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在魔界待了那麼多年,在人界只待了區區百年。卻依然深深喜愛那個地方,

想念剎瓔的時候,擡眼仰望星光,彷彿便是雨潭的深水,不帶波紋。酒醉之後,憑欄眺望,星河璀璨之時,揉進眼裡,越看越心酸。越看越傷感。

多少個夜晚夢見雨潭。我以爲只是單純想念。

當我和剎瓔並肩站在雨潭之前,暗紅色的天空之下,浮動着淡香芳塵。怕是潭邊植物的悠然香氣。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所想念的,不過是同他並肩而立。而心情也是,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而已。

我在牀上輾轉難眠之時總是想,剎瓔此時在做什麼?若明日能見面,一定要問他什麼問題?但是現在呢,我一句也問不出來了。看着他隱映紅霞的眼,薄而淺淡的脣。就覺得,話都是多餘的。

最後拾起話頭的還我。

“最近在忙什麼,看見你夠不容易的。”我嘻嘻笑了兩聲。

“嗯,有些事要忙。”

我擡起頭來看他:“剎瓔,其實我一直想問,那一百年,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呢。”

他的側顏棱角分明,髮絲垂落在兩邊,絲狀的銀飾折出淡光。像波紋一般的光澤。“……就是這樣過來了啊。”

我不知道怎麼接下去,他忽然說:“我一直以爲,你聽了我說的那些話,是再也不會見我了。”

我說:“換作是你,你當然也會這麼選擇。”

他垂下眼,“嗯”了一聲。

我嚥了咽口水,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的手頓時顫了一下,然後眼睛看向我們交握的手上:“但是枯繭都告訴我了,所以我們再也不許提它!”

他淡淡笑起來:“好。”

“但是你也是欠我的!你逃不掉!”我齜牙咧嘴地拍拍他的臉。

“好。”他依然笑若晨風。

“……翼兒,我打算接下去,慢慢從父皇手中接管魔界了。”

我愣了愣,擡眼看他。他依然風輕雲淡的,彷彿在說一件平凡的事:“你不在的那些年,我也幫父皇做了不少的事。平定遠方的蠻族,暗中剷除剎璃和赤閻的反叛勢力,因爲煉獄現在處於的架空狀態,我也幫着父皇,在慢慢做着不少的事情。

我本來覺得,那些於我而言,都是無關的事情。但是現在,我也明白了,這並不是□□爭位的問題,而是我能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

他看向我,髮絲從額前垂落,眼角盛滿深邃:“我就能夠保護你,擁有你,而無所顧忌了。”

所以現在的他,常常有做不完的事情。甚至極少來顧及我,我半夜裡迷迷糊糊地去找他,他和我溫存一會,第二天,也會很早離開。我曾經一直認爲,那大約是他有些變了的關係,現在察覺到,是因爲他懂得來日方長罷。

我應當相信你的。

“我也要。”我低下頭,在前一秒做了個決定,“我也要同你一樣,我過些日子,就和父皇說,我要去接管煉獄。”

“你要走了麼?”他忽然問我。

我張了張嘴,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我接管了煉獄,就必然要和他分開,回到屬於我自己的領地去。低下頭,有些矛盾。但這又是早晚的事情。

不想分開,卻又不得不分開。許久,他的手撫摸着我的頭髮,在我的頭頂輕輕開口:“這就是我要說的,等我做上了魔王的位置,你做煉獄的王,然後,我們就永遠在一起,讓旁人無法說些什麼。”

我詫異擡頭,他笑起來:“那便是我的目的,煉獄和赤閻,表面上說是最終還是歸魔王管轄,但逐漸膨脹的勢力,終不是辦法。我若是能順利登基,便要讓魔界大一統。”

他繼續撫摸着我的髮絲:“這是我從小的願望,是必然要去經歷和完成的過程。你會支持我麼?”

聲音且到之處,處處恍如揚起漣漪,盛放睡蓮。他依然是柔和的眉目,我沒有回答,用擁抱代替了他。他的手掌撫摸着我的手背,我知道他在摸什麼,是我們彼此的那個烙印。後來我把他曾經送我的冰蓮手套,給剪開又讓人縫補,變成了一塊遮蓋手背的掌套。覆蓋住我的手背,露出我的手指,覆蓋的地方,便是我們的誓言。

他骨節分明的手,細細研磨着。眼中泛着瀲灩光彩,我靠在他的胸前,仰頭對他傻笑。雨潭邊的血香飛舞了一世界。

……

剎瓔從說這句話開始,到他當上魔王,用了將近八百年。那不是個短時間,但其中有將近五百年,他已經完完全全牢靠地掌握了魔界的權利。魔王依然是個有名無權的人了。

那中間的辛苦和波折,很多時候,也只有我們自己的人知道。

這些年的時間之中。也發生了不少的事情。我一直一直在查雪茹的下落,但沒有任何的結果。她就如蒸發在空氣中的水滴一般,消失得無蹤了。我一直在想,那時,究竟是誰要把她帶走,又帶走是爲了什麼。她明明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枯繭說,是剎璃帶走了她,但是剎璃他又是爲什麼呢?打擊我?有什麼意義呢?

而剎璃,說不清什麼。

我怕是自己的心腸太軟。還是因爲他和剎瓔生的一樣的眉目,在他行走於冥焱殿之時,我們也會偶爾照面。他的確是對我越來越冷淡,有次我和剎瓔並肩走着,半途中遇見了他,兩張生的一樣的臉孔,照鏡子一般地面對面。我尷尬了一下,剎瓔同他打招呼,他撇了我一眼,那眼神的怨毒是我現在都無法忘記的。

但是我討厭不起他。

我總覺得,這中間漏掉了什麼東西,我們的確在循着一條有光的路走,走得順暢。彷彿走到頭時,就會揭開一切的真相。但是呢,我越走越迷茫,中間總是漏了些什麼。

剎璃也是,說他勾結赤閻的黨羽,他們這樣鬥了停停了鬥了很久。直到剎瓔坐上魔王位置之前,都是不那麼順暢的。但我依然覺察後得到,他好像有什麼不能說的事。

我曾經有個大膽的猜測,那就是,他背後有一個人,或者一股勢力,在告訴他要他怎麼做。而不是他自願的,至於他是被威脅或者什麼,我也說不清。那統統也只是感覺罷了。

我們之後,去了人界幾次。待得時間都不算長。剎瓔知道我愛雪,挑了個初冬的季節。他說深冬太冷,又看不到好景。初雪是最好看的。我很想告訴他我知道,我在這裡比他待得時間,要久得多。

來得恰是時候,初雪一場,十里白雪。我們早就找不着斐青的墳頭在何處了。那幾百幾百年的時間一過,人界又變了樣子。我們踏着雪,想去找斐儒白。雖然我覺得,我現下是無顏見他的。

剎瓔拉着我的手,走過已經被修得平坦的路。他穿着上好的毛料大氅,枯繭跟着他的身後。他爲我整好披風,藏住我的頭髮。

我們吃驚的是,斐儒白的屋子居然還在,但和曾經又是不同的樣子。那有了院落的屋子,種着奇奇怪怪,已經被雪覆蓋的花草。我們推開柴扉,吱呀一聲。裡面異常寂靜。枯繭走到前頭去敲門,敲了半日,終於有人出來了。

斐儒白青白色的臉,蒙上灰色的一層。他的容貌還是那三十來歲。細長眯縫着眼,手中還拿着一根看不出名堂的草。看了我們半日,嘴微微張開,卻說不出是激動。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說道:“我總是盼來你們了。”

好像一個盼着家人回來的大哥。

我箭步上去擁住他,他的肉體還是有,只是冰涼冰涼。他已經死了好久,想來就一陣子心酸。我說:“大哥,你過得可好?”

“還不是一眨眼就過去了。”他讓我們進屋,屋子也有些變化。本來的矮几變成了高高的桌子,他讓我們坐下來,給我們燒了水,倒了熱茶。

他沒有和我們提雪茹,我們先也都不說。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告訴了他。他笑笑,說道:“我知道。”

……我們都沒了話,自顧自灌熱茶。看着白色煙霧升騰,在煙霧中看着剎瓔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斐儒白就說:“你們誰可以幫我,把孩子的封印給解開?”

幾乎是同時,三人都擡頭驚訝地看着他。他半依在門前,單薄的身體消瘦的肩,頭髮梳得整齊,灰白的沒有血色的臉。他看着我們,眼神空落落,彷彿被抽乾了靈魂。

枯繭站了起來,他走向他說:“你爲什麼忽然想這樣,雪茹不是還沒有下落麼?”

“……我不知道。”他微微搖頭,“成爲靈魂之後,預感更加強烈。我感受得到,我和雪茹之間要發生什麼事,這個日子就快到了。”

他揚起頭,表情有些悲傷:“我想,這個孩子是該長大了,且讓我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吧。因爲結局,我怕是料不到。”

我們三個都沉默了,細碎落雪聲耳畔輕嚀,枯繭開始動腳步,向着裡屋走去。

“枯繭。”剎瓔忽然喊住他。枯繭詫異地回頭,剎瓔說:“若你不行,讓我來吧。”

枯繭點點頭。進了屋裡去。斐儒白的眼裡總算有了些光,也轉身進了屋裡。我呼了口氣,轉頭對剎瓔,卻發現他臉色不太好。我伸手拍拍他:“怎麼了?”

“……”他微微搖了搖頭。然後反拉住我,“走,我們也進去。”

進了屋就看見枯繭已經擺好了陣勢,手中有一股股水流迸發出來。那些水流延綿不絕,在紅色結界之外包裹住它,許久水從上面褪去,那紅光亦不見了。

孩子開始呼吸。開始心跳。枯繭把他抱了起來,帶給我們看。那孩子猛然睜開了眼,溼潤烏黑的眼迷迷糊糊望着我們,我笑了起來,用指肚摩挲他的臉。枯繭抱着他用臉蹭他的臉,他似乎知道是眼前人讓他再次呼吸,他伸出小手去觸碰枯繭的臉。枯繭更是樂得直逗他。

我們三人在這裡看着,斐儒白站在一邊長長吐了口氣。

……

不能待得時間長,我們要離開了。斐儒白抱着斐似雪同我們道了別,小雪在他的懷中安安靜靜的看着我們。不知道這一別是多久,而且我不知道,斐似雪是能活多長的年紀。他太特別,不定因素太多了。

去到炎瀆山,炎瀆山也下了雪。這裡卻熱熱鬧鬧的。接近傍晚,人和魔相約出來看雪,和諧的景象讓人心生溫暖。我想到雪茹,她錯便錯在是在宮中做了侍女,否則,也可以和儒白,在這裡過一些短暫,但起碼幸福的生活。

剎瓔把自己的左眼給藏了起來,因爲炎瀆山的魔和人幾乎都知道他的大名。那個有一隻紅眼的魔界皇子,長着絕美的容貌。他把額前的遮臉布再往下拉了些,覆蓋掉他的眼睛,留下英挺的鼻樑。到了那通道之前,枯繭走了前面。剎瓔總會死死拉住我的手,我嗤笑他怕我跑了,他卻不做聲,只是緊緊拽着。這點上,他和孩子沒什麼兩樣。

前腳剛要進去,就聽見旁邊有人在喊。是個姑娘的聲音,我們循聲望去,見草叢悉悉索索的。我們都向前走了一步,就看見一個人忽然撲了出來,一個踉蹌,三人都沒反應,冒出來個穿着小紅襖的姑娘,一把拽住剎瓔的衣服往下一扯。邊扯邊叫:“笨蛋哥哥,抓到你了吧!”

剎瓔一愣,那女孩也一愣。剎瓔的頭髮四散開來,紅色的一隻眼暴露在空氣之中。女孩看的呆愣,枯繭連忙把披風罩住剎瓔的頭,抓住我的手往那通道走。

我的餘光看見那女孩,一動不動盯着剎瓔看了很久。

怕是被那紅眼嚇到了,還是認出了剎瓔的身份?不得而知。但那個照面,怕連日後的剎瓔也想不到,會是一些事情的開始。

那次人界回來不久,剎池便宣佈讓位。讓自己的大兒子剎瓔,來繼承他的王位。剎瓔如願以償地登上了魔王的位置,那一日我記得,魔界上下狂歡三日,天空的顏色,變成了好看的橙紅色。也另我意外的是,剎璃也來參加了這次的登基儀式,我們坐在相同的位置,大眼瞪小眼的。

剎瓔站在冥焱殿的火陀羅臺,舉起手中的烈酒一飲而盡。臺下歡呼雀躍,昭示着新一任魔王,新一個時代的來臨。他的紅色眼眸彷彿似着了火一般地燃燒。

從此魔王的名字更名剎瓔,以剎瓔王來計算年曆。

他在登基的當天,行完各種儀式之後。宣佈道:“今日起,煉獄王的位置迴歸到烙翼手中。”他舉起右手,我被緩緩託上火臺,站到他的身邊,他扶住我的肩膀道:“從今日起,他便是煉獄王烙翼。掌管煉獄領地,統帥朝殺,效忠魔王和魔界。”

我對着他欠身:“誓死效忠魔王。”

擡眼之時,看見他眼底的笑意。然後我們並肩站在火臺之上,接受衆人的行禮。我的目光卻一直在遠方,看見那黑壓壓的魔人,一直連綿到天際邊。和橙紅色的天空相接,像我夢中一直夢見的彼岸花,蜿蜒到我看不見的地方。他的肩膀抵住我的肩膀,莫名的安心和自豪。我知道,我終於有,和他並肩站立於此,頂天立地的一日。

第五十三章第八十章第六十二章第六十四章第五十六章第六十二章第三十二章第四十八章第七十六章第八章第七十七章第六十二章第三十章第七十二章第三十四章第七十四章第五十二章第六十三章第三十六章第六十三章第八十一章第六十六章第六九章第三十七章第八十一章第五十七章第四十四章第三十八章第四十三章第四十章第七十八章第三十四章第四十八章第四十六章第二十九章第十九章引子第四章第十五章第十七章第十九章第三十九章第七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二十八章第六十五章第七十八章第二十一章第九章第三十六章第三十八章第二十七章第五十七章第七十一章第七十六章第五十七章第八十一章第五十六章第十九章第三十五章第四十九章第五十二章第六十二章第五十七章第二十章第四十章第七十七章第四十六章第五十四章第四十三章第八十章第二章第三十八章第三十五章第二十四章第七十一章第六十一章第二十四章第四十六章第五十一章第二十七章第十六章第五十三章第六十一章第十一章第四十八章第六章第七十六章第五十四章第二十八章第八十一章第三十五章第四十二章第七十四章第六十七章第六十八章
第五十三章第八十章第六十二章第六十四章第五十六章第六十二章第三十二章第四十八章第七十六章第八章第七十七章第六十二章第三十章第七十二章第三十四章第七十四章第五十二章第六十三章第三十六章第六十三章第八十一章第六十六章第六九章第三十七章第八十一章第五十七章第四十四章第三十八章第四十三章第四十章第七十八章第三十四章第四十八章第四十六章第二十九章第十九章引子第四章第十五章第十七章第十九章第三十九章第七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二十八章第六十五章第七十八章第二十一章第九章第三十六章第三十八章第二十七章第五十七章第七十一章第七十六章第五十七章第八十一章第五十六章第十九章第三十五章第四十九章第五十二章第六十二章第五十七章第二十章第四十章第七十七章第四十六章第五十四章第四十三章第八十章第二章第三十八章第三十五章第二十四章第七十一章第六十一章第二十四章第四十六章第五十一章第二十七章第十六章第五十三章第六十一章第十一章第四十八章第六章第七十六章第五十四章第二十八章第八十一章第三十五章第四十二章第七十四章第六十七章第六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