身居高位,對岳家還禮數週全,謙遜大度。
可以說,曹翊是絕對意義上的好夫婿。
也因爲這般,未孕的壓力不僅來自婆家,更來自呂氏的孃家。連她的生身父母都覺得她要是再不爲曹翊生個一兒半女,那簡直就是大罪。重九節時回孃家,母親甚至暗示她,父親有意將年僅十五歲的庶妹呂七小姐給曹翊做妾室……
從那天回來,呂氏就沒有睡一個好覺。
她試探過曹翊。
曹翊只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可呂氏知道,他與她成婚是爲了什麼,如果一直無子,曹翊能忍她二年三年,還能忍她十年八年嗎?
這些苦楚,呂氏以爲永遠都沒有辦法跟人分享,任何人都覺得她與曹翊這段婚姻是她佔了大便宜,再倒苦水那就是不知足……
她也從來沒有跟人說過什麼,萬萬沒有想到辛夷幾句話就讓她敞開了心扉。
辛夷是懂她的,向着她的,從她的目光裡,呂氏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出來。
她突然就明白了爲什麼曹翊會忘不掉這個女子,哪怕她已嫁爲人婦,也無人能代替她在曹翊心裡的地位——心裡是她,眼裡是她,連夢話裡都是她的名字。
呂氏嫉過、恨過,在這一刻釋懷。
她安靜地聽着辛夷雲淡風輕地用醫囑般的語氣數落曹翊,看曹翊在她面前羞愧得擡不起頭,內心默默地感動,這是第一個覺得她委屈的人,也是第一個站出來爲她說話的人……
“多謝辛大夫指點。”
曹翊朝辛夷深深一拜,再擡頭,平靜地看着她,用盡全力才讓自己的目光裡不含雜質,溫和而有禮,“曹某都記在心裡了。”
辛夷目的也不是讓他難堪,見好就收。
“曹大人不怪我多嘴就好。”
曹翊嘴角勾出一抹苦笑,“不會。辛大夫儘管教訓。”
辛夷笑了笑,“這陣子曹夫人恐怕得吃一些苦頭,不僅要按時服用湯藥,還要連續鍼灸幾天,具體要看恢復情況……”
頓了頓,她真誠地道:“我和郡王年後可能會離開京城。在走之前,我希望能聽到你們的好消息。”
呂氏施施然拜下,聲音已有哽咽。
曹翊眼睛一閉,心裡莫名抽搐得痛。
別人盼他早生貴子,他覺得理所當然,辛夷盼他早生貴子,竟讓他覺得心頭被人剜去了一塊肉似的,疼痛得厲害,還不得不裝出平和的笑容,朝她道謝……
“行。我先去寫方子。曹大人陪夫人稍坐片刻,我再來行鍼。”
辛夷話落轉身,驀然發現門口站着一個修長挺拔的影子,繡着柔藍色祥雲紋的玄色大氅,襯得他俊美的面孔白得仿似透明一般,那雙眼也格外冰冷,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十分古怪。
不是生氣,更不是吃醋……
卻彷彿有一種複雜的佔有慾。
辛夷回視他冰冷的妖怪眼,“怎麼了?”
傅九衢:“辛大夫你說,男子會不會也有情緒病,心病?”
辛夷:……
傅九衢:“男子婚後的疾病,恐怕也是妻子引起的吧?”
辛夷:“說人話。”
傅九衢捂着心臟:“我覺得我這裡……嘶,有點疼。”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掃一眼房裡的兩人,像是和妻子打情罵俏一般,俊目飄忽忽地笑,“不知本王可有福分讓辛大夫也關心我一回?”
辛夷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她和傅二代的關係彼此清楚,分寸剛好,他從來也沒有過這種神經病一樣的傲嬌勁兒。
這是因爲曹翊來了?
“行,怎麼不行?”辛夷配合地笑看他一眼。
在曹翊面前,她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甜,上前揪住他的胳膊便往外拉,那一副母老虎的架勢,又是兇狠又是嬌憨。
“來,我給你好好治治。”
“嘶……痛痛痛。你這婦人,心如蛇蠍!”
“你往後不許在我給病人問診的時候來搗亂,聽到了沒有?不然,還有更痛的……”
兩人走出老遠,聲音還能傳入內室。
曹翊苦澀地低下頭,藉着喝茶來掩飾情緒。
呂氏看他一眼,“郡王和郡王妃伉儷情深,豔煞了人……”
曹翊擡頭,放下茶盞,握住她冰冷的手,誠懇地說。
“以前我忙於公務,忽略了你。往後,我儘量去改。”
呂氏受寵若驚,慌亂地道:“大人不必,不必爲妾身耽誤了公事,妾身也沒有郡王妃說的那般嬌弱……妾身的憂心大多是因子嗣,並非大人對我不好。”
說到這裡,她橫下心又將辛夷的話複述給他。
“郡王妃說,孕育子女除了看緣分,還得要努力……她說,說我們……在一起太,太少。應當要再多,多一些,受孕概率更大……”
她說得臉頰飛霞,到最後幾乎聽不見,但曹翊聽懂了。
“明白。”他喉結滑動一下,只覺得胸口往下一拳的地方突突直跳,緊繃得如同窒息一般,但他仍是艱難地朝呂氏笑了笑,“是我委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