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這裡等我一下吧。”斐似雪忽然說,“難得來一次這裡,我想去看看我的母親。”
應該是他母親的墓。我這樣想着。
“我們和你一起去吧。”陳又然說。
“不了。”斐似雪搖搖頭,“你和小卿四處走走吧,第一次來到自己的出生地,不是應該好好看看的麼。”說罷便轉身,邊走邊說,“一會我便會來找你們。”
正好是傍晚時候,夕陽下的斐似雪越走越遠,影子拉成一個斜角。他的背影很單薄,瘦弱,乍看之下還有些像女子,想起他的身世,這樣無力承受了那麼些年,也真是十分地累。若我是現在的他,一定也希望,可以得到人的安慰和溫暖吧。
我拉拉陳又然,指指斐似雪。
“你讓我去陪他?”陳又然眯着眼問。
我點頭。陳又然雖然只對我一個人嘻嘻哈哈的,但是他的確有着可以溫暖人心的力量。那種力量是與生俱來的。
他哭喪着臉說:“小啞巴你要拋棄我麼……“
我翻了個白眼。他繼續說:“好啦,我知道了。你去那棵樹下等着我,不許走丟了。”
我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他拍拍我的肩膀,快步上去,我看見兩個人的背影並肩走在了一起,彼此也沒有什麼多的話。
一瞬間覺得他倆還挺配。
呸呸呸!何卿你個二傻,你以爲全天下人人都跟你似的是斷袖麼!想到這裡覺得耳根又燙了起來。
我們沿着那淡青色的石板路一路走,鞋子在上面發出的聲響,讓心都安靜。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原因,這是我的出生地,雖然我並未曾在這裡生活過,但還是會從心底油然而生一種難得的親近。
我走了兩步,便看見一個面目平凡,兩眼血紅的人。他應該是個魔,他的身邊是一個矮小的姑娘,嘴角兩邊有兩個小酒窩,我想她的笑容應該十分甜美。更加令我驚訝的是,她居然對着身邊那個魔在微笑。
果然和傳說的一樣,這裡的人和魔是和平相處的,最後一片樂土。
到了傍晚的時候,魔似乎更加多了,這裡也有酒館,客棧,各種雜貨小鋪,賣者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我本身就好這個,一家一家地逛着。
各式的書籍還有武器,神奇的藥水,這些在人界真是難得看見的珍品,一摸口袋,錢是沒帶夠的,懊惱地想着等下找陳又然讓他先幫我墊着。
到了很晚的時候,街上似乎就是魔的天下了。他們發着奇怪的聲響,但人類也不以爲然,睜着血紅色的眼睛,徘徊在道路之上,留戀在酒館之內。
魔們唱的歌,我倒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們似乎偏好着低低的音,我在一家酒館的門口,倚着門像裡望去。圍着一圈人中有個舞臺,一個魔在上面唱着歌。他說的話我只能略略聽懂一些,意思什麼的根本拼湊不來,卻很喜歡他的聲音。
我聽過長安城中的歌女唱歌,有些清脆而嘹亮,有些則委婉動人。有時在河前,看見遠方樓船上的燈火,就可以聽見延綿而來的歌聲。
但這個魔的聲音,是十分低迷的。閉上眼,就恍然看見在黑暗中,緩緩綻放了一朵血紅色的花。滑過你的心頭,都會覺得悲傷。
唱歌不是娛樂的事情麼。爲何他們會喜歡如此悲傷的感覺。但是,又不得不承認,聽完這一首,就會深深陷進去。就想着了魔一般。
這聲音,蘊含的力量真是可怕。
過了一會,我纔想起和陳又然的約定,連奔帶跑地去了那棵樹下,就看見陳又然和斐似雪已經在那裡。斐似雪半依在那棵蒼天大樹下,半垂着眼,雪白的皮膚襯得他整個人近乎透明。陳又然在一旁,輕輕搖着扇子,嘴角掛着一抹微笑,看着斐似雪。
兩人似乎在交談什麼,心情愉快。
我走近了之後,陳又然纔回頭看我。
“你去哪裡了,等了你半天。”
我抿了一下嘴,想怎麼開口問陳又然要錢,不料陳又然先開口了:“人來了,我們就出發吧。”
我想起在路上,斐似雪對我們提起的一個在炎瀆山的人。傳聞他一直在這裡修煉,已經是非人非魔,亦人亦魔的人。斐似雪同他有些交情,他說,他有能力可以看見人的前世今生。或許他可以知道解kai封印的辦法。
我們便要去拜訪。
斐似雪說,許久不來這裡,許多路都記不清晰了。我們沿途走着,天黑的時候,卻可以看得清路,兩邊是紅光閃爍,類似螢火蟲般星星點點的物體。在沿途,許多許多,一直照耀着道路。
回家的旅人,看見這個,會一直記得回家的路吧。好有趣的東西。
他們兩人似乎親近了一些,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一路上,一向冰冷的斐似雪似乎也開始微笑着搭理陳又然的話,不知不覺,就到了一處地方。
安靜地詭異。
是一處大宅子,在夜晚看的確是鬼氣森森的,大門莊嚴威武,在濃濃霧氣之中,看得人心驚肉跳。
斐似雪上前,輕輕叩門。那叩門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周圍靜得連呼吸都清晰可辨。
過了不多久,就有人來開門。
那人全身上下裹得十分嚴實,看了斐似雪一眼。斐似雪只是淡淡地說:“在下斐似雪,麻煩通報一下你家主子。”
那人點點頭,便往屋裡去。過了一會出來,然後說:“你們隨我來。”
進了那屋子之後,我才發現,原來那些霧氣是從這個屋子中漏出來的,因爲裡面的霧氣更甚,瀰漫在空氣之中,連前後的路也看不清晰,更何況是夜晚。那帶路的人,手中執着一支蠟燭,微弱的光照着前面的路,和我們彼此的臉。
陳又然輕輕擁住我,我轉眼,看着他的手也搭在斐似雪的肩膀之上。
忽然覺得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
但是很快,他便帶我們到了另外一扇門的門口。帶路的人讓到一邊,用他低啞的聲音道:“請進。”
我們踏進去之後,整個視野微微明亮,但也只是微微。那燭光十分暗淡,在正前方有個人,坐在太師椅上,用手抵着頭。
我看見他的時候,倒吸了一口冷氣。
看上去有三十好幾,長得十分強壯的男人,卻在暗淡的燈光之下,分明看到他的臉上爬着藏青色的圖案。那應當是紋身。從他的左眉開始,佔據了半張臉的位置。他的頭髮很長,束到腦後。於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還有怪異的圖騰,更加陰森可怖。
我下意識向陳又然身邊靠了一靠。
斐似雪走上前去,對着那人說:“燕時先生,別來無恙啊。”
座上之人勾嘴一笑,站起來:“斐弟也是啊。無事不登三寶殿,什麼事情,勞煩你大老遠趕到炎瀆山,不是隻爲見我一面吧?”
斐似雪很隨意地坐到他身旁的凳子上,指着我說:“我是爲那小子而來,你一定也會對他的事情感興趣的。”
我被燕時一看,才發現他的目光十分的奇特。不是我在看見斐似雪第一次的時候,那種清冷和犀利,他的目光中有一種獸xing,形容不出。那種最原始的,充滿生命力的東西。
我想起斐似雪的話,他非人非魔,亦人亦魔。
“他是誰?”燕時問。
“他的聲音被封印了。十八年前出生在炎瀆山。”斐似雪淡淡笑了起來,“現在你有點興趣了麼?”
燕時果然坐正了,指着我說道:“過來。”
我居然真的乖乖聽話地過去了。站到他的面前,更加仔細看了他的眉目。他的眼睛居然是的!瞳仁是如線一樣。
他和斐似雪一樣把手放在我的喉結之上,過了一會,說道:“還真他媽是。”
“你不是在沒有找到魔王和他老情人的情況下,不會幫別人隨意治療的麼?”燕時笑了笑。
斐似雪沒有接他的話,說道:“你看能不能幫他解kai封印。”
“不能。”燕時斬釘截鐵地說。
我心中一咯噔,擡眼看他。
“爲什麼?”這次問話的是陳又然。他從一旁的地方上前了一步。死死盯着燕時看。
燕時換了個姿勢,用一隻手,指向我的眉心處,我嚥了口口水,做出一副“怎樣啊”的表情,但他只是笑了一下,臉上的紋身跟着一起動了動。
他說了讓我意外震驚的話。
“他身上,有剎瓔那人渣討人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