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窈端起茶杯,低頭喝了一口茶:“連城地貌與泉州類同,也有八山一水一分地的說法,大半山林,都是天然生長的柞樹林,因此連城自古就有養柞蠶的傳統,許多蠶農都是以養柞蠶爲生。”
終於來了!被韶懿郡主兜了好大一個圈子,心力交瘁的李大人,反而有一種塵埃落定,終於鬆了一口氣的輕鬆感。
韶懿郡主說什麼,聽着就是了。
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在武穆王的眼皮底下,還能玩得過堂堂郡主?
若韶懿郡主是爲了謀私利,他還能應對一二。
可人韶懿郡主高風亮節,是爲了城外的十幾萬流民,他若是不識趣,難不成還要等着,流民衝進城裡來和他幹仗不成?
識時務爲俊傑啊!
想通了這一點,李大人放鬆了一些:“連城養蠶是從漢代就開始的,家家戶戶都種了柞樹,家裡養了柞蠶貼補家用,只是……”
後面的話他沒說,虞幼窈卻心知肚明:“我之前聽聞,武穆王尋了精通養蠶的人,教導流民養蠶技術,我覺得此法甚好,只是眼看春蠶就要開養了,養蠶的技術學會了,這蠶該怎麼養,也該拿出一個章程。”
李大人積極搭話:“依郡主之見?”
虞幼窈微笑道:“河南南召縣被稱爲柞蠶之鄉,但其實遼省養蠶的優勢更勝河南,其中以丹東爲最,連城其次,但無論是丹東,還是連城的養蠶規模,蠶絲的出產量,都不如南召縣。”
李大人哪能不知道,當地士紳同氣連枝,把持了柞蠶經營,欺壓散戶,盤剝蠶農,阻礙了蠶業發展。
虞幼窈越過這一樁不提,只道:“連城靠近極北海域,人口遠遠不如地處河南、山東這些中原腹地,說是地廣人稀,也不爲過,人力資源上的差距,也是蠶絲產量少的根本原因。”
不光是連城,整個遼省,乃至東北三省都是地廣人稀。
人少就代表生產力低下。
生產力低下,農工商就無法發展起來。
北境想要發展,首重人口,想來這也是殷懷璽,不遺餘力地收容各地流民的一部分原因。
李大人低下頭,韶懿郡主是把整個連城,甚至是東北三省了解透了,所以在她面前,他總有一種無所遁形之感,昨兒晚上琢磨了一整晚的糊弄話,到了韶懿郡主跟前,卻是一個字兒也不敢說了。
虞幼窈輕笑:“武穆王收容流民,也有自己的考量,連城有養蠶的天然優勢,流民的入駐,會對官府造成一定的麻煩,但對連城也是一個發展的機會,只要效仿南召縣,發展人口,擴大養蠶規模,柞蠶一年春、秋兩季,蠶蛹可以食用,殘渣可餵養魚、畜、禽,最多一年連城就能安穩下來。”
柞蠶其實是一種吐絲的昆蟲,食量很大,不像桑蠶,可以家養。
大多都是放到柞樹上放養,因此需要大量人手。
連城養蠶優勢之大,足以容納三十萬流民,這還是保守估計。
韶懿郡主不是紅口白牙,而是提出瞭解決流民生計的方法,將接納流民的一應好處,全部擺在他面前,他要還不接受,那就是傻子。
只是!
李大人有些爲難:“郡主聖善,一心爲民,下官心中十分佩服,只是四大家那邊……”
擴大養蠶規模,觸犯的不光是四大家的利益,更是四大家背後上上下下一條龍的利益,他一個七品縣官可得罪不起。
虞幼窈瞭解道:“連城蠶業都由大家把持,四大家出產的蠶絲,優先於軍需採買,這麼多年來,也是勞苦功高,擴大養蠶規模,解決流民生計的事,我也不好再讓四大家出力,李大人要忙着安置流民,也是分身乏術,也不叫李大人爲難。”
李大人眼皮重重一跳,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
虞幼窈話鋒一轉:“不如這樣吧,我在連城也有兩處養蠶的莊子,就由我牽頭,聯合當地的散戶們一起,形成一定的養蠶規模,互相交流養蠶的經驗技術,凡有交流,必有所得,養蠶技術也能長進,蠶絲的產量也能增加,養蠶的規模,也能擴大,養蠶需要大量人手,流民們學了養蠶技術,就可以靠山吃山,靠樹養蠶過活。”
“這、這、郡主您……”李大人腿軟了,散戶們聚一起,足以衝擊整個連城的柞蠶經營,這是擺明了,要和四大家對着幹啊!
就算這事兒,不需要他出面,可身爲連城父母官,他也會受到影響。
虞幼窈等了一會兒,沒等他說出話來,就接着道:“散戶們的蠶絲,便也不勞四大家勞心勞力地收賣,我與武穆王熟識,便直接交易給幽軍,幽軍有免鹽貢特權,可以自行採買一些軍需物資,散戶們產的這點蠶絲,還是吃得住的。”
李大人汗溼重衫了,不光要和四大家對着幹,還要截了四大家的財路。
要知道朝廷採買軍需,都是有定額的。
武穆王接了散戶們的單子,可想而知,朝廷的採買就要相對減少,四大家與朝廷的交易,也要跟着減少。
四大家不能再盤剝散戶,低買高賣獲取暴利。
自家產的大批蠶絲,都要壓在手上,就算找到了渠道,大批的蠶絲流入市場,蠶價勢必要走低。
損失之大,可想而知。
四大家背後的人,就算手眼通天,還能折騰到,手握重兵的藩王頭上?是嫌腦袋太多不夠砍,還是怕腦袋掉得不夠快?
朝中一些人得利少了,勢必會心懷不滿,遷怒四大家,四大家還要另外花錢,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地打點。
簡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虞幼窈輕笑了一聲:“我此舉,也是爲了讓流民們有個生計,但武穆王吃了散戶的單子,四大家難免要蒙受損失,我名下有商船,外家謝府轉到了北境,也做絲綢生意,到時候我會出面收買四大家的蠶絲,也能讓他們避免損失。”
李大人說不出話來,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