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先生略一沉吟:“威寧候府把持兵部,年年拖欠幽州軍晌,幽王履次奏疏,卻被兵部壓下,軍中苦寒,士兵們食不能飽腹,衣不能禦寒,甲冑不能禦敵,刀兵不能殺敵,瘦馬不能衝鋒,幽王年年與北狄交戰,年年都有死傷,以致北境物資短缺,短兵交戎,倒也無妨,可大動干戈,卻是捉襟見肘。”
閒雲先生搖頭:“是也,亦非也,據葉寒淵所言,朝中有人與狄人勾結,漏露幽軍缺錢缺糧的窘境,也就有了狄人大舉進犯,兵臨北境,並且改變戰術,不以搶掠爲戰,而是以拖延戰術,生生將物資缺乏的幽軍拖垮,這才導致北境連失三城。”
湖山先生神色微動。
閒雲先生微微一嘆:“殷懷璽爲解父危,亦爲解幽州困局,帶人關了城門,不允任何人逃城,還帶了王府內的府兵,抓了幽州不少官員豪紳,大肆蒐羅物資,凡有反抗者,當場格殺,並身先士卒,親自押送物資上了戰場,這才力挽狂瀾,挽救了當時局勢,但他此舉,也徹底觸怒了當地的官員豪紳。”
殷懷璽有此魄力,便足以瞧出此人大局之廣,不在眼裡,而在天下四海,乾坤宇內。
只可惜,自古忠心總被負。
閒雲先生繼續道:“當地的官員、豪紳聯名上疏朝廷,狀告幽王擁兵自重,欺壓百姓,朝官藉機獻計,讓皇上宣幽王進京,並命威寧侯爲主帥,長興侯爲徵北大將軍,馳援北境。”
湖山先生蹙眉:“戰事吃緊,當地豪紳,官員理應輔幽州戰事,殷懷璽此舉,雖手段激烈,卻也是大勢所趨,情有可原,幽王鎮守北境有功,便是當地豪紳官員聯名上疏,頂多也是功過相抵,幽王又爲何會落了一個通敵叛國,意欲謀反之名?”
饒是淡然如閒雲先生,也不禁沉下了臉:“殊不知,此舉只是調虎離山之計,長興侯於戰場上偷襲射殺了殷懷璽,殷懷璽屍骨無存,幽王府只剩婦孺。”
湖山先生心中一跳,已經猜到了後面的事。
果然!
閒雲先生話鋒一轉:“他們僞造了幽王通敵叛國,意欲謀反的假證,派人圍困了幽王府,借假搜查幽王府之名,意欲進府。”
“丈夫進了京,遠水解不了近火,兒子生死未卜,長興侯勢大,幽王妃心知這些人一旦進府,便是沒有罪,也會“搜”查出罪證,爲保丈夫清名,亦擔心受辱,與郡主一起服毒自盡,並一把火燒了幽王府。”
湖山先生頓時連送到嘴裡的茶,也喝不下去了。
當年幽王謀逆一事,疑端重重。
他也曾借了太傅之名上疏皇上,可朝臣衆口一詞,最後不了了之,竟不知這其中,竟還有如此內情。
閒雲先生搖頭連連:“幽王與王妃恩愛半生,如今妻死,兒死,女亡,消息傳到京兆,幽王已然死志存心,於金殿之上,自絕心脈而亡,當今皇上,唯恐功臣身死,不好向天下人交代,亦擔心損了皇室聲譽,聯同朝臣一起,給一個死人安了通敵叛國,意欲謀反的罪名。”
湖山先生聽得怒火心起:“這些人如此肆無忌憚,這般行事,怕是有人授意吧!”
幽王府闔府上下,滿門死絕。
威寧候府,卻藉着所謂的“驅北狄”,“安北境”之功,鮮花着錦,如日中天。
這等下作行徑,是何人授意爲之,已經不言而喻。
如此一番話,兩人皆不再言語。
半晌之後,湖山先生終是止不住一嘆:“可惜了幽王一世英豪,戰功赫赫。”
一代忠魂戰骨,沒有戎馬裹屍,死在戰場上。
卻死於朝臣傾軋,朋黨之爭之中。
可悲,可恨,可嘆!
閒雲先生落了几子,似有所感,擡眸朝亭外看去。
便見了一個半大的姑娘,一身淡青,正如這八角亭旁的一泊瑩瑩青碧,忍不住問:“那位姑娘,是何人?”
湖山先生一聽就知道了,這是老毛病犯了,沒直接回答:“怎麼了?”
閒雲先生也沒隱瞞:“鳳髓在骨,鳳神在眼,此女是天生鳳命,但一雙眉卻略顯薄疏,壓不住福面,是生不善世,死不善終,紅顏橫死的命格,”他擡眸望天,便瞧見東面,一株青梧碧綠擎天,他往那個方向一指:“鳳凰非梧不棲,此乃天意。”
湖山先生聽得一愣,他居於虞府,虞府大大小小的事,也有耳聞:“是左僉都史御家的嫡長女,虞幼窈。”
閒雲先生搖頭:“三年多前,我遊歷至幽州,偶遇一子,伏犀骨覆蓋中庭,額骨朝天,命格特貴,是既壽永昌的真龍命格,但他山根生來帶煞,是天煞孤星,修羅存心,一生殺戮不止,是在世修羅,不僅壞了伏犀之勢,形成了龍困淺灘,亢龍有悔的面相。”
湖山先生略一垂眸,執黑棋落子:“你口中所說的這人,可是幽王世子,殷懷璽?”
閒雲先生沒有回答,只道:“一個鳳命有缺,一個真龍有損,獨不成勢,合則呈祥,這兩人命格互補,倒也奇特。”
湖山先生表情不動:“都說,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林,你這個所謂的閒雲野鶴,倒不如老夫來得清淨。”
閒雲先生垂眸:“長興侯一守不住幽州,二震懾不住藩王,爾今平王進京,包藏禍心,幽州的局勢,已經刻不容緩,否則狄人一旦攻破了幽州防線,天下大亂,能破解此局者,唯殷懷璽一人爾。”
湖山先生淡聲道:“你就這麼肯定,殷懷璽未死?”
閒雲先生點頭:“殷懷璽幼時,曾與一道人學過一段時間的道家典籍,你可知道那道人是誰?”
湖山先生倒有些好奇了:“是誰?”
閒雲先生道:“璇璣子,鬼谷第一百零八位傳人,自幼承鬼谷祖訓,興則隱,亂則出,殷懷璽受他教導,學了一身縱橫捭闔,機變權謀之術,他沒那麼容易死。”
湖山先生這下真有些吃驚了:“當年慧能大師受他指點,印證佛法,自此後,他隱匿不出,蹤跡全無,原是在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